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文龍與王貴見麵,王貴也說出了許多憋在心裏的話。陸文龍沒有打斷,麵前這個人愧對嶽元帥,卻也為國家百姓受過傷,流過血。
此時,王貴迴憶著從前兄弟們肝膽相照的歲月,“想當初,我兄弟幾人一同投軍,從‘敢戰士’做到了都統製,我們共同進退,一起殺敵,大碗吃酒,大口吃肉,何等快哉!可如今,我這身邊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妻子氣我,世人罵我,以前的老兄弟們也恨透了我,我也知落到今日之地步是我咎由自取。王貴啊王貴!你真是枉為人啊!咳咳咳……”王貴情緒激動,猛地咳嗽了幾聲,大口的喘著氣,下顎的胡須也跟著顫抖著。
看到眼前的王貴,陸文龍的心中不忍,王貴是陸文龍初到嶽家軍時,給予過他很多幫助的人。在老一輩的將領中,王貴是佼佼者,是嶽飛最為信任和倚重的人,可眼前的王貴,早已不複當年,頭發花白,麵容憔悴,身軀也有些佝僂,重病纏身,加之內心的悔愧和良知的譴責,令王貴痛苦難當。
陸文龍知道王貴雖然升了官,可是手中並無實權,那官也隻是虛職,皇上不會相信一個嶽家軍的舊部,更何況他還出賣了自己的長官。朝中大臣也一樣不會結交王貴,他就是一個官場的另類一樣,被人排擠、冷落。
王貴的現狀,實則很是淒慘。
外人看來,他身居皇城,又升官職,府宅有人服侍,遇見也喚做“王大人”。
可是在陸文龍看來,他妻子怨恨離世,獨子也負氣出走,他一人孤苦伶仃,偌大的家宅連個說知心話的人都沒有。至於昔日的同袍兄弟更是視他如仇人,甚至都不願提起他,而他也身染重病,真的很可憐。
而此時的陸文龍,對王貴放棄了殺念,他不是想放過他,隻是如今已然沒有這個必要了。
陸文龍站起身要走。
王貴一愣:“文龍,你要走?你不殺我?”
陸文龍沒有睬他,他不殺他,並不表示他原諒他,對於一個出賣了嶽元帥和身邊兄弟的人,他不能原諒他。
“文龍,留步!” 王貴卻上前攔下了陸文龍。
陸文龍冷道:“與你還有何話說!”
王貴心中難受,卻也無意辯解,直說道:“我知小苗王黑蠻龍率領苗兵一路殺來,隻需兩三日便可到達,文龍應當知曉吧?”
陸文龍依舊沒有迴答,隻是站在了原地。
王貴接著問道:“昔日的‘雙龍會’被我軍中將士津津樂道,如今文龍就不擔心義兄的安危嗎?”
“哼哼……”陸文龍笑道:“如今朝中還有能戰之將嗎?便是有,又豈是我兄黑蠻龍的敵手?”
“黑蠻龍確是勇冠三軍,若論陣前廝殺,朝中絕無人可敵,可苗人重勇武而輕謀略,力敵不過可智取,朝堂之上並非無可用之人,那張俊雖為人奸詐、趨炎附勢,可實會用兵,小苗王對上他,隻怕難討得半點便宜。”
陸文龍聞言一驚,王貴和嶽飛都曾在張俊帳中效力,他和張俊對彼此間的了解是相互的,那張俊領兵的本領遠在黑蠻龍之上,真要是遇上,黑蠻龍兇多吉少。
陸文龍此刻也覺得自己考慮不周,若不是王貴提醒,真是忽視了這一點。心中不禁感歎,自己也是身經百戰,可比之王貴這種浴血幾十載的老兵,還需曆練,經驗這東西,往往是要靠時間的累積。若是眼前這個人還是他以前的王叔父,陸文龍一定會將他請迴鳳凰山共舉大義,可是他已經不是了,陸文龍和王貴都很清楚,有的事隻要錯了一次,就如同錯了一生。
“文龍……”王貴又道:“你此番來臨安城,必是要做天大的事,我不問你要做什麼,卻也想幫你成事。黑蠻龍若遇險,我願助其脫難。”
“你……如何助他?”
陸文龍看到王貴的處境和身體狀態,很難想象他會用什麼手段幫黑蠻龍。
王貴看出陸文龍的懷疑,於是說道:“文龍,我知你入城不便露麵,若是黑蠻龍無恙,則是最好,若真有險,我可去戶部官驛尋一人,必能幫得上忙。”
陸文龍聽了一怔,片刻大悟道:“你說的是……”
“正是二公子韓彥直。”王貴點頭道。
原來韓彥直住在官驛,以他的本事倒真的能幫上忙,可此事風險極大,一旦走漏風聲,後果難料啊!
王貴見陸文龍猶豫,說道:“文龍放心,我會暗中協助二公子,隻要我等小心行事,可保無虞,況且小苗王或許銳不可當,敗了張俊,豈不更好。”
陸文龍也知道,眼下隻能這樣做了,於是說道:“事後可助我兄速迴平江府,免得受人加害。”
王貴點了點頭:“此事交於我,還有……”王貴想了想說道:“那秦檜近日發了背瘡,怕吵鬧,自己在後院靜養,文龍若去,亦需小心行事。”
王貴很清楚,陸文龍這次來臨安來算賬的,秦檜和張俊之流,肯定是跑不了。從內心來講,他也想懲辦這些奸佞之輩,更希望陸文龍事成之後能夠全身而退。而他隻想用最後的時間,來彌補自己所犯的過錯。
陸文龍點了點頭,沒有作聲。
以王貴的心計不難猜到陸文龍來臨安的目的,他所以如此直言,也是對生死再無顧及。
見陸文龍已走到門口,王貴心中五味雜陳,便是自己知道了實情,陸文龍也沒有“滅口”的想法,可見他是多麼的相信自己。
想到這,王貴吃力的站起身,“賢侄……”
又聽到這親切的稱唿,陸文龍沒有製止,他停下了腳步,背對著王貴,問道:“可有事叮囑?”
王貴聞言難掩傷感,哽咽道:“我兒小英……就拜托賢侄了。”
陸文龍道:“盡可放心,王英與我有八拜之交,我自待其如骨肉兄弟。”
“多謝……”王貴已是老淚縱橫,哭道:“有生之年恐難再見了,賢侄保重……”
陸文龍大步出了王貴的府宅,他沒有再迴頭看。他沒有親手殺王貴,並不代表王貴的行為已然釋懷,他終究不會代替嶽元帥他們去原諒王貴的所作所為。
可是,無論是從往日的情分上,還是王英如今的境遇,陸文龍都不忍心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