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後的氣溫愈漸冰涼，邊上亮著的燈光好像也越來越顯得晦暗。
正當(dāng)林深時深吸一口冰冷的口氣，預(yù)備好了迴複自己父親那番冷言冷語時，方才擺出一副討人厭的長輩姿態(tài)的李溪午忽然就神態(tài)一轉(zhuǎn)。
“好了，建議說完了。事先聲明，這些話不是我基於老爸的身份說的，隻是基於我個人的看法而已。”
“那麼，接下來，該站在父親的立場上對兒子說些話了。”
看著林深時微愣的表情，中年男人的眉峰一挑，翹著二郎腿、雙手放在膝蓋上說：“還愣著幹嘛？坐吧。”
林深時不由皺了皺眉，他仍然有些顧慮地看了父親一眼，但想了想，還是依言在李溪午旁邊坐下。
“坐那麼遠(yuǎn)幹嘛？我又不會吃了你。”
“……”
原本還有幾分緊繃的麵容不由閃過一抹無奈之色，林深時看上去很不情願地往父親那邊坐近了一點。
李溪午倒是一臉好笑地看著他，嘴裏麵說：“很討厭我是吧？覺得爸說的話不好聽？”
在他邊上坐著的林深時依然沒吭聲。
父子倆之間的氣氛安靜了一會兒，李溪午迴過頭去，目視著前方，口中突如其來地說：“沒事的。情侶倆從來沒有矛盾才奇怪。迴去之後，兩個人好好地坐下來談一談，把問題解決了就可以了。”
這下子，林深時終於忍不住詫異地側(cè)頭看去。
“怎麼了？難道幾個月沒見麵你還真把我當(dāng)成外人了？我可是你爸！”
中年男人說著話，望了望頭頂上方的夜空，感慨似的搖了搖頭。
“我以前年輕的時候還不太相信來著，現(xiàn)在才覺得老人說的話很多都沒錯……當(dāng)你有了父母的身份之後，最大的敵人就是自己的孩子了，因為從心裏麵開始就輸了。”
這一句喃喃自語的話讓林深時的神情有了微妙的變化。
他好像猛地就理解了李溪午這前後幾分鍾之內(nèi)仿佛分裂成了兩個人一樣的言論是怎麼一迴事。
“從我個人而言，我是不相信你們可以長久，所以也不希望你們進(jìn)一步發(fā)展下去，免得以後受到太大的傷害。可是如果真的加上父親這層身份吧，又不想看到你不高興了……這腦子裏麵，偶爾也會想著，要不然幹脆就由著你去吧，隻要你自己幸福就好。”
李溪午說著話就情不自禁地?fù)u起了頭，他的這副樣子是外界的絕大多數(shù)人、包括曺詩京他們在內(nèi)都不曾得見過。
直到這個時候，這個平常在人前總是留給人強(qiáng)大姿態(tài)的中年男人才真的像是個普通的父親一樣，為了子女的問題而擔(dān)憂，歎氣煩惱。
“我知道，你這臭小子前麵八成是想今晚的事情是不是我安排的。”
“我就這麼跟你說吧，我之前還真有過類似的想法，可是真到了安排的時候，又放棄了。”
“以前在工作的事情上，你爸我算計過很多人，但輪到你吧，我就是奇怪地會有那麼一點心軟。”
“本來你媽以前是我唯一的軟肋，有了你之後吧，你也成了我的軟肋。”
“之前那幾個月，你是不是還一直在防備著我？”
“我當(dāng)然不是因為其他的事情就忙得顧不上收拾你了，老人家的關(guān)注是一迴事，我那邊也有不少人勸我對你做點什麼，畢竟他們和外麵的很多人一樣，隻知道你現(xiàn)在對外是靜淑的人。”
“可是我還是把意見都按下來了，頂多是之前安排那個薑民宇，順手推你一把，讓你快點滾去unicon。”
一大段的話說下來，李溪午停頓了一下，轉(zhuǎn)頭看向兒子。
“我這樣的說明好像顯得我有點心虛，像是要急於證明什麼。”
“但你應(yīng)該知道。”
“你和我啊，性格太像。”
“有的事寧願相信具體的舉證也不相信對方隨便幾句空口白話，所以，我覺得還是說明一下比較好。”
林深時動了動身體。
他終於皺著眉迎上父親的注目，口中問道：“所以，你現(xiàn)在營造這個氣氛的理由又是什麼？”
“理由很簡單。”李溪午撤迴視線，“我想了想，忽然發(fā)覺你原來不是我生意場上的那些對手。”
“什麼？”
“我的意思是說，我們倆對同一件事有分歧可以，但父子倆還是不要鬧得跟仇人一樣，所以我現(xiàn)在在對你、也在對我自己做提醒。我有的時候也該單純作為父親來看待你身上的一些事情。”
林深時聞言沉默了一會兒，保持著皺眉的表情說：“父子是父子沒錯，但據(jù)我對您的了解，老爹你可不像是那種無緣無故就會突然改變態(tài)度的人。”
“我的態(tài)度可還沒有變。老實說，我直到現(xiàn)在還是不認(rèn)同你和那女孩的事。可是吧……”李溪午居然也咂了下嘴，“前段時間，你和她公開戀情的視頻我也看了。”
林深時愣了一下。
“我的重點並不在那個女孩身上，我是看到了在視頻裏麵和她一起向大眾鞠躬的你。”
李溪午忽然也沉默了下來。
過了幾秒，他才重新開口：“突然就心軟？從家長的角度來說。看到自己的孩子那個樣子，我好像也感受到了你的決心。”
“你這小子從小不是也有點傲氣嗎？”李溪午轉(zhuǎn)頭說，“有的時候，表麵上你是彎下腰了，但心裏麵還是傲氣的。但那個視頻，我感覺你的腰是真的彎下去了……因為那個女孩。”
他說著說著便有了點意興闌珊的樣子，放下腿起身站了起來。
“不好聽的話我放在前頭說了，稍微好聽一點的話我剛才也說了。”
“我的想法，我的意見，你都知道了。”
“我知道你不會聽我的話，但我的想法也沒那麼容易改變。”
“你們?nèi)绻麑碛邢氲玫轿艺J(rèn)可的話，你們倆，我是說你和那個林小姐，兩個人必須拿出點實質(zhì)性的證明給我看看。”
“你了解我吧？我不相信蒼白的承諾。事實，做出點事實來看看。”
話盡於此，李溪午想了想，又補充性地說了兩句：“曺盛祐我會幫你處理的。你別出手，不然反而會讓事情變得麻煩。他畢竟是曺氏的人，你對付他容易進(jìn)一步引起那群人的仇視情緒。”
林深時抬頭看他，總覺得原先滿腹醞釀的氣勢在自家老爸這番連消帶打的語言攻勢之下都莫名地弱了下去。
他也情不自禁地帶了點個人情緒地說：“我並不想進(jìn)入曺氏，所以何必在意他們的敵視？”
結(jié)果惹得剛要離開的李溪午奇怪地看了他兩眼，嘴裏邊不客氣地說：“為什麼直到現(xiàn)在還保留著一點十幾歲時的性格？你這當(dāng)哥哥有時候還不如詩京呢。”
自己親生父親的這番話說得林深時有點無言以對。
他被留在原地，目送著李溪午也沒說一句道別就要離去的身影，忽然又皺了皺眉，開口說：“您今天跟我說這麼多……其實是想安慰我吧？”
說實話，前麵在聽著父親講話的同時，他的腦中也閃過很多雜亂的念頭，確實也想過李溪午今晚此舉是不是藏著什麼他不知曉的深層目的，但在思緒糾纏地想了半天之後，心裏麵卻是生出了個感覺有點不切實際的想法。
李溪午之所以特地叫曺詩京把他找來，又對他說了這麼多其實沒有多大實際作用的話……其根本目的，或許僅僅就是想因為今晚的事安慰一下他而已，基於父親的身份。
在林深時的視線中，中年男人離開的背影沒有絲毫的停留，就像沒聽到他說的話一樣直接走了。
然而在背對著他的角度裏，李溪午平靜的臉龐上還是悄悄地浮現(xiàn)了一抹啞然的笑意。
“這臭小子這點倒是像極他媽，偏偏總是對這種事很敏感。”
……
後來，可能是由於李溪午的囑咐，又或者單純就是出於個人的意願，前不久刻意給父子倆留出獨處空間的曺詩京又重新出現(xiàn)在了林深時眼前。
“你怎麼還在這裏？”
“我總得領(lǐng)歐巴你出去吧？深林可比你想象中要大得多，光靠你自己說不定根本找不到出口。”
女人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旋即便裙擺一甩，猶如驕傲的白天鵝一樣，獨自走到前麵去帶路了。
林深時在後麵看看她，啞然失笑。
“總算笑了？看來阿爸的工作做得不錯啊。”
“是你聽錯了。”
走在前頭的曺詩京悄無聲息地挑起唇角，像是懶得和林深時爭辯。
過了一會兒，她突然又說：“不是我。”
林深時看了她的背影一眼，“什麼？”
“我確實對允兒說了一些我自己認(rèn)為該說的話，但據(jù)我的觀察來看，在我和她分開之前，她對於我說的那些話還表現(xiàn)非常強(qiáng)硬，簡直就像是已經(jīng)打定了主意一輩子要和你在一起。所以我個人認(rèn)為，讓她有這樣變化的原因是因為其他東西，至少主要不是因為我。”
麵對曺詩京的解釋，跟在後麵的林深時審視般看了她兩秒，最終點點頭，說：“等我之後弄清楚的時候會找你算賬的。”
聽到他這話，背對著他的曺詩京總算放鬆似的抿了抿嘴。
她不怕林深時找她麻煩，她更怕林深時什麼都不說。
那樣的話，就證明這個“家人”已經(jīng)離她遠(yuǎn)去了。
一段話落，曺詩京想了想，口中又拋出了個話題。
“老實說，我不覺得允兒她害怕有什麼不對的。”
在後頭走著的林深時聽到她的話似乎毫無反應(yīng)。
“不怕才是不正常的。普通人走進(jìn)我們這個圈子，不懂害怕的人往往不是真的愚蠢，就是真的壞，心懷敬畏又敢於直麵相迎的人才叫作勇敢。”
“你究竟想說什麼？”
林深時忍不住打斷她。
曺詩京停下腳步，迴過頭來正色說：“我也在安慰歐巴你。”
林深時搖搖頭說：“我可不需要這樣的安慰。”
“那你有想好接下來迴去該怎麼安慰她了嗎？”
男人又沉默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