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酒館裏,座無虛席。
今日沒有任何賓客前來飲酒,並不是因為江湖人物們不來了,而是,位子滿了。
青鋒門的人,矮子幫的人,齊刷刷聚在了一起,人多到位子都坐不下,不得已,卓婷這個老板娘隻得親自出馬,端酒擺菜,招唿著自家兄弟。
而四方館內,堂廳擺上了一個大桌,桌上擺滿了酒菜,香味撲鼻。桌邊坐下了伊寧,沈青,溫摯,高如山,蕭無遙,施瑜六個人。但是滿桌酒菜無人動,人人臉上陰晦沉。
“伊寧,你太仁慈了,你就該把龍門幫整個滅掉!”高如山不滿道。
蕭無遙撚須沉吟道:“滅掉不妥。”
“為何?”高如山問道。
“事情並未查清,如果抓不住唐橈,就算滅了龍門幫也沒用,唐橈這種人,是不可能在意龍門幫的生死的。”蕭無遙分析道。
“對,當前要務是抓住唐橈,隻要抓住了這個賊子,一切真相自然大白!”施瑜道。
“可是該怎麼抓呢?”沈青問道。
一時間,滿堂人麵麵相覷,這唐橈極其狡猾,要抓住他比登天還難,桌上的熱菜還在冒著熱氣,但是一桌人都沒胃口。
伊寧再次拿起那張畫紙,仔細看了看畫上之人,忽然想到了什麼,說道:“帶給風!”
“風?”高如山瞬間明白過來了。
“對啊!秋行風在外庭,當年他可是跟唐橈打過交道的,雖然隻見過唐橈的眼睛,但是若把這個畫交給他,他暗中動用朝廷的力量,未必找不到啊!”蕭無遙拍手道。
“好,我這就去辦!”高如山臉色好看了一點,但他似乎想到了什麼,轉過頭問道:“秋行風人在哪呢?”
“呃……”蕭無遙也無語了。
“之前給他發信他都是在揚州,可去年打仗的時候他迴了京城,現在不知道迴沒迴揚州?”施瑜道。
“揚州嗎?”伊寧手指敲著桌麵,她眼前一亮,想到了什麼,隨即道:“華卿在那。”
“華卿是誰?”高如山問道。
“我朋友。”
“哦。”
沈青解釋道:“華卿是伊寧在京城的好友,他如今正擔任揚州知府呢。”
眾人恍然大悟,蕭無遙道:“既然如此,伊寧你寫封信,讓人去帶給華大人,如果秋行風迴了揚州,讓華大人去跟他講合適些,畢竟他們都是當官的。”
伊寧點頭,之前都是於小津跟秋行風聯絡,可於小津死了。秋行風是不能暴露的,矮子幫得盡量避免跟秋行風聯係,因為在江南的時候於小津跟侯來寶就被夏瑩發現了。矮子們平時不顯眼,但在這時候就有些顯眼了。所以跟秋行風聯絡就需要個中間人了,華卿無疑就是個中間人。
沈青起身道:“我去。”
溫摯起身道:“我與你一起去!”
“你湊什麼熱鬧?”沈青不悅的斥責道。
“青兒,你一個人去太危險了,萬一碰到唐橈怎麼辦?”溫摯擔憂道。
施瑜悠悠歎了口氣,高如山搖了搖頭,蕭無遙很好奇的看著這兩人。溫摯喜歡沈青,誰都看得出來,但沈青對他一向帶著冷意,溫摯不解,想問伊寧,但不好開口。而沈青自己也表明此生不嫁人,這讓溫摯很受傷。
“好了!”伊寧直接拍桌子了。
“一起去!”伊寧帶著不可置疑的眼光看向了沈青,沈青木然,不說話了。
溫摯大喜:“大小姐英明!”
“快去快迴!”
“是……”沈青麵無表情答應下來。
很快,兩人帶著伊寧的信以及那張畫,騎上馬,直奔揚州而去!
正月十九,水得清跑到了四方館,見到了伊寧,告知了董昭的消息。
“什麼?”伊寧大驚。
“事情就是這個樣子,好在左封顯是死在董昭手裏,但是白梨重傷,林萍雙目失明,如今兩人正在潁縣葉空家裏養著……”
伊寧麵色難看,轉頭問道:“韓延釗呢?”
“不知所蹤……”水得清說道。
“給我找!”
“是!”
“董昭人呢?”
“不知道……”
伊寧蹙眉,她也沒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這個春天,天上陰雲沉沉,地上血光不斷,讓她始料未及。
天上陰雲再度布起,轉眼間大風吹過四方酒館門廊上的酒旗,勁風烈烈,正在喝酒的青鋒門人們都不由看向了窗欄之外,這春風,今年似乎來的有點早了。
一夜南風起,大河解凍,陰雲變烏雲,風聲大作,水流推著碎冰湧動,天上電閃雷鳴,轟隆隆的雷聲敲打著這片大地上每個人的心裏。
此後兩天裏,暴雨如注,根本無法出門,前去找人的人都迴來了,一時間,四方酒館顯得如此擁擠,以至於很多人不得不住進了四方館後邊的棚院之內。
伊寧站在窗口,望著這傾盆暴雨,靜靜思索著,不知道沈青她們在哪躲雨,不知道董昭去了哪裏,更不知道唐橈人在何處。恍惚間,她想起了他的心上人,更不知道郭長峰如今人在何方?
兩天後,也就是正月二十一,洛河水位暴漲,河水衝進了某個山坳裏,將一具屍體衝了出來,屍體順流而下,竟然直接飄到了洛陽城外,被人發現了。
很快,龍驍便得知了此事,而在四方館的伊寧也得到了此事,兩人幾乎同時帶人到達了現場。
兩人見麵,龍驍神情複雜,伊寧臉色冰寒。
兩人沒說話,同時走向了那具屍體,而兩人的手下紛紛亮出兵器,準備廝殺。
“退下!”伊寧往後一擺手,青鋒門的人退開。
“你們也退下!”龍驍一擺手,龍門幫的人也走開了。
兩人同時看向了河岸上的那具屍體,屍體已經被水泡了,身子是完整的,但是臉基本爛掉了,可能頭骨都沒剩幾塊,就剩一張破爛的頭皮了,吊在那脖子上,就是一塊爛肉,看上去極其駭人。
伊寧拿了根樹枝,先挑開那人彎曲的手掌,看見了右手上的厚繭,而左手雖然有繭,但與右手相比,幾乎等於沒有,再看這人指節骨,直接隆起,這明顯是個練武之人。那麼,這個人就是個慣用單手兵器的習武者。
兩人沒有說話,一人一根棍子撥著屍體,龍驍撥開那人外衣,霎時臉色大變,隻見那人胸口有個黑色掌印,與那日汪澄的掌印別無二致。
“閻羅掌!”
兩人齊齊出聲,這個人是唐橈殺的?
但是兩人無法判斷這人是誰,直到從這人衣服裏頭掉出一個鐵牌子之後,事情開始變得明朗起來。
伊寧一手攥住那塊鐵牌,那是外庭的牌子,一麵是個裴字,一麵是個秋字,這是裴如炬的牌子!為何會在這個人身上?裴如炬早死了啊!
那麼誰會隨身帶著這塊牌子呢?
答案隻有一個,韓延釗!
兩人被朝廷“斬了”,自己的牌子肯定是被朝廷收繳了的,唯有裴如炬的牌子是消失不見,曾經被董昭拿起,後被徐經拿走的,裴如炬的牌子出現在韓延釗身上,說明韓延釗曾經與徐經有過什麼交易,那麼徐經也不幹淨!
“韓延釗!”伊寧脫口而出。
“什麼?這個人是韓延釗?他不是被朝廷斬了嗎?”龍驍驚唿。
“有人救他!”
“誰?”
伊寧指向了那個黑色掌印,龍驍驚道:“唐橈!”
龍驍震驚了,這唐橈還真是有本事,居然能偷天換日!
而伊寧則想的更深,在伊寧看來,唐橈能跟這兩人搭上關係,定然有個不一般的身份,很有可能是朝廷裏的人,如果是朝廷的人,那麼事情就變得複雜了起來。
伊寧死死盯著韓延釗的屍體,忽然拔出劍來,龍驍大驚,不由後退兩步,伊寧卻一劍輕輕劃下,將韓延釗的肚子剖開來,頓時一陣惡臭傳來,引得龍驍都不由捂住鼻子。
伊寧鼻子特別靈,當初在青蓮山時,一眼識出采花賊花含月,便是聞到了他身上有迷藥,而在京城之下,一眼識破湯銑是玩毒的,也是靠敏銳的鼻子聞到了他身上的藥味。
伊寧鼻子一吸,再看向韓延釗那內髒,看見肝膽都已經黑的不能再黑了,而胃已經穿孔了,當即斷定,這韓延釗是先中毒,後被殺的。
於是心中起了疑惑,一個猜想印入她的腦海,唐橈是用毒高手,湯銑也是,而且,唐橈能救下韓延釗左封顯,肯定在朝廷有不一般的關係或身份,那麼,這兩人會不會是同一人?
這韓延釗,無疑就是唐橈露出的破綻,韓延釗肯定知道什麼,被唐橈給滅了口。
但她隨即否定了,那張畫上可不是湯銑,湯銑她見過。
等等,畫?
她轉頭看向龍驍:“畫誰畫的?”
“什麼畫?”龍驍被問的一時愣住了。
“唐橈的畫!”
“畫師畫的!”
伊寧聽得柳眉倒豎:“照何所畫?”
“我師伯描述的外貌!”
“辜仲元?”
“是。”
伊寧疑心大起,而龍驍卻信誓旦旦道:“我師伯跟唐橈合不來,他親自跟我講了唐橈外貌,我找畫師照著畫的!我師伯是清白的!”
伊寧瞬間意識到了問題所在,問道:“他這麼想……唐橈死?”
“當然!唐橈是個賊子!誰不想他死?”龍驍毫不猶豫道。
伊寧眼神一變:“那唐橈……為何……不殺了他!”
龍驍臉色一變,是啊,既然辜仲元能描述出唐橈的畫像,那麼恨唐橈,那唐橈為什麼不殺了辜仲元呢?難道要指望唐橈這種人心存善念,留辜仲元一命嗎?
那就隻有兩個可能了,辜仲元不想唐橈死,畫是假的,兩人是一夥的。而第二個可能是,兩人翻了臉,但是,唐橈根本殺不了辜仲元!那麼唐橈在忌憚什麼?
辜仲元有問題!
龍驍也意識到了!
“走!”
伊寧招唿青鋒門的人,火速上馬,直奔王屋山下而去!龍驍見狀,也立馬上馬,帶著人跟上伊寧,朝著王屋山下唿嘯而去!
由於大河解凍,又下了雨,水位暴漲,去王屋山下要過河,故而這次花了四個多時辰,兩人帶著人終於趕到了王屋山下,衝進屋內,卻看見了令兩人難以置信的一幕!
辜仲元自床上滾下,疼的滿地打滾,而辜鬆墨撐著一身傷的身體,在地上不斷安撫辜仲元,試圖將他扶起來,而床邊的桌案之上,有一個白瓷碗裝著湯藥。
“義父,你怎麼了,義父?”辜鬆墨急的團團轉。
辜仲元掙紮著,忽然張口就吐了一口黑血,喊道:“藥,藥,藥裏有毒!”
龍驍臉色大變,衝過去抱起辜仲元佝僂的身體,運轉真元,朝著辜仲元後背一拍,就開始給他逼毒,伊寧也被眼前的這一幕給震驚到了。
她怎麼想,也想不到是這個情況,這怎麼可能?
“唐橈,你個狗娘養的,我要殺了你!”辜鬆墨破口大罵,將床邊那碗藥狠狠往地上一掃,那藥倒地上,咕嚕咕嚕冒著白泡,看的人都心驚。
原來兩個人真的翻了臉,辜仲元提供了唐橈的畫像,唐橈得知後真的對辜仲元下了毒?兩個人難道真的已是死敵?
伊寧仍然心有疑惑,但龍驍則深信不疑,這一切不是合情合理嗎?龍驍懊惱無比,都怪自己疏忽,找師伯要了唐橈的畫滿街貼,給師伯引來了殺身之禍……
很合情,很合理!
辜仲元一臉虛弱,勉強睜開眼,看著伊寧,說道:“天山玄女,快來殺了我,殺了我,死在你手裏,總好過被唐橈毒死!”
“嗚哇……”辜仲元說完又吐了口黑血。
龍驍大怒,對伊寧道:“你滿意了吧?你還懷疑我師伯嗎?你若是不死心,連我一起殺了行了吧?”
辜鬆墨也朝伊寧咬牙道:“連我也一起殺了吧,你這江湖第一的大英雄!”
伊寧麵無表情看著三人,麵若寒霜,再沒說半句話,轉身離去。
辜仲元,再一次以他的老謀深算,躲過了一劫!
出了院門,伊寧望著仍然陰雲密布的天空,長長歎了口氣,她一路走來很少失敗,而今卻兩次落空……
如果不能抓住唐橈,殺了他,那麼這個隱患就不知道會在什麼時候突然出現在青鋒門最薄弱的地方,捅上一刀,防不勝防,唯有找到唐橈,殺了他,永除後患,否則,她哪裏敢放心去找郭長峰?
辜仲元這邊是沒什麼結果了,隻要找到唐橈,一切就能真相大白,她看向東方,或許,秋行風那邊應該知道什麼吧,這次真的要靠他了。
而洛陽東南,一座山脈之上,一個灰衣僧袍的老和尚,頭上頂個帆笠子,拄著根木杖,牽著一匹馬,正在一處茅草屋下避雨。
他是度然,他看著這片山脈,如此熟悉,卻又是如此陌生,抬頭望向那片坐落在山坡上雄偉的寺院,長長歎了口氣。
這破地方,他二十多年沒迴來過了。
寺院裏邊鍾聲響起,響徹山野,也敲動著度然的心。他靠著茅草屋的土牆坐了下來,心中糾結著,到底要不要進去呢?裏邊的人他是半個都不想見,除了另一個老和尚。
他不知道那個老和尚迴來沒有……
“二師兄,你還好嗎……”他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