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瑤飛身跳過去,草叢太深哪裏能看到人。揮手一刀,一片刀光灑過,身前丈內,草屑亂飛卻無一點動靜。心道:傷成那個樣子,能跑多遠。提氣追了上去……
羅瑤剛離開,先前所站的地方亂草蠕動,蕭離露出半個腦袋來。
他現在的情況,別說要跑,就是飛也難逃羅瑤手心,隻能冒險一把。趁著羅瑤稍微分心,鑽進草叢裏俯身下來,屏住唿吸,但願這丫頭智商沒那麼高。
他鑽出草叢,紅泥還躺在地上沒醒。有意將她撇下,這裏四野無人的,一個姑娘家別被兔子啃了,但帶著她指定走不遠。
心裏一動,已想到法子。扛起紅泥就往山上去,還有哪裏會比大悲寺更安全呢。
羅瑤追了一會兒,沒有看到蕭離。她又不是傻子,一想就知道上了當。蕭離重傷在身,就是再長出兩條腿也跑不過她。於是轉身迴追,迴到原地,發現紅泥也不在先前的地方。一咬牙,沿路追了過去。她料定蕭離必是下山,山下就是武閣,他是親王的身份,武閣也要護著他。
追到半路,夜色雖濃,但月光清潔,一眼也能望到很遠的地方。她飛身到半空中,路漫漫哪裏有蕭離的身影。倒是有個清冷幹瘦的影子,正一步一步的走到山上來。
羅瑤飛身下來,待那影子走進,心裏咯噔一下:這人好怪,一身黑衣,罩著頭套,雖未蒙麵卻是看不清樣子,隻是感覺這人年紀不小了。
“老丈。”羅瑤問:“上山時可曾遇到下山的人?”
那人腳步不停,說:“如此深夜,誰會下山?”
羅瑤說:“如此深夜,也不該有人上山。除非是大悲寺的人,我看老丈不像是出家修行的。”
那人說:“我不喜歡白天。”
羅瑤心裏覺得怪,卻聽那人又說:“閣主好像也不喜歡白天,不然為何總是戴著青銅麵具?”
羅瑤震驚,問:“請教前輩如何稱唿?”
那人停住腳步,迴頭看她一眼。
羅瑤好像此刻才看到他的眼睛,隻這一瞬間,雙腿忽地一軟,幾乎撐不住身體。
那人說:“武閣再多管閑事,我就隻能殺光武閣所有人。”說完繼續一步一步的緩慢上山。
羅瑤雙腿一軟,再也支撐不住。眼看要跪在地上,卻覺一股柔和之力托住自己。迴頭一看,竟是閣主。
青銅麵具在月光下泛著奇異藍光。隻聽他衝那人喊:“多年不見,不來武閣一敘麼,喝一杯茶……”
那人腳步不停,說:“我非為武閣來。”
直到看不見那人影子,武閣閣主歎息一聲:“風雨將至呀……”
羅瑤輕聲問:“閣主,那人是誰?”在她想來,世間除了宗師榜上那六位。即便是皇帝,也不能讓武閣閣主有這樣的態度。
隻聽武閣閣主說:“他叫影子,一旦惹了他,除非你永遠活在黑暗裏,否則永遠也無法躲掉。”
蕭離拚著一口氣,終於看到了大悲寺的山門。兩邊兩頭石獅子,正衝他咧嘴大笑。他一下撲在石獅身上,這才沒有倒下。即便當初被神宮十三騎追捕,也沒有現在這般狼狽的。一身修為,被一個傻丫頭逼成了一條狗。
一抬手正好放在花泥屁股上,這娘們還跟死了一樣,今晚這樣兇險,她一點也不知道。想想也都怨她,硬衝好漢登那石階,搞到重傷。不然她下山迴府,自己就待在寺裏,說不定還能有別的收獲。
又想:這寺裏什麼鬼規矩,女人就不能留宿了麼?說什麼眾生平等,男女都平等不了。又想:紅泥呀,不能怨我佛,隻怨你怎麼是個女人。在她屁股上啪啪打兩下,心裏這才舒服一點。
啪啪兩下,反把紅泥打醒了。紅泥說:“你這個時候占我便宜可不對。”蕭離無語,把她放下來,兩人靠在石獅身上,蕭離一口一口喘著粗氣。
紅泥問他:“你也受傷了?”
蕭離沒好氣說:“差點死掉,但不是因為傷,是因為你。”
紅泥也不問,她不是個好奇的女人,隻是說:“那石階好厲害,我見你像傻了似的站著不動,就覺不對勁,想要衝上去把你拉下來。沒成想……”
蕭離冷哼一聲:“那我倒是要多謝你關心了。”
紅泥笑而不語。
蕭離慢慢把氣息調勻。這大悲寺建的當真是個好地方,天地之氣濃鬱,可能是看過風水的。想起那道石階,除了硬闖,究竟還有什麼辦法可以登上去呢?大智禪師究竟知道些什麼……
“你手臂怎麼傷的?”紅泥突然看見他受傷的手臂。
“羅瑤。”蕭離說:“她想殺我。”
“她瘋了吧。”紅泥大驚:“她不是不懂事的,羅天雖死在你手裏,可也不是你的錯。我和三娘早和她說的很清楚了。”
蕭離說:“恩怨若當真那麼分明,世上就不會那麼多情仇,我不怪她。”
“善哉!”不空的聲音傳來:“你已學會了放下。”
不空僧袍張著風,就像一個大球從天空落了下來,隻見他雙手合十,宣著佛號:“師兄不願見人,你是來找我,還是來找他。”
影子漸漸從夜色中露了出來,冰冷的聲音說道:“世人有幾個敢來找他的,自然是來找你。”他就像沒有看到蕭離和紅泥一樣。
蕭離確實內心激動,他也明顯感覺到紅泥的身子微微的顫抖了一下。
隻聽不空又說:“已過去了四十年,無畏再血雨腥風了吧。”
影子說:“是你的意思,大智的意思,還是菩薩頂的意思。”
不空又說:“自然是我的想法,我想也是前輩的想法吧。”
山路下,武閣閣主信不閑行,羅瑤跟在身後。武閣閣主歎息:“但有新仇舊恨,應如流水落花去無蹤。”
羅瑤說:“閣主,我……”
“莫要再對涼王有恨了。”閣主說:“不是勸你放下,而是找錯了人。隻有查出羅天殺涼王的原因,才能找到你真正的仇人。”
“我知道……”
閣主又是搖頭自語:“也不知大智這老兒和那個涼王說些什麼,他真要應甲辰之兆麼?”
沉默良久,影子才說:“時勢變幻,即便是他也無法阻止。你精修佛法,難道沒有看到風雲將動麼?天機道人一語成讖,就應在今日。”
不空說:“和尚不論天機,隻講緣法。佛家本是出世修,不問紅塵亂與劫。”
影子冷哼一聲:“大智四十年參禪問道,可看到緣法為何?”
不空說:“年前我曾去過太平鎮,請教前輩。前輩也看不到,何況我等!”
聽到這裏蕭離更加震驚,太平鎮遇到不空並非偶然。他是特意去的,去見九公。
隻聽影子又說:“風雲將聚,我隻想知道兩個人的意思。明將軍四十年養刀,一朝出鞘必將天地變色。大智四十年參禪,一夕下山,我亦有所感應。這兩人不動,會少許多麻煩。”
不空問:“明將軍何意。”
影子說:“他終有拔刀的一天,但絕不是因為我。”
不空想了想,答道:“師兄終有下山的那一天,但不是現在。”
“好,非常好。”影子轉身就走,他已經得到了答案。
不空說:“何必如此匆匆呢?”
“方才遇到閣主,說要請我喝茶。我想了想,還是應該給他個麵子。”
不空搖頭自語:“唉,幾十年修佛,至如今還會有心緒不寧,罪過了。”
蕭離在旁聽兩人不過幾句話,糊裏糊塗,不明白他們什麼意思。倒是有件事問不空:“和尚,九公是什麼人。”
不空一愣,說:“九公就是九公。”
不願說。蕭離心道:那就算了。於是說:“給來個房間,讓我休息,好恢複功力。”
不空搖頭:“小寺不留女客。”
蕭離說:“留我就行,這娘們就讓她在這兒凍死。”
紅泥冷笑一聲:“夠狠的呀。老和尚,你若隻留他不留我,我就脫光了凍死在大悲寺門口,給你這佛門清淨地,大智禪師修禪處,增一分香豔。”
不空說一句“阿彌陀佛”,身形一晃,如憑空消失了一般。
蕭離無語,對紅泥說:“你真是的,寧可兩人受罪,也不要我一個好過。”
紅泥說:“這就是女人,寧可你不好過,也不讓你爽那麼一刻。這和尚是何人,好了不起功夫。”
蕭離懶得理她,反正在大悲寺門口,沒人敢動刀動槍的,即便羅瑤找上來,頂多吐兩口唾沫。身子一軟,幹脆枕在紅泥腿上。
紅泥說:“幹什麼,又想來占便宜。”
蕭離哼哼兩聲:“我太累,睡過這一覺,休息好了才能恢複功力。”
“那你也不用躺我腿上吧。”
蕭離說:“這樣睡的香甜。”
紅泥當然不會在意,江湖兒女,又不是大家小姐,睡個大腿又有什麼的。
大悲寺香火旺盛,虔誠的香客天不亮就已經到了山前。紅泥最先被驚醒,兩人都傷的不輕,在大悲寺門口,心裏沒了防備,睡得都很放心。蕭離像個孩子一樣,蜷縮著身體,抱著她一條大腿,就像怕她跑了似的。
有個老婦人說:“姑娘你們來的可真早,求什麼的,孩子?”
紅泥尷尬一笑,拍拍蕭離:“醒了……”
蕭離從來沒有像這次睡的這麼好過,也許是因為太累,也許是因為體內真氣耗竭,總之這一覺睡得好輕鬆,連一點夢魘都沒有。
紅泥又拍了拍他。
蕭離煩了,說:“再拍我就咬你。”
紅泥用力打在他腦袋上:“起來!”
蕭離真個張嘴就咬,紅泥輕唿一聲:“通”拎著他衣領把他拉了起來。
等著大悲寺開門的人哈哈笑起來,老婦人說:“瞧這小兩口,一看就是新婚。”
蕭離看看天色,黎明的光從東邊天空的雲層射出來。微微提息,氣海之內盈然,這一覺睡得當真好,連真氣都恢複了許多。手按地麵支撐站起,一股疼痛幾欲入心,是昨晚羅瑤留下的傷。再看手臂上傷口已做了包紮,想必是熟睡之時,紅泥給她弄的。
隻聽紅泥說:“我腿麻了,起不來。”
蕭離拉她一把,兩人互相攙扶往山下走去。旁邊的人拿好奇的眼神打量他們,這兩人都是屬於臉皮厚的,毫不在意別人的眼光。
紅泥低聲問他:“我們是迴府麼?”
蕭離嗯了一聲,他本想留在大悲寺,這本就是他的目的。但昨夜既見到了影子,那麼南風很可能也在京中。還沒走多遠,就見一騎人馬衝了上來,為首的正是金歌。
“王爺,你們真在這裏?”
蕭離笑一聲:“你以為我們在哪裏,客棧開房麼?”
金歌尷尬說:“不是的,王妃怎會有這種想法。”原來兩人至夜未歸,金奢貍本來也不在意,以蕭離的修為,紅泥的功夫,兩人能出什麼事。隻是到了下半夜還不見兩人,就有點心虛了。莫名其妙的,讓金歌派人去各處客棧打聽。
金歌說:“小姐多想了吧,王爺不像是偷摸的人,想辦事王府有的是房間。”
江都王聽到院子裏嘈雜,起來問是怎麼迴事,之後便說出兩人日間來了大悲寺。金歌這才領人天不亮就騎馬奔了過來。
蕭離冷笑說道:“你家小姐還算有些良心,自家男人不見了,還知道隔了一夜再來找。下次再隔久一點,不過也不要太久,若是我屍體都臭了,那樣不是太好。”
金歌一時不知怎麼迴答。
讓出一匹馬來,蕭離和紅泥騎著下了山。
有人對金歌低聲說:“王爺這是什麼意思,是怪我們來早了,還是來的太遲?”
金歌說:“貓沒吃到魚,隻是貓和魚的問題,跟我們可沒一點關係。”
一行人經過武閣,羅瑤正好從武閣出來。
蕭離勒住馬,對羅瑤說:“昨晚的事我不計較,但昨晚的話你想清楚,你的仇人究竟是誰,是我麼?”
羅瑤隻是躬身行禮:“卑職,見過王爺。”
紅泥說:“你這丫頭,我和三娘的話你全不記得了。”
羅瑤冷笑道:“這位姑娘是哪位,殺手紅泥還是王妃花惜?”
紅泥語塞,對蕭離說:“不要管她。”
不過一個時辰,已經到了王府。花惜站在府門口,一臉焦急地衝他喊:“你才迴來,知道我等你多久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