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軒轅有道話音落下,那展開的畫卷也完全鋪展開來,而其上所繪的最後一幅畫赫然就是一夥人站立雲端之上,麵露傲然之色地俯視著蕓蕓眾生。
蘇君月目光複雜地看著眼前的畫卷。
驅逐?
隻怕是風雨飄搖,岌岌可危之下沒有辦法的辦法,純粹的無奈之舉罷了。
看似功成,實則不過是雙方心照不宣地各退了一步。
前者既然已是貪欲熏心,自然不會行那竭澤而漁之舉,便是換作任何一個人來也知道在一頓飽和頓頓飽之間該如何抉擇。
圈養(yǎng)眾生溫養(yǎng)那所謂的氣運,而後適時出手取之,這才是上上之策!
那一句所謂的徐徐圖之怕是充滿了無盡的不甘與憤恨。
恍惚間,蘇君月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無邊歲月長河看到了一張張沾染了血汙的陌生麵孔,正目眥欲裂地怒視蒼穹。
那胸前的起伏是憤恨無處宣泄的無聲吶喊。
那顫抖的雙手是恨無迴天之能的不平之念。
然而,為了身後殘存的蒼生萬靈,為了一方天地能有休養(yǎng)生息之機,那一位位本已踏足世間絕巔的大能不得不做出讓步,咬牙切齒地說出那一句……徐徐圖之!
最後的結果就是一場大戰(zhàn)竟是全無勝者,前者未能踏出問鼎無上的那一步,徒勞無功,而後者也未能保全天地氣運,損失慘重。
一處雲端分兩界,從此世間徒增了兩處囚籠。
蘇君月眼中凝重之意久久不散。
珍獸異族、成佛作祖、仙亦是凡、人念皆爭……明明這九州秘聞乃是自己第一次聽說,但當這些東西被概括出來之後,蘇君月卻是莫名覺得有些熟悉。
這感覺就好像是自己曾在什麼地方聽過一樣。
是哪裏呢?
這等荒謬之事大概也就隻有在話本裏才會出現吧?
話本?
對了!就是話本!
是清風茶樓!
蘇君月猛地看向崔玨。
感受到蘇君月的目光,崔玨頷首笑道:“世子氣運不凡,所以老夫此前說的每一部書那可都是經過深思熟慮,慎重挑選的!”
見崔玨竟是這般大大方方地承認了下來,蘇君月嘴角猛地抽搐了兩下:“您老還真是布局深遠、思慮周全啊!”
“那是自然,老夫當初可是一眼便瞧出世子你不是人……呃,不是一般人!”
念你這老家夥八品修為不易,本公子不跟你一般見識!
蘇君月收迴目光,重新看向軒轅有道,沉聲問道:“所以……當年的那一戰(zhàn)輸了什麼?”
即便不去細想也能夠知道,僅僅從雙方的立場來看也定然不死不休,斷無和解之可能,而今九州得以休養(yǎng)生息定然是付出了極大的代價!
軒轅有道苦澀一笑,語氣中略帶感慨與無奈地說道:“是啊,輸了,全都輸了!”
“昔年的那一場曠世大戰(zhàn),九州輸掉了自那以後千百年的傳承,輸掉了能夠鎮(zhèn)壓一方,手段通天的先賢,更輸掉了後世的福澤氣運,登頂之路。”
“在旁人看來那一輩人是挽天傾的救世主,可在他們自己看來卻是親手葬送了九州未來數百年的千古罪人。”
“有些人意氣不再,鬱鬱而終;也有些人一夜白發(fā),遁世不出,對與錯,是與非,已然成了揮之不去的夢魘,更是化作了修行路上可怕的心魔。”
說話間,軒轅有道眼底明顯泛起了一抹落寞之色。
注意到這一點的蘇君月當即眸光一閃,上古一戰(zhàn)太過久遠,軒轅有道顯然是不可能參與其中的,眼下這般真情流露定是與這位武閣閣主的師承有關。
果不其然,就聽軒轅有道滿飲一杯之後,沉聲問道:“敢問對當年的那一戰(zhàn)、那些人蘇世子又是如何看的呢?”
蘇君月心中明白,軒轅有道此問為己也是為那些已然犧牲了的先賢們,更是為了昔年一往無前的師門中人。
希望借自己這個後生晚輩的口告知他們昔年所做的一切究竟值不值得。
蘇君月並未直接迴答,而是自顧自地拿起軒轅有道的酒壺給自己滿上了一杯,而後緩緩澆到了地上。
如此反複有三之後,蘇君月這才緩緩開口道:“盡管隻是隻言片語,隻有畫作一卷,卻也足以一窺昔年一戰(zhàn)之慘烈。”
“小子不知那天塌地陷是何等場麵,也不懂飛劍如瀑,龍鳳喋血是何等悲壯,但小子出身將門卻是知曉沙場絞肉,見過滿城縞素之景。”
“書老曾於茶樓說書之時有言,人之鬼恐怖,鬼曉人心毒。人心本就難測,更何況那貪欲大勢猶如遮天巨浪一般滾滾而來。”
“逆勢而行,逆勢而為,敢以滿腔熱血替蒼生問劍。”
“在小子看來,諸位前輩的的確確稱得上俠肝義膽這四個字,隻可惜……”
聽到這裏,無論是軒轅有道還是崔玨亦或是華漣清三人盡皆蹙起了眉頭。
隻可惜什麼?
蘇君月幽幽歎了一口氣,待一杯溫酒入喉之後,這才不緊不慢地開口說道:“隻可惜……傻了些。”
話音墜地,軒轅有道、崔玨、華漣清三人齊齊變了臉色。
隻不過還不等三人開口質問,便聽蘇君月繼續(xù)說道:“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還不夠傻嗎?”
不去管旁人是何反應,蘇君月一人自顧自地說道:“嗬嗬!多傻的人啊!”
“就和我爹手底下的那些將卒一般,全都傻得可憐,不懂得明哲保身,不懂得識時務者為俊傑,更不懂什麼叫君子不立危牆之下。”
“可……可偏偏就是這麼傻的人,反而最是可敬,不是嗎?”
傻而可敬!
蘇君月話音之中透著一股悵然,似是在埋怨著什麼一般,但更多的還是發(fā)自內心的欽佩。
一時間,氣氛變得有些沉悶。
聽了蘇君月的話,軒轅有道、崔玨、華漣清三人微微頷首而後竟是不約而同地舉起了身前的酒杯一口飲下。
無人注意到蘇君月的眼眶不知何時已然悄悄泛了紅。
酒入愁腸,總是最容易撩撥起心中那雜亂的思緒。
蘇君月緩緩舉起手中的酒杯目光徑直穿透了大殿的門戶,或許是在欣賞掛在天上的那一輪清月,又或許是在追憶某個再也見不到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