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很快往北而去,兩匹瘦馬換成了一黑一白兩匹高大駿馬,馬是龍驍送的,都是上好的千裏馬。除此之外,還送了許多洛陽特產(chǎn)以及五壇陳年花雕,董昭不由得感歎龍驍?shù)淖雠桑鍪终娲蠓健6翆幵缟铣鲩T,帶迴來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箱子,裏邊裝的什麼董昭也不知道。
過了黃河,一路向北,涼風陣陣,愈吹愈寒,伊寧駕車的手仍然是那麼穩(wěn),眼神永遠那麼平靜。而董昭,思緒萬千,這些日子,他如同一片落葉般,不知何處是根。
一路上,兩人沒有過多的交談,時光荏苒,到京城的時候,已是冬日了。
寒風如刀,董昭早換上了厚的粗棉衣,躲在車廂內(nèi)避風,他看伊寧,仍然是那一身青色絲綢長衫,翠綠的綢腰帶,辮子上還是紮著紅色的絲絛,跟那時就沒變過。他想,或許武功高的人不怕冷吧?
馬車從南門入城,車軲轆吱呀吱呀的轉(zhuǎn)著,眼前的風貌讓董昭倍感震憾,高大的城廓,厚重的城牆,威武的甲士遠比之前看到的官兵更雄壯堅毅。一眼望不到頭的街道,兩邊林立著各種商鋪酒樓茶館,每一家都遠比其他小鎮(zhèn)上的更大,建的更精美。各式各樣的人流,車馬,穿梭在街道上,有穿貂裘坐大轎的達官貴人,有穿粗布推車的力工小販,有一身直裰,翩翩風流的書香公子,也有一身襤褸,打雜討生的窮酸掮客。
馬車入了街流,便如小魚入大海一般,絲毫不起眼。馬車穿過南華街,又轉(zhuǎn)入阜成街,繞過西山寺,過了橋,駛?cè)胪邩蚍会幔隈R車上的伊寧望著街道,怔怔出神,街道邊很多人看見了她,一眼認出,就開始喊“阿寧阿寧”,熱情的湊過來打招唿,一路走,一路有人喊,伊寧一一點頭,過了瓦橋坊,往北走了一裏地,在一處宅子前停了下來。
兩人下車,董昭隻見宅子上有塊大匾,上書:閑園二字。
伊寧道:“到家了。”
“家?這就是你的家?”
“是。”
董昭仔細打量著,大門是朱紅色的,門下有三階臺階,門旁圍牆有兩人多高,門上有銅獅臉門環(huán),臺階旁,還有兩個石獅,而宅子旁邊,並無其他房屋。
他難免想,伊寧是不是哪個高官權(quán)貴的千金?怎麼有這種宅子?
伊寧上前拉住門環(huán),輕輕扣門,很快,門內(nèi)傳來了腳步聲,待門開時,門內(nèi)出現(xiàn)了兩個人,一個五十多左右的男子,兩鬢有些斑白,個頭比董昭矮點,小眼睛,高鼻梁,厚唇短須,穿著一件棕色衣服,另一個是個二十左右的女子,比伊寧矮半個頭,瓜子臉,柳葉眉,明亮大眼,鼻梁跟男子很像,輕唇如朱,一身水綠色長裙,腳上是一雙青色繡花鞋,腰係一根紅色絲帶。這女子一入人眼,便讓人眼前一亮,難以挪目。這兩人似是父女,又似是管家跟丫鬟。
“徐叔。”伊寧對男子道。
兩人見了伊寧,眉開眼笑,女子輕啟朱唇,露出雪白的貝齒,高興道:“是姐姐!姐姐迴來了!”
徐叔也笑道:“大小姐,你可算迴來了,四年多了啊……”說罷他雙手有些顫抖,上前抓過伊寧手臂,女子也高興的抓著伊寧的袖子,顯得很激動。
伊寧道:“還好嗎?”
“好,好,好……”徐叔連說了三個好,轉(zhuǎn)手抹了一把眼睛。
“這位是?”女子看到董昭,瓜子臉驚訝了一下,發(fā)出疑問,徐叔也轉(zhuǎn)過頭來看著董昭。
董昭拱手:“在下董昭。”
伊寧道:“進去說。”
四人進門,徐叔見有馬車,於是出門趕著馬車往後門去了。董昭見狀,問道:“我們馬車放哪?”
女子道:“董公子放心吧,家裏有馬廄,貨倉。”
董昭這才打量這院子,進門後是一個很大的院子,院子被圍牆圍住,卻也極其寬敞,地上是石磚鋪就,步履踏上,卻沒有任何不平之感,牆角處有幾棵落光了葉子的大樹,筆直而堅挺。西側(cè)是一張石桌跟五個石凳,看顏色跟地上石磚是同一種石頭。東側(cè)是一個涼亭,涼亭內(nèi)也有桌椅,還有琴臺。涼亭有走廊連著北邊主屋。走廊兩側(cè),擺滿了盆栽草木,董昭看到有些居然是藥草,他甚覺驚奇。沿著走廊走,進了主屋,先是一個大廳,廳側(cè)有廂房,廂房外有小院。出了大廳,再穿過一段長廊,是後院,後院比前院還大,後院不是磚石地板,而是土質(zhì)地。讓董昭驚訝的是,後院東側(cè)那一邊,擺滿了兵器架,上邊的兵器讓他駐足了好一會,各種長短兵器皆是森森寒光,一看就是上好的兵器。
後院西邊,是內(nèi)堂,內(nèi)堂之後,還有廚房,倉房等其他房間,廚房外有口水井,而倉房邊上掛著鴿子籠。後院西北角,是後門所在,馬廄也在那裏。
董昭明白了,這是府邸。但是讓他奇怪的是,除了那兩人,他沒見到其他人,不該有下人和婢女嗎?
伊寧給董昭指了臨近後院的一間廂房,說道:“你住這。”
董昭隨即進門看,說是廂房,但是裏頭卻很大,大床,大桌,茶幾,椅子都是實木的,而且擦的淨亮,幔帳被褥枕,燭壺櫃爐盆,一樣不少,都是新的。他恍惚,他哪裏住過這等房間?在鍾離觀,那都是兩個人甚至三個人一間房。
伊寧道:“休息下吧。”隨後她就離開了。
董昭在房間裏這摸摸那看看,新鮮感跟落寞感一起從心窩溢了出來,這算是有個家了嗎?他坐在一張梨木椅上,怔怔出神。少時,那女子端著點心跟茶水,敲了敲門,董昭開門,微微一笑。女子也迴以微笑,說道:“董公子餓了吧?先墊下肚子吧。”
董昭道:“有勞有勞,不知姑娘怎麼稱唿?”
女子沒說名字,卻反問道:“我今年二十,你多大?”
董昭道:“二十二。”
女子道:“那你叫我小蘭吧。”
“小蘭?”
女子嫣然一笑,款款出門而去。
董昭有些失神,喃喃道:“長得真好看……”
黃昏時分,小蘭來了,她輕叩門,說道:“董公子,吃飯啦。”
董昭連忙開門,再次看見那張俊俏的瓜子臉,董昭道:“這麼快嗎?”
小蘭又是一笑,說道:“快隨我來吧。”
董昭隨著小蘭的香風,穿過廊道,到了內(nèi)堂的一間大房內(nèi)。房間裏擺著一張大的八仙桌,桌子上鋪滿了八個菜,還有一壺酒。董昭懂的少,隻認得雞鴨魚肉,不知菜名。
徐叔跟小蘭都在一旁,他們招唿董昭坐,董昭見他們不坐,便問道:“大叔,小蘭,你們?yōu)楹尾蛔俊?br />
徐叔道:“大小姐還沒到啊。”
是了,在門口的時候,徐叔也喊大小姐,可是這府裏隻有大小姐嗎?不該有老爺夫人嗎?
很快,伊寧進來了,她不再是走江湖的大辮鬥笠青衣勁裝模樣,而是換上了一身淡紅色的襦裙,頭發(fā)一半挽起,一半披在身後,頭上還是那根紅絲絛係在頭發(fā)間,並無其他飾物。整個人完全沒了江湖氣一般,端莊的像個大家閨秀,隻是這個大家閨秀長得有點高。
她開口道:“坐吧。”
徐叔跟小蘭才坐了下來。董昭好奇的打量著伊寧,伊寧側(cè)目道:“你看什麼?”
董昭道:“沒想到你穿女裝還挺好看的。”
伊寧道:“吃飯。”
小蘭道:“姐姐年輕的時候,不知多少京城的年輕公子喜歡呢。”
伊寧道:“多嘴。”
董昭道:“她六十歲還有這等模樣,那年輕的時候肯定是傾國傾城啊。”
“嗯?”徐叔跟小蘭手上的筷子一齊驚的掉下來。
伊寧蹙眉:“誰六十?”
董昭道:“你啊,在外方山的時候,你自己說你六十的……”
徐叔笑道:“大小姐她騙你的,你不要當真。”
小蘭笑道:“你們可真有趣,我姐姐哪裏老了?就算是現(xiàn)在,想娶她的還不少呢。”
伊寧筷子往桌上一頓,說道:“我二十八!”
董昭道:“原來你二十八,騙的我好苦,以後在外邊喊我表弟,不要喊我侄子了。”
“噗。”徐叔直接把飯噴了出來……
“哈哈哈哈……”小蘭筷子一放,笑的打跌。
伊寧沒好氣道:“你們還笑。”
董昭也笑了道:“不笑了,表姐。”
伊寧道:“趕緊吃。”
徐叔似乎想起了什麼,說道:“大小姐,今晚要出門嗎?”
“要。”
小蘭道:“去蘇大人那裏嗎?”
“是。”
徐叔給伊寧倒上一杯酒,說道:“九年多了,大小姐還沒找到郭大俠嗎?”
伊寧筷子一停,說道:“沒。”
董昭停下筷子:“郭大俠可是郭長峰?”
伊寧轉(zhuǎn)頭:“不錯。”
“你找他作甚?”
伊寧瞥了他一眼:“少打聽。”董昭閉了嘴。
小蘭接話道:“人海茫茫,哪那麼容易找……”
徐叔道:“這四年大小姐你去了哪裏?”
伊寧道:“西域。”
小蘭道:“西域?那可真夠遠的,離京城萬裏吧。”
“不止。”
董昭聽的西域二字,也慢慢停下筷子。
徐叔道:“大小姐你還要繼續(xù)找下去嗎?”
伊寧停頓了一下,然後道:“找。”
小蘭道:“姐姐你這是何苦啊?”
徐叔道:“大小姐,四年前你二十四,今年你可二十八了,再找兩年,你可就三十了……”
伊寧道:“那又如何?”
徐叔長歎一口氣,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沉默不語。
小蘭道:“姐姐你莫管我爹爹怎麼說,你想找就繼續(xù)找唄。”伊寧沒有說話,也是拿起酒杯一飲而盡。
董昭卻多嘴道:“有空跟我講講你以前的事唄。”
伊寧瞪了他一眼:“少打聽!”又把一盤糖醋鯉魚往他麵前一推,道:“吃。”
董昭道:“我不吃葷腥,我是道士……”
“狗屁道士。”
董昭訕訕,心想被趕下山的那段日子,吃過蟲子,死魚,早就破了葷腥了,也罷,於是夾著一塊魚,往嘴裏一塞,腦子裏卻還在想著剛才她們的話,喉嚨一咽,一陣刺痛,卡魚刺了!他捂著喉嚨,要咳,伊寧見狀,喊道:“張嘴。”
董昭張嘴,伊寧拿起一杯酒直接就給他灌了下去,烈酒入口,喉似火燒,董昭更難受了,轉(zhuǎn)過頭去背著眾人一頓咳,好一陣,總算是沒事了,他粗重的喘著氣,臉色通紅,完了,這次酒也喝了。他迴頭看見小蘭已經(jīng)捂著肚子在笑了,笑的花枝亂顫,而伊寧仍然舉著一杯酒,問道:“還要嗎?”
董昭連連擺手,這個女人肯定是故意的整他的。
伊寧道:“吃完。”
董昭擠出一張笑臉,說道:“好。”於是躊躇的拿起筷子,仔細盯著魚,生怕再遇到刺,樣子認真極了。他眼睛一瞟,發(fā)現(xiàn)小蘭在憋著笑意,另一隻手已經(jīng)在捂著肚子了。
徐叔說道:“好了好了,這小夥子老實的緊,大小姐你就放過她吧。”
伊寧輕微哼了一聲,繼續(xù)吃飯了,小蘭也不笑了。
良久,這頓飯終於吃完了。
飯後,伊寧去了後院馬廄跟倉房,她把從洛陽帶迴的那個箱子取來,打開,翻出幾件東西,用錦布包起,然後從馬廄牽出龍驍送的那匹白馬,馬上鞍蹬,挽繩,囊袋都已經(jīng)配好了,是下午徐叔配的,帶好包袱後,她一躍上馬,出了門。董昭看著,他也不知道伊寧去哪,到現(xiàn)在,他越發(fā)覺得這個女人神秘莫測。
夜色早降,月光出雲(yún)。白馬最終在一座名為蘇府的大府邸門前停了下來,伊寧下馬,拿上包袱,有侍衛(wèi)前來,拱手道:“伊小姐來了,快請。”
伊寧進門,有一錦衣公子,豐神如玉,錦冠玉帶,大笑而來,近前連連搖手,喊道:“寧妹妹,你終於迴來了!可把蘇哥哥我想死了,來抱一個。”
伊寧麵無表情:“滾蛋。”
錦衣公子也不惱,賠笑道:“你看你,這一迴來就跟我說這話,這是我家,我能滾哪裏去?”
伊寧道:“杏春坊啊。”
錦衣公子笑容一滯,說道:“你能不能別提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多傷咱倆的感情啊……”
“屁的感情。”
這時,一個身穿華麗紫衣的老者慢慢走了過來,此人身材中等,走路四平八穩(wěn),雙眼炯炯有神,額上皺眉三五條,頜下灰須兩三縷,不怒自威。
“什麼杏春坊啊?”老者問道。
錦衣公子連忙擠出笑容,說道:“爹,您聽錯了。”
伊寧拱手道:“蘇伯伯。”
老者姓蘇,名博,是朝中大員,錦衣公子是他的兒子,蘇驊。蘇博打量著伊寧道:“瘦了。”
伊寧答道:“還好。”
蘇博道:“快進來坐,外邊冷。”
蘇驊道:“爹,她不怕冷。”
蘇博略微瞟了一眼蘇驊:“多嘴。”
伊寧與蘇博肩並肩走著,蘇驊走在後邊。
走過三重院落,進了一間大廳,落座,有清秀俊麗的丫鬟上了茶點之後,蘇博開口了:“你啊,還是莽撞了,朝廷命官,你當著百姓的麵,給嗆死在粥鍋裏了,若是當時有人振臂一唿,那些饑民豈不是就反了?”
伊寧道:“看不慣。”
蘇博道:“哎,你這脾氣……此事說大可大,說小可小,我知道你不會讓百姓反,可你出楊江鎮(zhèn),先是遇上了盧彬,後在小柳鎮(zhèn)遭朝廷外庭刺客,你已經(jīng)被朝廷盯上了……”
伊寧道:“我知道。”
“本來朝廷還給你發(fā)了海捕文書,但是被我截下了,外庭對付不了你,朝廷便會動用內(nèi)廷高手,可能是試探,也可能是暗殺,這陣子,你不要亂走,待家裏就好。”
伊寧道:“無妨。”
蘇博道:“你這孩子就是太要強了……我知道龍王都奈何不了你,但是,這是京城,你還沒到落英那地步,別逞強。”
伊寧道:“我有分寸。”
蘇博歎了口氣,說道:“路見不平,仗義出手,你在江湖上可以,在京城權(quán)貴太多,你縱使武功再高,很多人能不惹就別惹,聽蘇伯伯的。”
一旁的蘇驊道:“爹,人家寧妹妹好不容易來一迴,您老就喜歡耳提麵命,說點高興的不行啊?”
蘇博道:“你這孩子,沒大沒小,還教訓起我來了?”
蘇驊道:“孩兒不敢。”
伊寧拿起包袱,雙手托著,說道:“送您的。”
蘇驊接過去,放桌子上打開:“讓我看看這次又是什麼好東西?”
隻見蘇驊解開錦布,一把拿出一張虎皮,一展開,他眼睛都圓了,這是白虎皮?這麼寬?這麼長?這老虎多大啊?爹,您怕冷,這虎皮當褥子極好啊!”
蘇博並不驚訝:“你打的虎?”
伊寧道:“是的。”
蘇驊手不停,他把虎皮一遞,早有下人接過去,隨即又翻出一個長條木盒,一打開,是一朵枯萎的花,什麼花他不知道。
“這是?”蘇驊疑問道。
“天山雪蓮。”伊寧答。
蘇博一驚,說道:“我中原丟了西域數(shù)百年,天山雪蓮,國庫都不曾有……你竟然采到了……”
蘇驊又翻,又是一個長條盒子,他一打開,驚的眼睛更圓了:“這參?人形?這多少年啊,這麼大?這麼長?”
伊寧道:“百年有餘。”
蘇博道:“這禮也太重了……”
蘇驊再翻,還是一個長條盒子,一打開,光芒閃眼,他嘴巴圓了,問道:“這是笛子?這材質(zhì)是?”
伊寧道:“昆侖紅玉。”
蘇驊一把將笛子拿起,這笛子一尺多長,通身緋紅,毫無瑕疵,光彩奪目,孔眼有致,入手溫涼,毫無凹凸感,這是頂級材質(zhì),而且是大匠所造,價值恐怕無法估量。”
伊寧對蘇驊道:“送你的。”
包袱內(nèi)隻有四樣物品,卻樣樣難尋。
蘇博道:“阿寧你費心了,禮太重了,老夫受不起啊。”
伊寧道:“您受得起。”
蘇驊摸著笛子,愛不釋手,試著吹一下,笛聲悠揚,他麵若桃花開,高興道:“我的寧妹妹對我也太好了……”
伊寧坐了一會,三人又聊了些其他的事,不久,伊寧便離開了。
閑園內(nèi),徐叔也在翻箱子,伊寧從洛陽帶迴來的那個箱子裏,件件是寶貝,不知道她哪裏弄來的,一張大花豹皮,一支五十年何首烏,一大塊狗頭金,一塊潔白如雪的玉璧,翠綠無暇的玉簫,一支狼毫筆,那狼毫,好像是雪狼的尾巴尖,還有很多珠子啊,小瓶瓶罐罐什麼的。小蘭,徐叔眉開眼笑,董昭目瞪口呆,這都是稀世奇珍啊……伊寧從哪得來的?不過想想,這女人本事大得很,洗劫山寨的事情怕是沒少做,也就釋然了。
夜裏伊寧迴來後,見董昭正在前院涼亭裏看月亮,她走過去,說道:“跟我來。”
董昭隨她走過去,穿過庭院,來到伊寧的居所,伊寧的房間就比他的大的多了,他正觀看著房間擺設,雖然不算華麗,但也非尋常可比,桌櫃,椅子都是用上好的漆層層刷的,隨手一抹,鋥亮無比。花瓶,擺飾都簡雅脫俗,還有一個大書櫃,上邊密密麻麻放滿了書,排列的整整齊齊。除此之外,還有精美的梳妝臺,妝奩,屏風,這比他那間房好上太多了。伊寧也不忌諱讓他進自己閨房,倒是讓董昭開了眼界。
沒等他細看,卻見伊寧擺動一盞油燈,書櫃便哢哢的開了,露出一張暗門,他驚奇不已。隨伊寧走進暗門,進門有臺階往下,走下去一轉(zhuǎn)兩轉(zhuǎn),到了底,底下是一張?zhí)茨咀龅墓┳溃┳郎显缇蛿[好了供品,燭臺,但是,沒有香紙。供臺上方,有兩幅畫卷,是卷起來的。
“跪下。”伊寧突然說道。
董昭看著伊寧凝重的眼神,對著供臺就跪了下來,伊寧上前,輕輕解開兩幅畫卷上的細繩,畫卷鋪下,左邊畫著一個男人,白麵無須,長身玉立,手持書卷,長衫飄揚。右邊畫了一個女人,身材窈窕,眉淡目明,清麗無雙,一身紫衣,雙手交叉置前,手上是一雙手套,手套上還畫了點點紋絡。
董昭看到那個女人,驚唿道:“是她,紫衣沈姐姐!就是她帶我上鍾離觀的!”
伊寧道:“磕頭。”
董昭跪下,咚咚咚磕了三個頭,然後道:“她把我送上鍾離觀,說以後會來看我,後來卻再也沒來了……”說完董昭不禁流下淚來。伊寧默然,眼神中似乎流露出一絲悲傷之感。
董昭抬頭看那畫,畫邊上還有小字,左邊是:兄陸文軒。右邊是:嫂沈落英。
董昭瞬間明了,為什麼伊寧會千裏迢迢把他帶迴京城了,因為她已經(jīng)知道他倆是同門,而這宅子,應該就是沈落英的家。他終於來到了沈姐姐家裏,但是卻沒見到沈姐姐,而眼前這個女人,竟然是沈姐姐的小姑子!他這輩子竟然被她們一家人救了兩迴,這可真是巧的不能再巧了。
董昭轉(zhuǎn)頭看著默不作聲的伊寧,問道:“沈姐姐去哪了?”
伊寧道:“走了。”
董昭道:“走了?去哪了?難道說?”
伊寧道:“別瞎猜。”
董昭道:“我想知道沈姐姐……”
伊寧打斷:“改口。”
“改口?”
“叫她師傅。”
“師傅?你剛才讓我磕頭是要我拜沈姐姐做師傅?”
“不然呢?”
伊寧看著仍然跪在地上的董昭,說道:“她教過你。”
董昭想起了沈落英在救他之後教他唿吸的畫麵,看來伊寧早就知道了,於是說道:“她確實教過我。”
伊寧道:“以後。”
“嗯?”董昭疑惑,伊寧明顯話沒說完,但他知道伊寧說話一向不利索。
“叫我?guī)熃恪!?br />
董昭道:“是,師姐。”說罷又要磕頭,伊寧一手止住了他。
伊寧道:“明天起。”
董昭等她下一句話。
“我來教你。”
董昭心中一震,她教?他沉思著,伊寧卻喊道:“走了。”
兩人出了密室後,董昭又想起一個問題,便問道:“你哥姓陸,你怎麼姓伊?”
伊寧疑惑道:“有問題嗎?”
“你隨母姓?”
“隨爹姓。”
“你哥隨母姓?”
“隨爹姓!”
“那你怎麼來的?”
伊寧看著他的臉,緩緩道:“我哥撿的。”
董昭愕然,難道說伊寧跟自己一樣,也是孤兒?看他這幅刨根問底的樣子,伊寧也有些煩,揮了揮手,讓他迴去睡覺。董昭迴頭,喊了一句:“師姐?”
“還有事嗎?”伊寧迴頭問道。
“我以後能一直叫你師姐嗎?”
“當然。”
董昭滿心歡喜,這秋夜的風似乎也不那麼冷了,他昂首挺胸,輕輕踱步,繞著院子走了一圈,想想今夜很多疑惑解開,他覺得心裏有些石頭終於沉了下去,輕鬆不少,就像一片飄落天空的樹葉,終於找到了自己的根。
我是沈落英的弟子,青衣女俠是我?guī)熃悖√稍诒桓C裏,他都在想,想著發(fā)生的這一切,很像做夢,他一掐大腿,知道這一切很真實,無比的真實,當晚,是他睡的最香的一晚。
翌日一大早,小蘭就來叫他吃早飯了。
董昭早就起了,見小蘭來,便問道:“小蘭姑娘,你全名叫啥?”
小蘭也不見外,說道:“我啊,我叫徐蕙蘭,我爹叫徐治。”
小蘭倒是利索的很,全說了,想必伊寧早就跟他們交流了很多了,小蘭很聰明,很賢惠,誰娶到真是誰的福氣,他這樣想。
早飯完後,伊寧就帶他到了後院,伊寧換上了一身勁裝,護腕長靴,紅絲絛紮起長發(fā),顯得英氣勃勃。兩人盤膝相對而坐,伊寧雙手上抬,董昭也雙手上抬,伊寧吐氣,董昭也吐氣,兩人唿吸功法一模一樣,但心境不一,董昭滿腦子疑問,卻沒說出來。
伊寧道:“如何?”
董昭道:“我體會不到丹田。”
伊寧道:“別人丹田。”
董昭道:“我們呢?”
伊寧道:“我們氣海。”
“氣海?”
“臍下二寸。”
董昭看著自己的肚子,手往那裏掐了掐,什麼也感受不到,還是一臉疑惑。
伊寧道:“你是死海。”
“我的氣海是死的?那怎麼辦?”
伊寧道:“吐氣。”
董昭吐氣。
“吐完。”
董昭吐到?jīng)]氣可吐。
“閉氣。”
董昭閉氣。
“引氣。”
董昭一懵,怎麼引?他閉著氣,不能說話。
伊寧雙手緩慢打出一套手決,然後結(jié)印,示意董昭照做,董昭照做完,還是沒效果,閉氣憋的他難受的緊。
“重複。”
伊寧繼續(xù)打手決,速度比之前快了些。
董昭照做,但閉氣讓他滿臉通紅,憋一會,實在憋不住了,他張開口,大口唿吸起來。
伊寧道:“繼續(xù)重複。”
董昭知道吃苦的時候來了,他也有心理準備,但沒想到一來就是這麼難受的練法。
“百遍千遍。”伊寧麵若寒霜,斬釘截鐵道。
董昭心一狠,又開始閉氣起來,連續(xù)五六次,隻是閉氣的時間長了點,手決打的快了點而已,並沒其他感覺。
伊寧道:“引出為止。”
董昭不敢有絲毫懈怠,一遍一遍練著。
伊寧看出他的浮躁與不安,說道:“忘記所有。”
董昭便開始試著沉下心來,他閉上眼,迴憶著手決,繼續(xù)重複做。
此時,小蘭走過來道:“姐姐,蘇公子他們來了。”
伊寧聽完起身,對董昭道:“練到日落。”
董昭一咬牙,沉下心來,到日落就到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