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第一道晨光,從雲縫中射出來,灑向禪臺前的幽穀。霧氣繚繞,泛著淡淡的金色,給人的感覺,仿佛不是人間。
難怪大智和尚喜歡麵臨深淵,隻這一刻給人的愜意,便沒有多少事能勝的過。
“我本無名,天都淵氏!贝笾钦f道:“淵氏的男人沒有名字,因為不需要。因為他們生下來就守在龍淵,能長大的人並不太多,我是其中幸運的!
蕭離好奇:“為什麼長不大,遺傳病?”
大智沒有迴答,繼續著自己的故事:“百餘年前,我出天都,找尋另一個和我一樣幸運的人。用了很久才找到他,他也是淵氏的男人。可那時,他已經有一個很了不起的名字——金剛無畏!
蕭離忍住內心的驚訝。
“我那時怎麼是他對手,他將我重傷,是不空三藏將我救下,自此我以他為師,遁入空門。”大智說:“天都乃世外之地,卻不是所想的仙境,至少我是這樣想的,金剛無畏也是這樣想的!
“他甚至覺得天都是最罪惡之地,不應留存於世。他畢生所願便是毀掉天都,他去姑射山請教天機道人,從姑射山帶迴了遮天陣。而此時天都巨變,有人闖入天都,不但奪了血玲瓏,也帶迴了七殺魔意!
“誰?”蕭離忍不住問。這人太狠了,得是多了不起的修為。
“我沒見過他,隻知道他本出身佛門,後入道家,師尊稱他為不平道人!
蕭離心中巨震:不就是九公那本《不平迴憶錄》的主人?
“血玲瓏像顆種子似的開花結果,綻放之時,最是危險。需有一人引七殺魔意入體,等到血玲瓏最為危險之時,以自身為獻,方能壓製。天都失去這兩樣寶物,頓時混亂,於是天門大開,不惜無邊殺戮也要找到!
“天地之間腥風血雨,非但是修者高人,就連一般百姓也牽涉其中。要知道當時皇權穩固,需得神宮支持,而神宮便是天都。一時間,天地都是血的顏色。普通人無可反抗,修者卻不然。當時以菩薩頂為首,金剛無畏在天門處設下遮天大陣,這也是大爭之世的開始。”
“大爭之世?”蕭離說:“也太隨便了些吧。”
大智一笑:“滄海桑田,一切變化,都是從極細小處開始。遮天大陣威力無邊,神遊主陣。當時我還不是合道,合道以上高手才有資格入陣。就在天門處,兩邊廝殺了一年。神宮也聯合當時的皇權,肆意殺戮江湖。而當時,江湖上還虛境數不勝數,況且對神宮的不滿已積累了許久。當你沒有選擇的時候,隻能反抗。就這樣,大爭之世開始了!
大智雖說的簡單,但蕭離能夠想象當時的景象。
“天都之人自稱神之遺民,並不單單像我這樣,活到一百多歲還能有一張年輕的臉。當然是有了不起的絕學,高深莫測的修為。天門之戰到了最後,金剛無畏眼看不敵,便做了個駭人的決定,他主導大陣,抽取陣內神遊修者的神魂精氣做為陣魂,自此封住了天門!
“那他豈不是把那些高人都殺了?”
大智點頭:“也就是從那個時候起,世上合道神遊不過寥寥。金剛無畏許是心中有愧,之後迴到菩薩頂,以業火焚身。當時我在場,業火滅時,佛光如水。老師說:他已明白何為佛。”
蕭離無言以對。
大智又說:“之後天下紛爭不斷,為守住天門,神宮和當時拓跋皇朝遣重兵把守,數年後竟自成一國,是謂雪域魔國。”
“這個我知道,明將軍一刀破城,滅了它!
大智接著說:“此後世間紛爭不斷,殺戮不休。我破入合道,下菩薩頂,第一個去的便是雪域魔國,我在那裏遇到了諸葛驚鴻和獨孤無我!
蕭離心中一驚,繼續聽下去。
“其時,世間已無神遊高手。我師圓寂,天機道人坐化。但這兩人都是絕世之才,不到四十歲,竟能破入神遊。我遇到他們時兩人正在爭鬥,一問方知:獨孤無我竟是不平道人之徒,為圓乃師遺願,他要把血玲瓏送還天都。諸葛驚鴻自恃才華,竟想以血玲瓏助自己突破神遊,達無人知之境!
說到這裏,大智歎息一聲:“天門被封,獨孤無我即便有心,也做不到……”
“所以你把天都秘徑告訴了他?”
大智點頭:“知道天都秘境的人並不多,而我恰是其中一個。卻沒想到我無心之舉,又引來另一場血腥。許多年後,獨孤無我突然現世,而那時追殺他的竟是天都十老!
“當時,我已可破入神遊,但又怕他們認出我。我不敢相幫,隻能遠遠瞧著。師弟不空,小桃花源的不老怪,諸葛驚鴻,還有一些當時都是合道巔峰的人物,一路追殺逃,死了不知多少人。除了諸葛驚鴻,那些都是合道巔峰,又怎麼會是天都十老的對手。那一役天都十老死了五個,合道巔峰就死的更多。這也是之後,世間合道境隻有我們幾人的原因!
“天都十老,都是神遊上境,終是不敵,獨孤無我被他們生擒迴天都。”大智望向遠處的天空,他隻是娓娓敘事,但蕭離聽來,卻如曆曆在目。
“獨孤無我被擒走之後,我本想現身。忽地竄出一個黑衣人,出招攻向諸葛驚鴻。他雖一路血戰,但真氣不亂,戰力猶存。可那黑衣人隻用了兩招,便擊破他的氣海,廢了他一身功力。”
大智聲音發寒:“那黑衣人仰天長嘯,說:自此之後,天都之下,除我之外,再不能有神遊!
蕭離頓時了然:“哈,這才是你們一個個的,寧可忍著也不入神遊的真實原因!
“那人太可怕了。”大智說:“他雖隻用了兩招,但我還是看得出來,乃是天都的功法。那之後,諸葛驚鴻僥幸不死,下了姑射山,聯手明將軍滅了前朝拓跋氏。大權在握,又建了武閣,暗中查了多年,卻還是沒找出廢他的人是誰!
“直到這一次神宮想要滅掉武閣,說有一位了不起的神遊相助。諸葛驚鴻斷定,所指之神遊就是當年傷他之人。因為除他之外,他想不出其它人。諸葛驚鴻來找我,我答應他,若那人出現我一定出手,但需答應一個條件。”
“放昭妃一馬?”
大智點頭:“那人始終沒有出現,我猜他是故意,好讓神宮自此滅亡。他一定來自天都,因為隻有天都的人才能修成天都的功法!
聽到這裏,蕭離還是不知道,這些與自己有何關係。
大智知道他想什麼,就說:“每個人都有野心,但每個人也知道需要把野心藏起來,因為很危險。因為要實現,不但要有想法,還要有機緣。你便是那個機緣,從你帶著碧玉刀來到京中的時候,昭妃的機緣也就到了。”
“天門被封,隻有天都秘境溝通天都。這天都秘境很奇怪,一年之中隻有短暫一刻是打開的。碧玉刀材質特殊,若將其插在秘徑之上,這秘徑便是封死的。獨孤無我那次出現,也帶了這把刀,我想他是想永遠封住秘徑,隻是沒來得及!
“後來這把刀,不知為何落到拓跋珪手裏,世人知道這把刀秘密的人並不多。我曾將這秘密告訴諸葛驚鴻,拓跋珪死後他得到了這把刀,散出風聲去,果然神宮不計代價想要得到。他本想借此機會,引那神秘人出來。但自始至終,那人都沒有現身。”
“陰差陽錯,碧玉刀竟然到了你手裏。而你又身懷血玲瓏,這是巧合,還是命數使然,亦或有意為之?”
蕭離心想:我也很想知道。
隻聽大智又說:“四年前,我心緒不寧,離開禪臺隨心所行,竟不自覺的到了天門所在。在那裏我感覺到了血玲瓏,這是天都人特有的感覺,就像是緣自於血液中的召喚。也就是那個時候,我第一次看到你。”
蕭離知道。天法六塵之下,大智讓他看過這段記憶。
“當時,我震驚萬分,血玲瓏應該在天都的。我去了太平鎮,於是見到了九公!贝笾菤U息一聲:“匆匆數十載,故人大多逝去!
“九公也是你故人?”蕭離問。
大智說:“他是老師的故人。在菩薩頂時,我們叫他九公居士,他精研佛法,時常為我講述佛法要義。我以為他早不在人世了,卻不想還能在太平鎮遇到。直到南風娃娃為了救你,把你送到九公處。我那是第二次見你,你體內不但有血玲瓏的精氣,還有七殺魔意,這是個很有意思的事。於是我找來拓跋文陽,師弟不空,不老怪!
“我們四人試著逼出七殺魔意,將你體內微薄的血玲瓏精氣吸出來,可惜無法做到。九公慈悲,一心想要活你的命。當時我們六人,連明將軍也在。九公是陣法大家,擺下破靈陣,合我們六人之力,給你洗骨伐髓,經脈重塑,你這才能活到今天。”
“九公是陣法大家?”蕭離問。
“若非大家,怎會複刻一個遮天陣在太平鎮呢?我聽說明將軍戰陣之法,便是從九公處學得的!
“他很厲害?”
大智說:“九公精研佛法,陣法,卻不是修者,所以能活到這時候,也很不容易了。再之後,血玲瓏現世,我立刻感應到,便讓師弟去太平鎮查看。他迴來告訴我,你竟修成了大涅盤經,且已和血玲瓏合而為一!
“我將此事告知諸葛驚鴻,他顯得十分興奮。我雖猜不透他的心思,但沒過多久,你來到聖京。我才發覺,你不但身懷血玲瓏,連碧玉刀也在你身上。你踏上石階,天法六塵之下,我竟看到了獨孤無我!
大智歎息一聲:“這之後你就知道了,獨孤無我以大涅盤經寂滅一式,想要破碎神魂徹底毀掉血玲瓏。這正是我一直想的,我怕血玲瓏終究會引來天都十老。誰知功虧一簣,諸葛驚鴻很是憤怒,說我差點壞了他的大事。”
蕭離心裏咯噔一下。
大智說:“也就是這個時候,我才知道諸葛驚鴻正在布一個大局,誰也看不懂的局。今天倒是能看清一些:碧玉刀落在你手,必是他的手段,牽牽繞繞的,導致今日神宮覆滅。他的心思也絕不止此,可誰也猜不透!
“我細細想來,他早已得到碧玉刀,若要關閉天都秘徑不是難事。來找我,我很願意幫這個忙!
“可他沒有這麼做!笔掚x說:“也許他不像你想的那樣,人到了他那個年紀,就不大喜歡太刺激的事。”他忽然想到九公,那老頭唯一的愛好,就是躺在搖椅上等死。
“也許是我想的太多。我最怕的,是諸葛驚鴻設下大局,再開大爭之世。否則,你怎麼會來我這裏拿手劄,手劄就是遮天陣。還有那修得大金剛神力的人,雖然他的修為遠不足以重啟遮天陣,可總是讓人心驚。”
蕭離輕聲說:“我知道那人是誰?”
大智眼睛一亮。
蕭離說:“他是太平鎮的人,明將軍的小孫子!
大智難得露出了驚奇之色,這可實在有些想不到。
蕭離又說:“影子便是跟著他的,那小子倒像是影子的主子。昨晚,我差點就抓到他!
大智閉上眼睛,說:“我要想想……”
這有什麼可想的呢,蕭離心道。他哪裏知道,當年明將軍陳兵鐵門關,就是擔心歲月流逝,遮天陣失去力量天門重啟。這也是如大智,不老怪,影子,符飛絮等人最為擔心的,因為他們都是叛出天都之徒。
若修得大金剛神力之人是明將軍之孫,又有影子相助,當不至於重啟遮天陣,打開天門。怕就怕,這也是諸葛驚鴻的局。世人都曉得諸葛驚鴻可怕,但誰又真正明白他的可怕之處。單看神宮一夕之間覆滅,那些隱在暗處,出身天都的嫡係,一個個被誅殺殆盡,就知道諸葛驚鴻此人的可怕。
他既像棋手,又像獵人。身在天機閣,擺好了局,設好了陷阱。他就像個釣客,隻是把餌放進水中,然後隻需等待即可。
大智忽地站起:“師弟,我去太平鎮,很快就迴。”
蕭離見他直接跨過麵前深淵,如禦風而行。兔子似的三跳兩縱,人就變成了一個黑點,消失在天邊。
這時不空一閃到了禪臺,有點莫名其妙的樣子。
蕭離說:“不要問我,我什麼也不知道!
不空笑道:“不知更好,青山依舊,不隨心動。你真是有佛緣,不如跟我修佛,說不定……”
“打住!笔掚x說:“有佛緣也沒有佛性,自己了解自己,我有兩點,至死也改不掉,無法專心清靜。”
不空不解:“你既清楚了然,怎會改不掉呢!
蕭離大歎一聲:“一則貪財,二則好色。大師可能救我?”
“阿彌陀佛!辈豢照f道:“我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