“沒錯，一開始也是王唯一不對，他憑什麼不給我這個麵子，這是報應(yīng)！”小卷發(fā)吐了口氣，梗著脖子裝出了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他活該。”


    小孩子對這種影響惡劣的壞事的態(tài)度竟然這麼坦然，簡直刷新三觀。


    可怕……我見過很多邪物，都沒覺得這麼可怕過。


    正這個時候，樓頂?shù)拈T又一次開了，一個瘦削頎長的身影，踉蹌著出現(xiàn)在了門口。


    那個被冤枉的老師來了。


    我迴頭一看，這個老師瘦得厲害，長得倒是也算眉清目秀，典型一副書生相，就是嘴唇特別薄，是刀鋒嘴。


    跟死魚眼耳濡目染這麼久，也多多少少知道了一點這方麵的常識，俗話說良言一句三冬暖，惡語傷人六月寒，這種嘴講話，一般不留情麵，長在一個老師身上，那就真不太好了，做他的學(xué)生，可少不了得挨罵——罵的一定還特別戳心。


    難道就是因為他講話不好聽，所以這幾個小姑娘才懷恨在心？


    眼瞅著那個老師過來了，跟欄桿邊的小姑娘們對視，兩方都愣了。


    那個老師的眼神冷了下來，盯著幾個小姑娘，是一種透骨的怨恨，似乎恨不得現(xiàn)在就把小姑娘們掐死。


    臥槽，他該不會要為了自己受到的冤枉來跟小姑娘們同歸於盡吧？不，這次勾魂隻勾一個，說明他是要死的，可這幾個小姑娘不會。


    那幾個小姑娘，尤其是為首的小卷毛，盯著這個老師一開始有了一種本能的畏縮，但馬上又裝出了滿不在乎的神色，別過了頭去。


    我看得出來，她的手死死的摶自己的衣角，顯然是強(qiáng)壓緊張，尋思想走，又覺得沒麵子，索性又看向了那個老師，帶著點挑釁說道：“喲，這不是王老師嗎？您今天也有時間上樓頂吹風(fēng)�。　�


    馬尾辮一把拉住了小卷毛，看意思是讓她別說了，卻被小卷毛給甩開了：“怕什麼？他要是敢對咱們怎麼樣，咱們就上教務(wù)處去，跟上次一樣把他舉報給教務(wù)主任，說那事兒發(fā)生之後，他怨恨咱們，蓄意報複，看警察叔叔要不要請他喝茶戴鐲子！”


    馬尾辮一聽這個，手也鬆開了，臉色迅速的灰敗了下來。


    那個老師死死的盯著這幾個小姑娘，嘴角一翹露出來了一個冷笑：“哦，那要是你們沒命上教務(wù)處去呢？”


    他的神色，像是絕望到了盡頭，反而坦然了。


    “什麼，什麼意思？”胖姑娘膽子最小，已經(jīng)把龐大身軀躲在了小卷發(fā)身後，拉住了小卷發(fā)的衣襟，聲音發(fā)抖：“他，他該不會是被咱們給逼急了，所以，要跟咱們同歸於盡吧？”


    “怕什麼？”小卷毛吸了口氣，顯然也想鎮(zhèn)定下來：“他敢！”


    我心裏歎了一聲，青春期的小孩兒確實是自尊心強(qiáng)，可孩子啊，你真是圖樣，這個時候激他，你覺得你會有什麼好果子吃了嗎？


    “你看我敢不敢！”那個老師是個泥人也得有幾分土性，攥緊了拳頭衝著這幾個小姑娘就過來了。


    這小姑娘雖然是有三個，可現(xiàn)在全嚇得瑟瑟發(fā)抖，根本就沒有還手之力，隻要這個老師願意，他隨時你就能把她們?nèi)齻�給推下去。


    這個樓有十二層，掉下去，那是粉身碎骨，必死無疑。


    “�。　睅讉�小姑娘這會兒才真切的知道了什麼是害怕，張嘴就尖叫了起來，還想著跑過去，可小卷毛和馬尾辮的手被那個老師給死死的鉗住了，胖姑娘雖然沒被鉗，可她兩隻眼睛一翻白，就給嚇得暈過去了。


    “你……你是老師，你為人師表，怎麼能殺人？我，我們還是孩子……”小卷毛還想著立威，可氣勢根本提不上來，嘴唇都白了，眼角餘光不住的盯著樓底下……這麼高的層，底下的人看著沒有手指頭大。


    “你告訴我，”那個老師厲聲說道：“我到底是哪裏跟你結(jié)了這麼深的怨，你要用這種方式，往死裏整我？”


    小卷發(fā)一下蒙了，張了張嘴，像是想說，但她還是咬了咬牙，大聲說道：“我就是看不慣你，我就是討厭你，這個理由夠了嗎？”


    “就因為這個？”那個老師忽然笑了，笑的特別瘮人：“就因為這個……”


    就因為這個，一個年輕人本來光明的一生，就這樣全葬送進(jìn)去了。


    有些人老派，就是把名聲和尊嚴(yán)，看的比命還重要。


    “你，你冷靜點，別衝動，不然的話……”馬尾辮已經(jīng)完全說不出話來了，小卷發(fā)看見她排不上用場，隻好繼續(xù)虛張聲勢：“我知道，你不敢……”


    “你看我敢不敢……”那個老師攥著小姑娘的手，更緊了……


    “啪”正在這個時候，一隻手搭在了我肩膀上，把我嚇了一跳，迴頭一看，對上了那雙惺忪的狐貍眼：“不是讓你叫我嗎？你玩忽職守！”


    “不是��！”我趕緊跟狐貍眼說道：“這個老師是冤枉的，眼瞅著要屈死了！咱們，咱們不能……”


    “見死不救”這四個字沒出口，我就反應(yīng)過來了，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那種拿著“替天行道”為己任的先生了，見死不救……見死不救，正是我們的工作。


    “屈死的又怎麼樣，這是你看見了，你看不見的會有多少呢？”狐貍眼拿著一種前輩的姿態(tài)說道：“想也知道，沒點委屈，誰會想到自殺？”


    “可……”我盯著那個老師：“就放任不管？”


    “咱們現(xiàn)在是忠君之事的陰差，有什麼資格管？”狐貍眼盯著那個老師，說道：“天道輪迴，誰逃得過去�！�


    “因果……”我忙問道：“那這個小姑娘欠下了這個老師的因果，她會遭受報應(yīng)是不是？”


    “恰恰相反，”狐貍眼張了張嘴，剛要說清楚，又嫌麻煩似得說道：“你聽我的，別鹹吃蘿卜淡操心，這種事情多了，幹來幹去，你也就習(xí)慣了。”


    說著，跟我手上的鐵鏈?zhǔn)沽耸寡凵�：“你試試看，把他魂勾出來，別墨跡了。”


    “啊？”我眨了眨眼睛，盯著手上的鐵鏈：“我��？”


    “廢話，第一個差使，你不拿來練手，什麼時候踏出第一步？”狐貍臉看起來娘炮，動作卻很粗魯，直接在我屁股上踹了一腳，把我給踹到了那個老師跟前：“套在他脖子上了事，不然會兒還得下樓，血腥氣熏人——不瞞你說，我活著的時候暈血�！�


    我往前了兩步，舉起了鏈子，那老師和小姑娘，都看不見我，說起來，我見過的風(fēng)浪也不小，可到了這個時候，我竟然還是……下不去手。


    “你說你是黑大哥的幹兒子，怎麼慫成了這樣！”狐貍眼急了，手把手的教我：“套在這裏，就這裏……”


    沉重的鏈子栓在了那個老師的脖頸上，那個老師都沒有反應(yīng)，應(yīng)該是我們一拉之下，他的魂才會出來。


    而這個時候，那個小卷發(fā)像是想開了，忽然大聲說道：“你推我下去吧，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不，”那個老師冷冷的說道：“就算你想跟我同歸於盡，你也不配。”


    這個老師好麵子……他無非是覺得，真要是不清不白的一起死了，人家會怎麼說他？就算留下遺書，又有人信嗎？


    還不如就這樣，幹幹淨(jìng)淨(jìng)的死了證清白，同時讓這幾個小姑娘，心裏一輩子對這件事情如鯁在喉，化解不開——是她們害的，她們自己知道，沒什麼拷問，比自己良心的拷問更厲害。


    都要死了，還特麼想著麵子呢。


    小卷發(fā)像是聽不懂這個老師到底在說什麼，瞪大了眼睛，眼瞅著老師鬆開了手，一腳踩在了欄桿上，就在這個時候，狐貍眼狠狠的拽了我一把，那個老師一個人就好像是變成了兩個人，一道虛浮的影子出現(xiàn)在了我們身邊，而那個老師的身體跟一片落葉一樣墜落在地，很久之後，地麵上才傳來了一聲悶響。


    又過了很久，才有尖叫聲爆出來：“有人跳樓了！有人跳樓了！”


    地上一點鮮紅，紮眼睛。


    小卷發(fā)盯著那點鮮紅，也尖叫了起來，一聲接著一聲，要把我的耳朵給震破了——不對，現(xiàn)在我的耳朵，已經(jīng)沒法被人震破了。


    那個老師的魂魄懵懵懂懂的盯著我和狐貍眼，像是不相信自己眼前的場景，張了張嘴想喊，也沒能喊出什麼來。


    他伸出手，想摸那個小姑娘，可是他是新死的魂魄，凝練不住實體，手從小姑娘胳膊上跟穿過水一樣，穿過去什麼也抓不住。


    “王老師！”小卷發(fā)忽然大聲對著地麵上的屍體喊道：“我冤枉你，是因為我想拆散你和你女朋友！這樣，我就能……我就能……”


    臥槽，我後背頓時浮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還特麼能有比這個更狗血的嗎？


    小卷毛……喜歡這個王老師？


    “我是個差生，爹不疼娘不愛，沒有老師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人願意理我，就隻有王老師你肯拉我迴來學(xué)習(xí)，你肯多看我?guī)籽郏�我喜歡你怎麼了，不行嗎？”小卷毛撕心裂肺的喊：“可你竟然有女朋友了，還說什麼要給我喜糖，讓我喊師母，我受不了！”


    “她那麼漂亮，對你那麼好，我不就一點機(jī)會也沒有了嗎？我哭了一晚上！”小卷毛繼續(xù)衝著樓下的屍體喊道：“這不公平，你等著我，我這就來找你！”


    說著，穿著娃娃鞋的腳也要蹬到了欄桿上，這會兒馬尾辮終於是給反應(yīng)過來了，拚了死命把小捐給拉下來了：“晴晴，你不能這樣……”


    “你放開我！”


    這會兒樓頂?shù)拈T開了，有幾個老師模樣的人撲過來就把小卷毛給控製住了：“怎麼迴事，這到底是怎麼迴事！你剛才說的，都是真的？”


    小卷毛被死死的壓在了地板上，忽然給笑了。


    笑的跟那個老師剛才一樣瘮?shù)没拧?br />

    我這才想起來了那個老師的魂還在我自己手上，轉(zhuǎn)頭一看，那個老師微微張著嘴，像是不信眼前發(fā)生的這一切：“不對……這不對……”


    我歎了口氣：“這姑娘是不是家庭破裂了，這麼缺愛�！�


    缺愛的人就像是在沙漠裏獨(dú)自行走，看見每一滴水，都覺得彌足珍貴——但是珍惜的過了頭，可就成了偏執(zhí)了。


    “你懂什麼，這是輪迴因果的注定，她缺愛，”狐貍眼熟視無睹的說道：“很正常。這一世，你們兩方的債就清算完了，以後……”


    狐貍眼想了想，才說道：“以後的事情，誰知道。咱們走吧，該迴去交差了。”


    “輪迴因果，”一聽這個我就明白了：“這個小姑娘跟這個老師，上輩子是不是有什麼……”


    “你倒是沒傻到家，”狐貍眼把測字丟給了我：“翻到上一頁看�！�


    我打開了上一頁，才知道，原來上輩子，這個小卷毛是個男的，而這個老師是個女的。


    小卷毛前世是個教鋼琴的家庭教師，這個老師則是個千金小姐。


    千金小姐美貌大方，家庭教師深深的喜歡上了她，可千金小姐竟然跟一個不務(wù)正業(yè)的流氓彈起來了戀愛——流氓長得帥，而且家世背景的懸殊，讓千金小姐有了一種叛逆的刺激感。


    家庭教師知道這事兒，心裏挺難受，但是沒敢說什麼——他沒資格。


    而千金小姐跟小流氓處的時間長了，也確實發(fā)現(xiàn)兩個不同世界的人沒什麼好溝通交流了，就要跟小流氓分手，小流氓有小流氓的尿性，好不容易攀上高枝，當(dāng)然不肯放手，屢次糾纏不休。


    千金小姐不耐煩了，就讓家庭教師假裝她男朋友，跟小流氓劃清界限，家庭教師是很高興的——假裝，假裝也行��！他知足。


    結(jié)果小流氓當(dāng)場醋性大發(fā)，用早準(zhǔn)備好的彈簧刀捅了家庭教師的脾髒，家庭教師當(dāng)場就倒下了。


    血流的不多，根本不像是電視劇裏的致命傷，他向小姐伸出了手，想讓小姐幫幫他，可小姐生怕這事兒鬧大了，影響她的名譽(yù)，直接就趁亂跑了，並且堅稱不認(rèn)識那個小流氓，他們倆的糾葛跟自己無關(guān)。


    脾髒破裂是致命傷，加上沒人給家庭教師送醫(yī)，他死了。


    所以這一輩子，小姐，也就是現(xiàn)在的這個老師，該還賬，家庭教師，也就是那個小卷毛，該討債。


    “看明白了吧？”狐貍眼瞅著我：“天地之間不是欠債的就是還賬的，你活著的時候不還是個先生嗎？比我懂，走吧�！�


    我迴頭看了一眼那個小卷毛，她沒有哭，眼睛空洞洞的望著天空，我忽然覺得，她可能也活不長了——因為支撐她這一輩子的使命，做完了。


    “你知道我以前是先生？”處於“知己知彼”心理，一邊走，我就一邊問狐貍眼道：“說起來，能當(dāng)陰差的，不是積攢了大功德，就是有後臺，你是怎麼當(dāng)上陰差的？”


    狐貍眼翻了個白眼：“我……算是大功德吧，十八條人命�！�


    我不禁肅然起敬：“這麼厲害？”


    “橫不能見死不救啊，”狐貍眼喃喃的說道：“可惜，還是沒能救出我最想救的那個人�！�


    一聽這個狐貍眼就不是一個沒有故事的男同學(xué)，我還想問他當(dāng)時到底想救誰，狐貍眼卻忙把腦袋轉(zhuǎn)到了我看不見的角度，不耐煩的說道：“少問，反正……反正既然是該著那個時候死，就是他的命數(shù)到了，老天注定，誰也沒辦法�！�


    這倒也是，閻王叫人三更死，誰敢留人五更天。


    既然狐貍臉不想說，我也就沒好意思問。


    眼瞅著又進(jìn)了三鬼門，我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子，我想起了陸恆川他們，就問道：“那個……反正咱們這一趟也是出來，能不能行個方便，讓我……迴去看看？”


    “迴去看看？”狐貍眼嫌棄的看著我：“你有什麼好看的？”


    “看你這話說的，這死人還有頭七呢，陰魂還有望鄉(xiāng)臺呢，我好歹也是個公職人員，迴去看看也是情理之中吧……”


    “你都當(dāng)差了，”狐貍眼擺擺手：“沒這個規(guī)矩。”


    “這禮法不外乎人情��！”吃人家嘴軟的時候到了，我眼巴巴的盯著他：“行個方便嘛�！�


    狐貍眼也不算太不近人情，猶豫了一下，這才說道：“那你給我快去快迴，被上頭發(fā)現(xiàn)了，幹差事的時候開小差，黑大哥也兜不住你�！�


    我道謝道的跟個三孫子似得，眨巴眨巴眼睛又想起來了：“這個三鬼門……怎麼用？”


    狐貍眼白了我一眼，把我手裏牽著那個老師的鐵鏈子接過去了，說道：“你就在腦子裏想你要去的地方�！�


    我要去的，當(dāng)然就是我身體所在的地方了，這個念頭剛從腦海之中給浮現(xiàn)了出來，後背就被人給狠狠的推了一下，一抬頭，就發(fā)現(xiàn)自己到了一個病房裏。


    你娘，這三鬼門太方便了，堪比哆啦a夢的任意門�。�


    我一錯眼，就看見了我自己跟個刺蝟似得，插了一身管子，還裹了一身繃帶，躺在了一個病床上，臉色蠟黃蠟黃的。


    這應(yīng)該是啥icu病房吧？唐本初他們一臉愁容的盯著我，阿瑣不知道多長時間沒睡了，打了瞌睡。


    最讓我意外的是，雷婷婷竟然也守在了我病房門口。


    啥情況，她……她不走了？


    我看得到，她一身的傷，眼睛又紅又腫跟桃子一樣。


    能讓她迴來，倒是也值，隻是看情況，她肯定是正式跟雷嬌嬌他們給鬧翻了——也挺不容易的。


    就那個死魚眼不見蹤影，不知道上哪兒浪去了，搞得我心裏很失望，你娘，老子都成了木乃伊了，你特麼還那麼心大。


    這會兒先是唐本初歎了口氣：“你們說，這次師父能挺過來嗎？”


    “老板多少次都死裏逃生，這次也不在話下�！蓖醯鹿鈴�(qiáng)打精神說道：“你放心吧，他身上有那玩意兒，保準(zhǔn)死不了。”


    唐本初一搓手：“可人活著，魂沒了，那不也是……”


    王德光不吱聲了，眼裏?都是不確定。


    “也不是不信任陸先生，我老覺得，陸先生那個法子有點懸，”半晌，唐本初還是局促不安的低聲問道：“能行嗎？”


    “能不能行的，試試看就知道了�！蓖醯鹿饷蛄嗣驇至训淖齑�，顯然很久沒喝水了：“但願他這一趟，一路順風(fēng)吧�！�


    那死魚眼能有啥法子？又有啥好一路順風(fēng)的？聽得我是一臉懵逼，但是再一想，我這心裏不由咯噔一下，臥槽，那死王八蛋看我“死”了，該不會是用了上次那個法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