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南部腹地,長江橫貫東西,高山之水浩浩湯湯,其中更是有一段險途,綿延七百餘裏,兩岸連峰無闕,稱作“三峽”。峽穀西入口處險惡已極,是稱“夔門”,夔門往東不遠(yuǎn)處有高山聳立,外人不知其名,此地人稱其為北陰山,山上不知何年修築有城池,取名“豐羅城”。站在對岸遙遙望去,此刻的豐羅城中,張燈結(jié)彩,花團(tuán)錦簇,人頭攢動,好不熱鬧。
“教主臨朝——”
不知何處傳來一陣洪亮的號令,喧囂的人群立刻出班站好、鴉雀無聲。繼而鼓聲漸響,伴著數(shù)百名彩妝豔服的歌者齊聲長吟,金盔金甲、手舉斧鉞的武士在前開道,淡妝長裙、眉目清麗的婢女手提花籃在後恭隨,一位攢滿珠翠、披挾華服的綽約女子,在侍者的攙扶簇?fù)硐拢煨熳邅恚彶缴想A。
大殿前,數(shù)十級階梯高立,高臺中央擺著百鳥翎羽裝點、珍翠寶玉鑲嵌的鳳翅至尊椅。至尊椅兩旁樹立著兩根環(huán)抱金漆柱,柱子上懸掛長幅對聯(lián),上首書寫“神女聖母威儀慕化諭四海”,下首書寫“兜率玄宮皇赫斯怒曉九天”,立柱當(dāng)中高掛赤色匾額,上書“百鳥朝鳳”四個大字。
臺階下麵,已經(jīng)匯聚了百餘名教眾,共分九種不同服色,豎立九麵大旗,代表教會中的四宮五堂。四宮者,青龍、白虎、朱雀、玄武;五堂者,乃是負(fù)責(zé)專司打理財物、製定教義的白鶴堂,刺探情報、與分舵教徒聯(lián)絡(luò)互通信息的羽林堂,專司刑獄、執(zhí)行教規(guī)的青鸞堂,捕捉金工石匠、打造槍甲軍械的昆明堂以及鑽研破解各派武學(xué)絕技的太極堂。
分工明確,等級森嚴(yán),儼然是深山大江之上的一個小朝廷。
“神文聖武!鴻業(yè)大勳!聖神女皇帝萬歲!萬歲!萬萬歲!”
眾人頂禮膜拜。
這位九天聖教的“聖神女皇帝”,看起來年紀(jì)不過三十上下,卻坐擁著山南道、江南道、嶺南道多達(dá)十五座州府,以及九千餘名教眾、三萬多人的軍馬。
此刻她高高在上,靜謐地享受著眼前這至高無上的尊榮。
直到一個男人的聲音出現(xiàn)。
“平身——”
臺下眾聲如山崩海嘯,齊聲長喏:
“謝靈王!”
說話的男人赫然站在聖女教主身前,一張血紅色的鹿皮麵具遮蓋他的真容,教中無人知曉他的麵目,當(dāng)然,他們本也無需知道這些,作為教眾,他們隻需死死地記住,這名擋在在教主身前,舉止自若的神秘男人,就是九天聖教左右二王之一的右複國靈王,名為教主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實為教中說一不二的真主。
靈王居高睥睨,環(huán)視眾人說道:“今天開大典,聖女皇帝盛裝臨朝,是有一件喜事要和眾位分享。你們大家都猜猜,是什麼喜事?”
白鶴堂主李如意想到前番乾元門裏的境遇,自恃情怯乃率先出班,笑臉迎合:“教主福壽齊天,靈王萬世之表,兩位聖主情緣天作,龍枕鳳眠。如意猜想,這件大喜事,必是二聖鸞鳳佳期已近!”
她不愧是玲瓏的心竅,圓活的舌齒,明知靈王對教主滿懷癡心,在教主的推就下婚期屢屢不定,成了靈王大人的一塊心病,她當(dāng)著“滿朝文武”,將此事拋出來,猜中了自然是萬事大吉,即便是猜不中,一頓投其所好的馬屁也必會拍進(jìn)靈王的心坎裏。
靈王果然朗聲發(fā)笑,但不久便正色道:
“此事宣布之前,各位堂主先把近來交辦的事務(wù)逐一報下。李如意,你就先說說吧。”
“是。”
李如意迴稟道:“白鶴堂奉命籌集資財糧餉,近半年來已經(jīng)籌得白銀三千萬兩,另外關(guān)中道已經(jīng)探得兩座漢王墓,開掘之後,預(yù)計能再增加軍費不下五千萬兩。”
靈王道:“你確定盜掘的是漢墓不是唐陵?”
李如意道:“請靈王放心,白鶴堂受教主法令製定教義,隻敢率先垂範(fàn),怎敢?guī)ь^違犯教規(guī)。這些錢,除了開掘漢墓,都是從各大商賈手中取來的。如意就是借來的膽子,也絕不敢打唐陵的主意。”
教主不做聲地點了點頭,靈王便道:“教主體恤你盡心竭力,將彭溪老祖調(diào)配的靈丹賞賜給你。另外照老規(guī)矩,撥出二百萬兩,作為白鶴堂今年的俸銀。”說著由雪奴呈上一個小瓶,李如意欣喜若狂,拜倒謝賞。
靈王喚起李如意,轉(zhuǎn)而點名羽林堂。
“稟教主和靈王,羽林堂奉靈王號令,調(diào)河北、河南、嶺南、江南四道兵馬,匯合在荊州、潭州兩處,又密令宮中細(xì)作,嚴(yán)密監(jiān)視偽皇帝和田令孜的動向。”
昆明堂稟報稱,已經(jīng)打造好了餘皇樓船一艘,艨艟大艦三艘,霹靂火船二十隻,赤馬戰(zhàn)船三十餘隻,都在兵書寶劍峽的險密處停放。
靈王嗯了一聲,將目光投向了青鸞和太極二堂。
“我不在的時候,罔極塔裏有什麼動靜嗎?”
青鸞堂稟道:“教主盛德在上,靈王神威懾下,沒有人膽敢私自出逃或是造亂。隻是......海昏派的周瘋子前些日發(fā)起狂來,咬斷了鎖鏈,還咬傷了幾個看押的獄卒。”
?太極堂伺機(jī)補(bǔ)充道:“周道然的武功盡已破解,隻是傳說中李若弘的朱垠神功仍下落不明。”
待靈王與眾堂口議過了教務(wù),教主輕聲唿喚靈王到跟前。
“我頂著這身衣服,幹巴巴地坐著好是難受,你說的驚喜到底是什麼?”
靈王嘴角揚起,大袖一揮,金鼓聲隨即響起,侍者手捧著一個方方正正的黃錦裹子,小心翼翼走到臺上,眾人目不轉(zhuǎn)睛,注視著她手中的物件,可對於這個黃白潤色、方正如鬥的玉璽,他們之中卻沒有幾人認(rèn)得......
太息關(guān)山月,風(fēng)塵客子衣。
妙桓峰高居秦嶺之東,下得峰來北行四百裏便是有“重關(guān)天塞控神洲”之美譽的武關(guān)。
嵇昀一路過了武關(guān),行至商州,西距長安二百五十餘裏。
商州城外五裏的官道上,有一間小客棧,酒幡迎風(fēng)招展,專迎來往行人,嵇昀一路走得口渴,也便走了進(jìn)去。
天值晌午,店裏正是人多的時候,店主約五十多歲,站在櫃臺中盤點記賬,另有三四個夥計,來往穿梭招唿。
嵇昀找不見空桌,夥計找了個“三缺一”的位子,拽出板凳隨手一抹,拉扯嵇昀落座。
“客官要點什麼?本店有葫蘆雞、帶把肘子、柞水臘肉、奶湯鍋子魚、金錢釀發(fā)菜.....”
夥計說的滔滔不絕,嵇昀卻沒聽進(jìn)耳朵,注意力都被同桌的三人吸引了去:那是三個西域人,長得深目高鼻,卻說的一口長安官話,他們本來邊吃邊聊,嵇昀坐下後便壓低了聲音,將酒菜挪到一邊,給嵇昀讓出一塊空地。
“吃什麼?”
夥計再問,嵇昀才迴過神,把包袱轉(zhuǎn)到身前,摸出來兩個白膜,擺在桌上。
“我自帶了幹糧,有什麼湯水?”
“有...有奶湯鍋子魚、金錢釀發(fā)菜...”
嵇昀不懂菜名,略一沉吟,又問夥計到長安還有多遠(yuǎn),夥計說大概三天的路程,嵇昀抖一抖衣兜裏的銅子,索性都拿出來,擺在桌上均分成三份,取了一份遞給夥計,讓他照著上些實惠管飽的東西。
夥計收錢去了,嵇昀提起茶壺滿倒一杯水,慢慢地喝著。同桌三人依舊自顧自地閑談:
“幾十人的商隊,就剩下咱們?nèi)齻了,迴去怎麼和他們家裏交代呀。”
“能保住咱的命就萬事大吉了,哪兒還管得了那麼多...”
“噓!快別說了,我現(xiàn)在想起來腿還打顫。”
嵇昀聽到這兒,忍不住打量三人的裝束,他們每人都背著個大包袱,衣衫破爛不像是商人倒像是逃難的,難不成他們的同伴遭到了劫匪洗劫?想到楊楮囑咐他山外人心險惡,少管別人閑事,也就不去深究。?
“小二哥,有沒有見過一個白衣劍客,二十歲左右的。”
見夥計是個健談的人,嵇昀便向他打聽。
“白衣劍客沒有見過,刀客倒是見了不少。”
“去這家瞧瞧!”
話正說著,門外一聲大喊如雷,把眾食客都驚了一跳。
夥計湊到嵇昀耳邊,眼神示意著門外,滿不愉快地說道:“吶,這不就來了。”
嵇昀瞧去,門口閃進(jìn)來五個彪壯的大漢,個個舞刀弄槍、兇神惡煞。一進(jìn)屋,便把迎客的夥計推了個咧斜。
“都別亂動!”嗬住眾食客,五人之一的胖子從腰間抽出一本破爛的冊子,一麵翻看,一麵掃視對照店中諸人。
“哎,我瞧那三個有些像。”眼光停留在西域三人身上,胖子衝夥伴示意,五人氣勢洶洶圍到桌前。
西域三人不知所以,麵麵相覷。嵇昀坐在對麵,看來人麵目不善,急忙把桌上剩的銅板收進(jìn)懷裏。
忽然,胖子猛地扼住西域人的脖子,惡狠狠道:“終於逮住一個!”
西域人死命掙紮,同伴驚唿:“你們...你們是幹什麼的?!”
胖子瞪圓了眼,大聲道:“兄弟是拿人賺賞金的,專抓你們這些懸賞令上的逃犯!”
嵇昀心中暗驚:“也不知這個黃胡子的外藩人犯了什麼罪?”他一時不敢輕動,假作鎮(zhèn)定地喝著茶水。
“野大哥,他是哪個?”刀客中一人向胖子問道。
姓野的胖刀客將西域人交給夥伴,扯出畫冊翻到一頁,指著畫中人物道:“卷胡子、歪眼睛,就是他。”
嵇昀側(cè)目瞟見畫像,心頭一震;刀客們看著畫像,兀自七嘴八舌。
“野大哥,我瞅著不太像呢。畫像上是個塌鼻子,咱抓的這是個高鼻梁...”
“你傻!光這一個就值三千貫錢,你管他鼻子塌不塌,你想叫他塌,還不是一拳頭的事...”
“他叫什麼?”
“段...段重...什麼...”
“你們抓錯人了,他不是段重柯。”
嵇昀忍不住說話。刀客們聞聲迴看,見他就坐在眼皮底下,體格瘦削並不引人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