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些祖訓也罷,大誥也罷,他們這些大臣們哪個不是爛熟於心,他們是什麼都清楚,但是什麼都不願意做。
對於整個文官集團來說,祖訓和祖製就是他們靈活的道德底線,對於他們有利的部分,那就是大明祖製,絕對不能動搖,對於他們不利的部分,那就是曆史文件不具備現實利益。
這點朱載坖很清楚,王錫爵也很清楚,給事中原本是內廷官員,但是現在卻淪為內閣的打手,這點是朱載坖所不能忍受了,無論是馬森還是王錫爵,其實都看到了一點,就是部權現在實在是太低了,六部尚書雖然看起來是朝廷政策的實際執行者。
但是上有內閣的約束,旁有都察院、六科的掣肘,還有下麵司官對於堂官的抵觸,這些事情都使得六部堂官的實際權力被侵奪,自從嘉靖以來,強臣輩出,張璁、夏言、嚴嵩等人,以六部為下屬,役使堂官如牛馬,徐階、李春芳等人,以科道為抓手,視六部為濁流。部權淪喪,至於今日。
現在不僅僅是在京師,六部沒有權威可言,現在就是在地方,地方的督撫大員也逐漸對六部不怎麼感冒的。最典型的就是戶、兵二部,戶部的催糧和兵部的統兵、調兵之權,地方督撫是根本不感冒的,因為地方督撫本就是都察院的外差,現在科道強勢,這些地方督撫們有事不是找內閣就是直接上疏皇帝。
要是用海大人的話說就是,蓋天下之督撫,不直六部久矣!
王錫爵看完這些祖訓和大誥之後,說道:“陛下,六科乃耳目侍從之臣,近侍之官,職在駁正奏牘,關防諸司,不可不重也!”
對於王錫爵的話,朱載坖是很認同的,原本大明是就近侍之臣的,按照太祖時製定的規矩,給事中與通政使司、光祿司、翰林院、尚寶司等一道,俱為近侍,是皇帝的親信臣子,但是實際上到了現在,已經早就不是如此了。
翰林院是內閣的預備隊和秘書班子,通政使司倒是還保留著近侍臣子的一些職能,但是現在的權力大部分被司禮監和六科所侵奪,光祿寺、尚寶司基本是沒有什麼實權的部門,六科現在是內閣的打手了。
所以朱載坖算是看明白了本質,就是現在內閣已然成了大明官僚體係中的一個怪物,作為一個三無衙門,內閣無編製,無定員,無執掌,但是實際上內閣的觸手已經伸到了朝廷的方方麵麵了,本質上來說,內閣也算是皇帝的近侍。
什麼叫近侍官員,近侍機構均圍繞皇帝的日常處理政務、皇帝和皇室的安全生活等的各種需求而設立,所以,它們的辦公地點也基本在大內皇宮之中。這些機構職責有異同、工作有輕重、地位有高低,但有一個 共同的特點,都是事務性機構,負責與皇帝相關的某一方麵具體事務,而非行政職能機構。換句話說,這些機構具有皇帝私人性質,而不屬於朝廷的行政機關。
王錫爵對朱載坖說道:“陛下,臣查考曆代先代先帝,成祖、仁宣二宗,皆自即位之後即調整六科,曆代先帝無不視六科為帝王之耳目也。”
這點確實不假,成祖、仁宗、宣宗即位之初,總會頻繁地調整六科,將前朝的給事中們替換掉,將自己王府近臣或所信任的人拔擢為給事中。
成祖即位之後,從洪武三十五年六月到永樂元年的一年半之內,成祖新擢任給事中24次、76名,幾乎將現有給事中全部更換。當然這裏麵主要是清洗建文舊臣的原因在裏麵。
而仁宗一即位,就以職事不謹為由,黜劉穆等13名給事中為縣丞,同時以在外之職,宜以風憲及近侍官為之,庶幾得人為由,將三十八名科臣外放為官,在仁宗在位的十個月中,共計調整科臣一百餘人,可見仁宗對於六科的重視。
宣宗即位之後,也是如此,以奏事不明、受賄等名義,一次性謫黜給事中八名,而這些給事中大多是仁宗在位時選任的。
王錫爵給朱載坖說這些,就是請朱載坖對科道進行大換血,使得六科重新迴歸到皇帝的近侍臣子這個地位上來。
王錫爵對朱載坖說道:“陛下,察太祖、成祖及仁宣二先帝,六科於天子左右被寵,顧凡下之所 陳,上之所令,事無巨細緩急,皆掌焉。凡有彈糾,必六科先承密旨,此我大明之祖製也。”
說白了,從六科被設立的時候起,就是打手機關,這點君臣都很清楚,隻不過區別就是在英宗以前,六科是皇帝的打手,而英宗以後,六科逐漸淪為內閣的打手了。
王錫爵希望朱載坖乾綱獨斷,刷新整個科道,將六科之權收迴,這樣的話,就可以迴到大明前期的水平,當然王錫爵並非沒有私心,他為什麼要這麼建議?除了對於科道官現在權力太大,為內閣打手不滿之外,還是希望六科重新得到皇帝的信任,這樣的話,廠衛的勢力都可以得到抑製。
大明初年的皇帝,對給事中的信任甚至超過了內廷太監和身邊重臣,成祖就曾經說過:“六科朕所信任。”
那個時候的科臣,是真正的天子近臣,皇帝的打手,有六科為皇帝所驅使,廠衛和宦官的勢力和聖眷就會減少,因為現在文官們最擔心的事情就是朱載坖信重武臣和廠衛,很多時候欽差都是直接派遣錦衣衛武臣去擔任的,嚴紹庭、陸繹、朱希孝等人在朱載坖麵前很吃得開,這令整個文官集團有些擔心。
所以王錫爵認為文官們也要在朱載坖身邊取得一席之地,在近侍臣子中增加文官的數量,對於廠衛勢力加以抑製。
而六科本就有天子近侍的執掌,王錫爵隻是要求六科迴到之前的位置上去,但是朱載坖作為皇帝,顯然思考的更多。
對於王錫爵的諫言,朱載坖表示要仔細思考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