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煓不理劉季，看向二子劉仲，方才他們父子二人聊了這麼一會兒，二子劉仲手裏的活根本沒在停，眼見老父親和弟弟聊了起來，還順帶把老父親那一茬給幫著收割了。


    劉煓問道：“劉仲，你弟弟的話你也聽到了，你覺得人生是什麼？人生的意義是什麼？”


    劉仲頭也不抬，手也不停，汗水落下摔成了好幾瓣，就那麼滲進(jìn)了泥土中，不過一會兒，就徹底融入了大地。


    已經(jīng)將要而立之年的劉仲，聲音沉穩(wěn)道：“人生不過是莊稼熟了幾十遍。”


    “人生的意義就是種好莊稼，全家吃飽飯，穿暖衣。”


    “腳踏實地，多開墾幾畝地，總能置辦下家業(yè)。”


    劉煓看向劉季，依舊情緒沉穩(wěn)，說道：“劉季，你聽到了嗎？胸懷大誌是好的，但是不要好高騖遠(yuǎn)。”


    “合抱之木，生於毫末；九層之臺，起於累土。”


    “不積跬步，無以至千裏；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


    “君子藏器於身，待時而動。你隻有先心腳踏實地豐滿自己的羽翼，才有足夠的力量去飛翔。”


    劉季不服，反駁道：“父親，孩兒聽聞人無橫財不富，馬無夜草不肥。隻靠辛苦勞作難道可以封侯拜相嗎？”


    劉煓輕輕搖了搖頭：“你呀，未來的成就怕是不會比你兄長高了。若還是如此心浮氣躁，別說置辦下家業(yè)了，不把這點兒家業(yè)敗光就不錯了。”


    劉季輕哼一聲，並未多言。


    劉煓瞥了劉季一眼，又彎腰收割起苧麻，一邊說道：“我有一個老朋友，他的兒子現(xiàn)在在外黃做縣令，名為張耳。”


    “他曾經(jīng)是信陵君的門客，很受看重，後來是在大梁為友殺人，這才逃到了外黃。”


    “為父打聽過，此人頗有昔年信陵君禮賢下士之風(fēng)，你既然不願意在田間地頭勞作，硬要留你在家，想必你也不甘心。”


    “你就出去長長見識吧。”


    劉季聽聞此話，一躍而起，狂奔到父親麵前，一把抱住了父親哈哈大笑。


    “謝謝父親！謝謝父親！”


    劉煓差點被撲倒，站穩(wěn)了腳步以後，警告道：“為父警告你，你去也隻是你一人，你年齡不小了，無論什麼事，也該自己承擔(dān)責(zé)任了。”


    劉季嘿嘿一笑，連連點頭，混不吝的問道：“父親，那這一路上的盤纏.”


    劉煓自顧自繼續(xù)說道：“魏楚剛剛停戰(zhàn)，彼此關(guān)係還都十分緊張，雖然你也有點劍術(shù)，但是就你那三腳貓的武功，一路上還是要謙遜小心。”


    劉季連連點頭，接著問道：“兒子明白，兒子明白，父親，那盤纏.”


    劉煓瞪了劉季一眼：“今天把活幹好。”


    劉季嘿嘿笑著，連聲道好，瞬間有了幹活的動力。


    次日，劉母懷著無盡的擔(dān)憂為劉季備好了遠(yuǎn)行所需的衣物盤纏，劉煓為他多備了許多財貨，窮家富路，出門在外，若是不多帶點兒錢財，日子不好過啊。


    劉母絮絮叨叨的囑咐劉季：“季兒啊，出門在外，一定要與人友善，不要隨便和人起衝突，多說好話，不要爭一時之氣。”


    “你父親給你多帶了些錢，但是要注意，省著點花，不要大手大腳，免得餓了肚子，起碼要留夠迴家的錢。”


    “還有，財不露白，有錢可不要顯擺，這一路上，一定要小心再小心。真遇見了強(qiáng)人，該服軟就服軟，財去人安樂，別心疼錢財，沒了就沒了。”


    “外麵要是不習(xí)慣，該迴來就迴來。”


    “你也不小了，去外麵闖闖，要是不喜歡外麵，就趕緊迴來。到時候母親托人給你說一門親事，也讓母親早點再抱孫子。”


    自幼天資聰慧，善於隨機(jī)應(yīng)變，且如今已經(jīng)二十多歲的劉季哪裏不懂這些？聽著母親嘮叨的話，一直敷衍點著頭。


    他的內(nèi)心現(xiàn)在全部被外出闖蕩的興奮和一絲緊張充斥，耳邊是聽不進(jìn)其他的。


    大好天地，大有作為啊。


    每日裏隻在沛豐邑混跡，偶爾才能去一趟徐州城，能有什麼出息？


    等到收拾好了一切，劉季牽著小毛驢，踢踢踏踏走上了外出遊曆之路。


    劉母一路去送，任是劉季怎麼勸說，劉母也是送了幾裏才停下了腳步。


    遙遙望著兒子越走越遠(yuǎn)的步伐，劉母忍不住輕輕抽泣，直到快看不見人的時候，劉季轉(zhuǎn)身用力揮手告別，劉母急忙舉起擦淚的手臂，用力揮舞。


    “季兒！早點迴來！早點迴來！”


    劉母大聲的唿喊，也不管劉季能否聽得到。


    但是風(fēng)兒一定是聽到了，母親的唿喚聲就在曠野中，在風(fēng)聲中迴蕩。


    等到劉母擦著淚迴了家裏，就看到劉煓一個人坐在院內(nèi)，已經(jīng)不知道坐了多久。


    “送走了？”


    劉母紅著眼睛點了點頭。


    劉煓吐了口粗氣，喃喃道：“好、好，大好丈夫，也該出去闖一闖，好，好。”


    “局限鄰裏坊前，田間地頭，又怎麼能有成就呢？”


    “王侯將相，榮華富貴，從沒有是種地種出來的。祖父昔年貴為大魏大夫，創(chuàng)下這偌大家業(yè)，靠的是四方遊學(xué)，艱苦鬥爭，靠的是不畏艱辛，大智大勇。”


    劉母紅著眼睛輕呸一聲：“先祖不知經(jīng)曆多少生死，可以說是九死一生才換來了富貴，想要富貴哪裏是那麼簡單的？不豁出命去憑什麼富貴？”


    “君子之澤，五世而斬，祖先的餘澤富貴終究也是要沒的，何必又讓孩子去搏命？平平安安一生不也挺好？這天下這麼亂，一個不小心就、就”


    劉母說著，就又要流下淚來。


    劉煓輕歎一聲，勸慰道：“你也說了，天下這麼亂，若是不能出人頭地，想要平平安安也是一件奢侈的難事啊。”


    “祖父基業(yè)傳到我這一代，已經(jīng)十不存一。若是再不能扭轉(zhuǎn)家族頹勢，咱們孫兒過得什麼日子，就不能想了，香火還能傳多久都不知道了。”


    劉煓一聲長歎，沉聲道：“老大早逝，老二是個憨厚踏實的性子，老四投入儒家門下求學(xué)，也不知能學(xué)個什麼樣子。”


    “隻有老三，自幼膽大心細(xì)，豁達(dá)開朗，為人度量大方，待人仁愛，也不缺隨機(jī)應(yīng)變之能，若是能做出一番事業(yè)，也隻能靠老三了。”


    劉煓心中既是欣慰又是無奈：“像老三這樣的人，是絕不甘庸碌一生的，你是想要他平平安安，安寧一生。難道老三他自己就心甘情願嗎？孩子大了，自然有自己的心思，你是管不住的。”


    劉母又掉下淚來，拿著手帕擦拭：“隨你怎麼說，反正季兒要是有個、有個什麼的，我跟你沒完！”


    劉煓無奈的搖了搖頭，勸道：“好了好了，你累了一路，先迴屋裏歇息吧。”


    劉母抽泣著迴了房內(nèi)，四子劉交非她所生，大兒子早逝，隻有劉仲劉季兩個兒子了，若是劉季真再出什麼意外，她是決計無法承受的。


    劉煓目光遙遙看向天邊，眼神也充滿了擔(dān)憂。


    ‘兒啊兒，兒啊。’


    戰(zhàn)亂方止，也不過是暫時停下，天下紛亂無休，外出遊曆哪裏是簡單的事？更何況，一切也隻能依靠劉季一人。身為父親，豈能不為之擔(dān)憂？


    便在此時，天邊突然風(fēng)聲大作，一時間八方雲(yún)湧，藍(lán)天很快便被烏雲(yún)遮蓋，濃厚的烏雲(yún)遮擋住了陽光，厚重的黑雲(yún)在天邊翻滾碰撞，交合間電閃雷鳴，狂雷陣陣，不多時就已經(jīng)是暴雨如注。


    劉煓大驚，身為農(nóng)家人，自然曉得些許勘探天時之能，這兩日明明不該有雨，要不然也不會今日讓劉季出發(fā)。


    可是現(xiàn)在這天地展現(xiàn)神威，令人不敢仰首，這太突然，也太異常。


    劉煓心中叫苦，真想劉季趕緊迴來，這麼大的風(fēng)雨，若是一個不小心著涼，那可就大事不妙了，這可真是出師不利。


    劉煓守在門簷下，門簷根本擋不住這麼大的風(fēng)雨，雨水淋濕了劉煓的全身，可他還是遙遙看向遠(yuǎn)方。


    劉母更是心驚，看著外界暴雨如瀑，她的淚水也是哭成了瀑布。


    劉季現(xiàn)在當(dāng)然不知道父母在為他擔(dān)憂，即便是知道了，如今的他也未必可以理解。


    而他更沒有被這暴雨淋上。


    他在出發(fā)不久就遇見了一支自齊國趕向秦國的車隊，他去外黃正好也是向西，這車隊的主人乃是天下有名的豪俠，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熱心腸之人，在車裏他老遠(yuǎn)就看到劉季一人一小毛驢。


    此人頗通相麵之術(shù)，隻是第一眼就看出劉季雖然服飾簡單，可是實在器宇不凡，當(dāng)即令禦者追上。


    這車內(nèi)主人打開車窗，熱情笑道：“前方的朋友且慢，不知是否也是向西而去？若是，不若一起同行，路上也好有個照應(yīng)。”


    這車隊的主人正是朱家，農(nóng)家神農(nóng)堂之主，乃是農(nóng)家心性修為都數(shù)一數(shù)二的人物，是農(nóng)家下一任俠魁的有力爭奪者。


    更是大秦農(nóng)監(jiān)丞，負(fù)責(zé)監(jiān)督管理指導(dǎo)大秦官田耕種。


    朱家平日裏是日理萬機(jī)，此番勞他親自去齊國，是田光親自下的命令，去齊國田氏老族接人，此事必須要萬無一失，這才讓身為農(nóng)家第一高手的朱家親自出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