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者,燕王劉仁恭聽聞趙國被滅,王鎔被殺,燕國的疆界即將與梁國接壤,內(nèi)心實感憂慮,是故在梁晉交戰(zhàn)之際,他便以相助梁國為名出兵占領(lǐng)了原屬於趙國的易州,並派重兵駐守,有防範(fàn)梁國北犯之意。此舉觸怒了梁帝,本打算一鼓作氣滅了晉陽李氏,迴過頭便討伐燕王,無奈被拒守於娘子關(guān)外,遷延日久,大軍銳氣受挫。李存勖見機派人出關(guān)講和,作為條件,晉國答應(yīng)釋放朱友裕,梁帝賺迴了太子,隨即下令班師,並沿途招撫趙國散兵流民。
李存勖則命李嗣昭鎮(zhèn)守娘子關(guān),率領(lǐng)其餘眾將返迴晉陽。雖說此番交戰(zhàn),雙方互有勝負(fù),但東進(jìn)救趙的目的沒有實現(xiàn),還折了高思繼並許多軍士,晉國上下鬥誌低迷。
嵇昀心頭焦慮,茶飯不思,一來二去,引得傷病複發(fā),不得不臥床靜養(yǎng)。李萱守在身邊服侍湯藥,李存勖率眾人前來探望。嵇昀道:“隻是肝鬱氣滯,吃幾服藥調(diào)順了便好,無須大家掛念。”李存勖道:“莫不放在心上,玲瓏仙子囑咐過,你這身體務(wù)必小心護(hù)著,不可出差。軍政大事,尚有眾人輔助,你且放心養(yǎng)病。”
嵇昀點點頭,餘人各來問候,嵇昀都一一謝過,又囑咐幾句,眾人乃迴。
府中養(yǎng)病,一去數(shù)月,此間鄰藩發(fā)生兩件大事。一是耶律阿保機病故,他的兒子耶律橈骨順位登基,成了契丹皇帝。二是燕國發(fā)生內(nèi)亂,劉守光在梁國支持下,奪權(quán)篡位,將其父劉仁恭囚禁起來,自己做了燕王。嵇昀雖不出家門,但野南潯每日會將外麵的消息帶迴給他,故而得知。
“不知怎麼的,殿下聽說老狗劉仁恭被他的兒子關(guān)起來的事,臉上竟沒瞧出半點高興樣來。”野南潯一麵伺候嵇昀下床走動,一麵不解地說著。
嵇昀道:“這裏的心思倒不難猜,先王臨終時要殿下殺劉仁恭報仇,時機未成,對方卻遭了報應(yīng),殿下是擔(dān)心大仇未報,仇人卻先死了。”野南潯道:“師父說的是,可是到什麼時候才能報得了仇。”
他說的無心,卻戳進(jìn)嵇昀的心坎裏。不錯,眼下這種情形,仇敵皆強,唯自家羸弱。真如:鹿巢四麵皆狼狽,魚入江海與龍爭。
嵇昀心頭記掛著大事,不待身體完全康複,便來王府議事。總結(jié)援趙之戰(zhàn)兩次失利的原因,除了自身戰(zhàn)術(shù)指揮問題外,軍隊紀(jì)律散漫,不聽號令問題尤其嚴(yán)重。嵇昀道:“梁國雖然暫時罷兵,但平定趙地之後,必會興兵再犯。所以我建議在這之前,加緊操練兵士,嚴(yán)整軍紀(jì),勿使再出現(xiàn)戰(zhàn)場上不聽軍令,各行其是的問題。”李存勖點點頭,雖表讚同,卻也顧忌:“軍隊,尤其是沙陀軍士,以往從先王出征,搶掠慣了,貿(mào)然禁止,我擔(dān)心會有人不服,鬧出事來。”
這時,在議事廳上向來低調(diào)寡言的郭崇韜,卻忽然站了出來力挺嵇昀。
郭崇韜道:“臣近來讀了幾本漢家史書,書中講到,凡聖賢王者用兵,無不強調(diào)法令,功者賞,過者罰,與民不犯秋毫,故能所向無敵。劉邦治秦,劉備入川,皆是如此。當(dāng)今正值國家紛亂,賊寇猖獗,我等要舉一國之力,與群雄抗衡,治軍之道不可不察,不可不專。”
李存勖覺得有理,就命嵇昀專司,郭崇韜協(xié)助,整頓軍事。
晉軍大部承襲於原來沙陀軍隊,所到之處大肆劫掠,各行其是,已是一貫作風(fēng),徹改極難。嵇昀治軍伊始,明發(fā)五條軍紀(jì):非有令一不得妄取,二不得輕進(jìn),三不得枉退,四不得擅離,五不得懈怠。上下將兵,但凡犯這五條的,或斬或罰,絕無徇私之說。此令自打頒布,惹得官兵埋怨,聚會議論不提,甚至告到頂頭的太保處,太保們不甚理解,以為嵇昀作為已失軍心,故而向李存勖諫言,要求罷黜嵇昀治軍之職。
李存勖尋思道:“嵇昀奉命整頓軍紀(jì),糾矯以嚴(yán),無可厚非,但果真惹得眾怒,豈不自亂家門?”於是喚來嵇昀說話,言辭婉轉(zhuǎn)卻語意明晰,嵇昀聽了,無奈應(yīng)付稱是。待迴了住處,愁意擾心頭,夜不能眠。李萱白天過府來看他,見其臉色憔悴,當(dāng)然心疼。心竅轉(zhuǎn)了三轉(zhuǎn),已經(jīng)猜出緣由,忿忿不平道:“哪有這般道理?既教你調(diào)練軍隊,又來責(zé)你約束太過。也罷,怎懶得管這門閑事,我這就替你和哥哥說,辭了這惱人的差事。”嵇昀忙阻止了她,並道:“不是亞子本意,況且我不是為這個發(fā)焦,實在是我沒啥手段,不能讓士卒聽命,有誤大事,所以才睡不好。”李萱聽了,扶他坐下並斟了一杯暖茶,遞到嵇昀手心。見心上之人犯難,李萱自是十分要緊,想了半晌,道:“我看你原來的部下多是聽話的,不妨叫一齊來商量商量,你們漢人不是有句話叫‘三個臭皮匠賽過豬和亮’嘛。”嵇昀噗嗤笑了,放了茶,起身道:“那叫‘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
“甭管豬和啥,總歸賽過你一個人愁眉苦眼。”
嵇昀道:“你說的是,就叫大家一齊來出出主意。”
為了不至引起沙陀將士的猜疑,李萱以答謝之名,邀請當(dāng)初在龐師古圍城之戰(zhàn)勇闖梁營的幾個原神威軍將領(lǐng),到府上赴宴並親自把盞。酒過三巡,嵇昀談及軍中關(guān)於新設(shè)軍法的風(fēng)傳言語,眾將麵麵相覷,都是好言寬慰。嵇昀又求問治軍良策,眾人皆麵露難色,愧然胸中無一策堪用。不料他們這裏說話,都被隔窗有心的人聽去。
席罷送走眾將,李萱命人將殘桌收拾安排了,便扶嵇昀迴屋休息。嵇昀瞧見夜深,先喚了野南潯護(hù)送李萱迴去王府,這才草草洗漱了,迴到房間。隨手拽開棉被,和衣臥在了榻上,不知是因酒意熏熏,還是心事重重,一時翻睡不著,便起身點了燈,桌前坐下,提壺倒茶。恰在這時,燈影下,桌案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張字條,上麵影影綽綽地記著許多小字,字體清瘦,稚真而秀。嵇昀好奇,拾起字條讀起,隻見上麵寫道:
“夫?qū)⒈溃蛔钟浿恍摹I鲜孔载?fù)而沽,匹夫途窮知盼。楚王摘纓,未審蔣雄之奮;元華分羹,豈察車夫之嗔?是故士以義動,卒以利驅(qū)。死利之才,可將百首;死命之才,可將千夫;死國之才,可將萬眾。夫治兵之道,一字記之曰法。善法者,嚴(yán)威慎刑,靜動如是。曲製官道,一應(yīng)精專,孫子曰‘治眾如治寡;司法者明,守法者益,立法者勝......”
灑灑數(shù)百字下來,講得都是治軍練兵的良策妙法,字字珠璣,無一可刊,越發(fā)看得人精神。嵇昀非但睡意全無,酒也完全醒了,瞧得興起處,忍不住拍腿叫絕,自顧自地讚道:“是哪位神羅憐我心事,把這神作賜了給我。”可轉(zhuǎn)念又覺可惜,可惜的是隻有寥寥幾百字,不滿一頁的篇章,想再鑽研奉讀卻無物可學(xué)了,實是叫人意猶未盡。片刻冷靜後,嵇昀尋思道:“想這該是一套未現(xiàn)世的兵書,寫的如此精妙,作者會是誰?誰又把它放在我的桌上?難道此人就在府上,是我身邊的人?”
翌日天明,嵇昀叫齊了府中賬房、門童、廚師、飼馬等眾人,連柴房做短工的也不例外,都聚在院前。嵇昀一一問了,眾人除了摸不著頭腦,並無其他。見無人承認(rèn),嵇昀也沒有辦法。野南潯道:“他們連個大字也不識,師父問也白問。”嵇昀道:“我也料到,隻是全無頭緒,心又著急。”野南潯略一思量,隨即開懷大笑。嵇昀不解,野南潯道:“師父自打害病,頭腦不似以往精了。”嵇昀一聽話音,便來了興。“你怎麼說?”野南潯取紙條在手,舉在嵇昀眼前,道:“滿院兒的人,誰能寫出這麼秀氣的字來?依我看,一眼就知道是個嬌滴滴的女娃兒寫的。”
“你這家夥,真越發(fā)地聰明了。那這女娃是誰?你可猜的出。”
野南潯得意洋洋地舉高了脖子,倏爾答道:“師父既然誇了我,我自然跌不得份兒。”他瞧了左右,繼續(xù)道:“那人不在這裏,師父難道忘了,上次你設(shè)計在井陘活捉梁國太子,不乏她的功勞。”
“哎呀!”嵇昀大唿一聲看,原地驚起。感歎一時頭昏,竟失落下一個重要人物,這才遣散家仆,帶著野南潯一路來到薛芙住處。
“阿芙起來了嗎?”
“是嵇大哥?”
阿芙啟開了房門,邀請嵇昀入屋就座。
嵇昀道:“為兄雜事纏身,倒是冷清了你。”阿芙雖然年紀(jì)尚輕,卻生的好秉性,言談舉止悉如成人,乃道:“嵇大哥說重了,不是大哥庇佑,阿芙如何能在晉陽過得好活。不知嵇大哥今天為何早來?”
嵇昀和野南潯對看一眼,嵇昀答道:“今天不為別的,是為國事特來向妹子求教。”阿芙聞言一怔,隨即似笑非笑,似憂還憂,胸中尋思道:“我若不給他,枉費了哥哥一片苦心;可若全盤教給了他,他日兩國交鋒,免不了禍及嫂子和素未謀麵的侄兒,我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