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分鍾以前,大廳內部喧鬧的動靜吸引了絕大多數人的關注,林允兒卻一人獨自走到了無人問津的角落裏去。
她的注意力起初並未放在身前的畫上,腦中正在不斷迴想著曺宗雨不久前對她說的那些話。
“不合適嗎?隻是因為這個理由?”
“對。我也知道,盛祐歐巴他不算是個善良的人,但這也不代表著他就是一個沒救的壞人。所以這一點並不能作為我和他分手的充分依據。讓我想要和他分手的理由,隻有一個,很尋常的那麼一個理由。”
大概也是覺得遇見了一位可以傾訴的對象,曺宗雨當時索性對她解釋起來:“歐巴他的家世不錯,我家和他比起來,現在勉勉強強也算相當。可是他父親偏偏要拖著整個家庭加入曺氏接下去的繼承爭鬥,這就徹底斷絕了我和他之間的可能性。”
林允兒嚐試性地問:“你是怕,他家裏會站隊失敗?”
“倒不如說,我還更擔心他們家站對人了。”
“為什麼?”林允兒這下子真的迷糊了。
曺宗雨看了她一眼,“因為如果是那樣的話……我家就完全配不上他了。”
這一句話,如閃電一般,驀地擊中了林允兒的內心。
“他那個人,嗬嗬,其實允兒你們也有點清楚。他不是個很好的結婚對象,而且容易學壞。如果說門戶相當的話,我還有信心在婚後控製住他;萬一將來他的家庭迅速拔高,我覺得自己就沒辦法再在他麵前擁有這份自信了。在這樣的情況之下,要是我還非要和他在一起的話,我認為結果對於我和他來說都會很不幸。”
曺宗雨的這番話可以說是極大程度地顛覆了林允兒過去的觀念。
她忍不住問:“您,會不會想得太多了?”
曺宗雨反而奇怪地問她:“這可是結婚啊,很多人一輩子隻會有一次的大事,我想我在事前無論再怎麼慎重考慮都不為過吧?”
林允兒頓時啞口無言。
“我知道允兒你可能不太理解我的想法。”曺宗雨笑了笑,“我,還有盛祐歐巴他們,從小生活的環境和普通人就不太一樣,所以考慮事情的角度也有點不一樣。很多人在結婚之前當然不會長遠地考慮到對方家門的變遷,但這種事放在我們身上就很正常了。最重要的是,你不覺得,我考慮的問題的確很重要嗎?”
林允兒蹙眉思索,最終不得不點點頭,抿嘴說:“確實……結婚不是兩個人的事,而是兩個家庭的事。”
“對啊,你說得沒錯。”曺宗雨也是一臉感慨地點著頭。
“可是,難道真就這樣分手了嗎?”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你想問我是不是真心喜歡歐巴對吧?允兒你難道是那種隨隨便便就會和人交往的人嗎?”
“當然不是!”林允兒連忙否認。
“這不就對了嗎?”曺宗雨又對她淺淺一笑,笑容裏看不出其他多餘的情緒,“我也是這樣的人。我最初和歐巴在一起也是因為喜歡他,我相信他也是一樣的。”
“那……”
“那為什麼還是分開了?”
“嗯……嗯。”
“因為我預見了我們的未來不會有好的結果……我知道允兒你肯定還想問,為什麼連試都不願意試就放棄了。”
曺宗雨換了隻手拿住杯子,輕輕指了指太陽穴的位置,非常懇切地對著眼前的女孩說:“允兒,有時候我也覺得在充滿感性的戀愛裏麵講究理性是一件很煞風景的事,可是,這世上的事情其實都需要理性的思考。我這人,優點就是懂得及時放手。我和他的問題,是兩個家庭根本性的問題。他沒辦法說服自己的父親不去做冒險的舉動,我也沒辦法說服自己真的把未來的人生壓在那種我和他可能會幸福的渺茫可能性上麵。所以,我決定和他分開了。趁著我們還沒到那種非對方不可的時候,在情況不妙之前離開,我認為這是一種對的選擇。”
林允兒眼裏滿是困惑地喃喃:“可是……可是……”這話說到最後,她自己仍然沒辦法說出第二句話來。
“允兒,”到了這時,曺宗雨或許也看出了什麼,她的眼神當中隱隱流露出了複雜的意味,對女孩輕聲地說,“我以前聽人說過一句話,‘活在夢裏是情侶,醒來之後才是夫妻’。我們在戀愛的時候,做什麼都很夢幻,可是最終,我們還是需要醒來,去麵對現實。戀愛是一迴事,結婚又是一迴事,但後者是前者必然的發展結果。如果我確信我沒辦法和一個人在一起、我沒辦法和他結婚,那麼這戀愛,我就覺得沒必要再持續下去了。”
她轉頭將喝空的酒杯放到一名侍者的托盤上麵,攏了攏雙臂的羊毛披肩。
“說到底,就算我真能說服他,又能幫著他說服他父親又怎麼樣?大家現在誰都不知道結果,萬一他家真像我擔心的一樣成功了呢?”
林允兒情不自禁地盯住她白皙無暇的側臉。
“難不成,讓我自私地阻斷他未來的路嗎?畢竟我還是愛著他來著……”
在說完這句話後,曺宗雨就向著身後的林允兒不作聲地擺擺手,轉身沒入人群之中,頭也不迴地走了。
林允兒從那時起,整個人也如同得了魔怔似的。
直到她把注意力稍微分到了那幅畫上。
在見到這幅正式的名稱應該叫作《宴會中止》的畫作之後,林允兒的第一印象實際上和林深時等人截然不同。
她莫名地對於那些參加宴會的客人感到不喜,不喜於這群人驚愕的神態與浮誇的動作。
也就在這個時候,她忽然若有所感地迴過頭去。
然後,她就看到了那道此時本該處於萬眾矚目之下的挺拔身影,撥開了人群,朝著她走來。
她有點慌張失措,即便是看見了他臉上的笑容也是如此。
因為她看到了男人看不到的另一幕——
在他背對眾人向她走來的時刻,全場的視線都向二人聚集而來。
但這些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遠不像他們看向男人時那麼親切與友善,那裏麵包含著林允兒一瞬間便能明了的冰冷和審視,距離和揣度……還有那麼一點她感覺很熟悉的愕然與厭惡。
這一切簡直像極了她剛剛才鑒賞過的那幅油畫。
連帶著眼前的景象仿佛都變得扭曲,每個人都成了畫上用濃重油彩堆疊起來的那一張張麵孔。
過於刺眼的燈光、人們的迴首望視、麵前那道背著光慢慢向她走近的高大身影……不知道為什麼,看著他那副燦爛的笑臉,林允兒的心髒如同被倏地攥緊了一樣。
於是,她就下意識地後退了。
說不清楚是大腦之內不斷迴閃的有關曺宗雨等人的畫麵,還是由於眼前這實質般的如山壓力,總之,她後退了,也在轉瞬間猛地清醒過來。
那一刻,她也無法捕捉到自身的任何念頭,隻是不敢再去看男人的神情和周圍人的反應。
她的雙腳,控製不住地帶動著她跑了起來。
待到那兩扇封閉的大門打開,待到她徹底逃出了那個地方,心裏的那股勁兒、腳下的那份力氣才像是完全地散掉。
緊跟著,冷不丁地,她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整個人向前撲倒在了廳內走廊鋪就的地毯上。
她一時間愣愣地坐在地上,扭頭盯住了自己的裙子。
黑色的長裙好像太過華麗,遮過了她的膝蓋與屈起的腳,一隻嶄新的名貴高跟鞋卻在那裙擺散開的邊緣微微折射著光,側倒地脫落在地上。
這多半是她有生以來最為丟人的一次經曆了。
林允兒心中不由這樣想著。
……
閃映著電影畫麵的投影屏開始播放片尾的字幕,放下遙控器的裴褚琇伸了伸懶腰,突發奇想地說:“如果一開始辛德瑞拉就沒有選擇逃走的話,即便她變迴了灰姑娘的樣子,王子應該還是會喜歡她吧?”
“那不就沒有接下來的故事了?”旁邊的裴珠泫眨眼說。
裴褚琇嘖嘖有聲地講:“所以呀,這童話說到底還是童話。如果要我說,辛德瑞拉能和王子在一起根本不是因為仙女的魔法,完全就是因為人家本來就長得很漂亮嘛!”
裴珠泫卻搖了搖頭,“這事不能這麼看。你作為外人,看到了辛德瑞拉外在的優點,但說不定她自己是感到很自卑的。”
“自卑?”
“嗯。像這樣的優點放到某種處境的話,實際上就不會被本人看成是優勢了。”裴珠泫說著似乎也有了些感同身受,她略微感慨地說,“像電影裏麵的情況,麵對一個國家的王子,光是長得好看又有什麼用?”
“讓灰姑娘逃跑的從來不是午夜十二點敲響的鍾聲,而是她退怯的內心;不合適的也從來不是那雙水晶鞋或者那身過於華麗的衣服,而是她自己壓在自己身上的那些負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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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季第7集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