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審區。敗訴的駱嘉馳正嬉皮笑臉地歪在沙發上玩手機,手指尖夾著一根雪茄,那吊兒郎當的模樣,完全看不出絲毫敗訴後該有的擔憂。
夏默澄冷冷走過去,一把抽掉他手裏的雪茄,丟在地麵上,神色狠戾,“我給你一天時間,把那些照片全部銷毀!”
駱嘉馳正玩手機玩得興起,冷不丁被人這麼一聲低吼,手裏的煙也沒了,頓時煩躁地抬起頭,“你他媽誰啊?!憑什麼管我!我偏不銷毀,你能拿我怎麼的?!”
“就憑這個!”
駱嘉馳冷眼看向夏默澄手裏的東西,瞬間禁了聲,訕然一笑,“嗬!原來你還有這把刷子……算老子倒黴!”
他冷哼一聲,將裝著照片的文件袋丟在沙發上,“那晚偷拍的照片,都在這裏,信不信由你!”說罷起身走人。
夏默澄沒有任何猶豫,一把火將文件燒成灰燼,這才謹慎地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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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上,寧梓欣早已等得不耐煩,正準備打電話給夏默澄。
就看見夏默澄一臉肅然地從法庭走出來,上了車。
她笑意妍妍就想去挽他手臂。
夏默澄卻一把將其推開,“我現在沒空陪你演戲。”
寧梓欣頓時一愣,“你什麼意思?”她終於有些明白,方才他對她情意款款的舉動,不過是援兵之計,意在讓她放棄對寧淺進一步的控訴。
“好啊夏默澄!利用完我,就想丟開一邊是嗎?!”她旋即泛起一抹冷笑,“別忘了我們的合作!我若是現在罷手,你一分好處都撈不到!”
夏默澄冷著一張臉,發動車子,唿嘯的引擎聲中,他的迴應飽含壓抑的憤怒,“合同是你改的!寧梓欣,我已經按照你的要求娶你為妻,你為什麼還不肯放過寧淺……”
“因為我就是看她不順眼!我恨她,更恨你!”寧梓欣咬著唇,那神色說不清是怨恨還是委屈,“你明知道我喜歡你!可是你娶我,卻是為了……你心裏真正在意的那個人,是寧淺,對嗎?!”
夏默澄卻是移開目光,一言不發。冷冷注視著前方道路的眸子裏,沒有半點感情,細看時,卻是一抹極冷的厭惡,一晃而過。
他將寧梓欣送到寧家門口,並沒有下車,甚至依舊是冷著一張臉,沉默地將車開走。
然而迴到夏家在市中心的複式公寓時,一開門,他就愣在了原地。
屋裏坐著兩個人,當中主位上的,正是寧致遠。
夏育霖賠著幾分小心翼翼的笑招唿著,“默澄啊,你迴來得正好,給你未來的嶽父大人,講講庭審的經過。”
夏默澄蹙了眉,“和之前寧叔叔拜托的一樣,寧淺勝訴了,欣兒也不曾難堪。”
寧致遠顯然是早已從自己的渠道聽說了事情的經過,此刻也隻是滿意地點點頭,對夏育霖道:“你的這個兒子,了不起!”
至於了不起在哪裏,是顧全了兩姐妹的臉麵,還是其他,他卻沒有點明。
送走了寧致遠後,夏育霖臉上的笑容,瞬間斂去,轉向夏默澄時,一臉怒意,“你的膽子也真夠大!竟然在這個節骨眼上,和駱嘉馳對著幹!”
夏默澄微瞇起眼,“是寧叔叔交待的。讓寧淺勝訴。”
“我沒說這個!”夏育霖眼中流露出幾分狠戾,再開口時,頗有些怒其不爭,“你敢不敢實話告訴我!讓寧淺勝訴,究竟是寧致遠的吩咐,還是你自己也存了私心?!我說了,你不能再和寧家那個私生女來往,你聽過我幾次?!”
夏默澄心煩地擰眉,“我隻是公事公辦。”
“好!公事公辦!”夏育霖一聲冷笑,“那你繼續公事公辦吧!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把這件事辦好!如今還有兩天就是你和寧梓欣的婚禮了,你給我好好記住,讓馳宇集團和寧家對峙,於我們有利……”
不等他說完,夏默澄煩躁地開口打斷,“我知道。”說罷,再也不想聽下去,轉身迴房,扣上了門。
隻是等門一關,處在私密的空間時,夏默澄那擰緊的眉,才微微一鬆。
他苦笑地看著自己手裏的警員證,方才正是用這個,逼迫駱嘉馳不得不就範。可是如今,它卻像個無形的沉重枷鎖,死死套在他的一雙手上。他所背負的一切,無一不是因它而起!
當年成為警員時的驕傲和自豪,都被這些給拖累得所剩無幾!如果早知道,成為警察,會麵臨和寧淺的決裂,那麼當年,他說什麼都不會踏上這條路!
夏默澄沉沉一聲歎氣,甩手將證件丟了出去。
***
寧淺在江記睡了一整天,才頭疼地爬起來。
夢裏全是夏默澄摟著寧梓欣,在法庭秀恩愛的場麵。要說不在乎,她根本做不到,若是能做到,這一年多來就不會白白遭受那麼多折磨了。
有些人啊,注定要讓你的心疼一輩子。夏默澄就是她命中的那一劫。
“淺淺啊,你可睡醒了!再不起來,我就要打120報警了!”楊芊芊嘴裏還吃著江記的招牌腸粉,含糊不清衝著她喊。
寧淺默然一笑。
她是真羨慕楊芊芊這種天塌下來都渾然不覺的樂天性格。嗯,別人是渾不在意,她是渾然不覺。
江啟明正在裏屋和麵,聽她這麼一說,忍不住一嗓子吼過來,“笨死了!120是叫救護車!”
楊芊芊一拍腦門,“哎我說的就是這個意思!”
寧淺笑意更深,挨著她坐下。桌麵上,早已有一碗剛出鍋的餛飩麵,那是江啟明的拿手好戲。
她嚐了一口,餓了兩天的饞蟲就立刻被勾了起來。
“怎麼樣?口感不錯吧,比一年前好多了!”江啟明擦淨手走出來,遞給她一碗熱湯,“先喝湯,墊墊肚子,你餓太久,不能猛吃,容易傷胃。”
楊芊芊頓時不滿地抗議,“你對她這麼好,我會吃醋的!”
“一邊去!”江啟明嘴上趕著她,眉眼間卻是揚起了笑意。
一旁的寧淺看了,心道這兩人應該有戲,這麼些天的相處,果然培養出感情了!偏生江啟明嘴上還不承認!
難得心情好了些,她正想添油加醋說點什麼擠兌這兩人,門外卻走進一人。
一身綠色軍警製服,麵色肅然沉靜,是蕭銘熙。
江啟明麵色一沉,上前就要趕人,“本店今日打烊,不做生意!”
蕭銘熙的目光在屋裏一掃,定格在寧淺身上,朝江啟明抱歉一笑,“我是來找人,不是來吃飯的。說句話便走。”
那神色雖然客氣,可是行動上,卻沒有半分禮讓,固執地一抬腳,就邁了進來。
他直徑走到正神色不安的寧淺身邊,笑道:“淺淺,能否借一步說話?”
“這不是你家的帥哥司機嗎?!”反應過來的楊芊芊頓時一陣大唿小叫,“兵哥哥好啊!你有什麼話要對淺淺,就在這裏說吧,我和啟明去外麵給你們把這門。”
說罷,就拽著一知半解的江啟明出了門,臨出門前,還給寧淺低了一個眼色。
寧淺無奈一笑。楊芊芊這是在亂點鴛鴦呢!以為夏默澄不要她了,怕她難過,瞅著送上門的蕭銘熙還挺順眼,就打算讓出獨處的時間,給兩人擦出火花。
蕭銘熙顯然也意識到了,看著她嘴邊那抹無奈的笑弧,心裏也是一暖,語氣放緩了許多,“你不迴寧家了?打算一直窩在這裏?”
“這裏挺好的。”寧淺無意識地掃了一眼江記的小鋪麵,由衷道:“有家的感覺。”
蕭銘熙輕歎,“可這裏終究不是家。”
“是我爸跟你說了什麼吧。”寧淺瞬間就反應了過來。蕭銘熙突然來江記找她,說要聊聊,當然不可能是來談情說愛的吧。
果然,蕭銘熙沒有否認,“你爸跟我說了,關於庭審的事。”
他指的是寧梓欣母女企圖逼迫她敗訴的事。
“但是我今天來,是我自己有話要跟你說,和你父親無關。”蕭銘熙生怕她不願聽,匆忙補了一句,順勢就在她對麵的椅子坐下,“你還記得你父親是怎麼說你母親的嗎?走私?”
寧淺點點頭,垂眸不願繼續這個話題。
蕭銘熙卻全然忽略她的感受,進一步續道:“他可有說,你母親是怎麼在美國出事的?”
寧淺頗有些無奈,“銘熙,我們可不可以不要討論這個話題!”一說起這個,她就想起母親的骨灰,被孤零零排斥在寧家的家族墓園之外。
蕭銘熙的神色卻異常堅定,“不可以。今天必須談!而且……這事和夏默澄有關。”
他頓了頓,神色有幾分猶豫,似乎不太情願開口說出接下的話,最後還是歎氣道:“淺淺,你恐怕對夏默澄有所誤解。我不希望看到你和他變成這樣。”
“誤解?”寧淺失笑,“是啊!確實有誤解。”
她又想起庭審那天,夏默澄摟著寧梓欣的畫麵,語氣飽含嘲諷,“庭審對他來說,不過是和寧梓欣增進感情的一個互動小遊戲而已!我卻誤會了,還以為他是真心想幫我!”
“淺淺!”出乎意料,蕭銘熙卻在這時嚴肅地打斷她,“就是這一點,你誤會他了。他這麼做,其實是受了你父親所托。你父親,希望你勝訴,同時又不希望你姐姐難堪,所以才拜托夏默澄,想出了這個兩全其美的對策。”
兩全其美嗎?對他來說,好像是的。
寧淺撇撇嘴,沒有開口。
蕭銘熙頓了頓,才續道:“接著方才的話題,關於你母親在美國出事前後的過程,你父親恐怕沒有告訴你。說實話,這件事,恐怕也隻有我才能告訴你真相。”
“你的母親,曾在美國幫助你父親走私。當時夏默澄的爸爸,還是一名國際刑警,奉命前往美國追查環寧集團走私一案。”
眼見寧淺皺起眉,對話題引起了關注,蕭銘熙卻突然歎一口氣,“我直接說吧,淺淺,你母親是被夏育霖抓獲,逮捕入獄的途中,自殺身亡的。為此,夏默澄一直覺得很愧疚,所以始終沒有跟你說,也沒有提及你母親的事。他並不是有心騙你。”
蕭銘熙等了片刻,見寧淺始終低頭沒有說話,心中有些擔憂,“淺淺,你還好吧?”
寧淺這才抬頭一笑,神色間盡是嘲諷,“他不告訴我是應該的。因為我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原諒他。”
聞言,蕭銘熙一愣,“淺淺,我隻是不想你對他產生誤會。”
“是啊,誤會解除了。”寧淺眸中光彩複雜難明,笑著開口,“所以我現在更恨他了。如果這就是你今天找我的目的,那麼銘熙,恭喜你成功了!”
蕭銘熙想不到她竟然是這種反應,頗有些苦惱地皺起眉,“淺淺,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們三個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我不希望看到你們兩之間彼此心生仇恨。”
“此外,如果說我今天來確實懷有某種目的,那麼讓你明白,為什麼夏默澄會受製於寧梓欣,才是我最終的目的。”他神色再次變得嚴肅,“寧梓欣知道你母親去世的真相,而夏默澄為了封住她的口,不讓她告訴你,才不得已受製於她。這是她威脅夏默澄的手段之一。”
“所以,這也是他們聯姻的理由?”寧淺不禁失笑,“蕭銘熙,你編的故事也太狗血了吧。”
蕭銘熙不為所動,“我說的都是實話。”
臨走前,他留下一個盒子,低聲交待,“盒子裏有竊聽器,你要是不信我,盡可以將竊聽器裝在你姐姐的房間裏。你自己去了解真相吧!”
說不清出於什麼理由,是對夏默澄還抱有期待,還是好奇……寧淺默默地接過了這個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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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個好日子。這一天,寧夏兩家炒得沸沸揚揚的聯姻,終於真正登上了臺麵。
夏家獨子夏默澄,和寧家的長女寧梓欣,經過不久前榮世集團違法集資一案的法庭精彩對壘後,再一次攜手走進公眾視線。他們的婚禮,選在了兩家曾經舉辦訂婚儀式的夜琉璃舉行。
當晚,國內上流人士紛紛前往,閃光燈下,盛裝出席的男男女女言笑晏晏地走過紅地毯。
寧淺在江記,喝著剛榨好的豆漿,看著電視上的直播。
環寧花重金買下了本市娛樂頻道的黃金時段,對本次婚禮進行全方位的播報。電視上,寧梓欣的笑容宛如夜色下閃耀的鑽石,而她身邊的夏默澄,麵容英俊出挑,舉止優雅穩重。閃光燈下,人們紛紛為這對新人送上最誠摯的祝福。
沒有人邀請寧淺前往。
寧致遠不知是怕她難堪,還是怕她去了現場時,寧梓欣會難堪。
蘇芷蘭是壓根忘了她這個人。
而寧梓欣,她知道電視會進行直播,她更願意想象寧淺窩在電視機前悶悶不樂看著直播時那頹廢的模樣。
都沒安好心。
她悶悶不樂地將喝空的杯子丟掉,小店的門開了,外出采買的楊芊芊和江啟明一起走迴來。他們還不知道今天是夏默澄和寧梓欣的婚禮。
寧淺不想多事,急忙找遙控器想將電視關掉。
眼尖的楊芊芊卻一下就看見了,“淺淺,那是夏默澄吧?”
江啟明一步邁過去,果斷按下電視機開關,“準備吃飯了,看什麼電視!”那語氣間,是裝出來的若無其事。他怕她越看越難過。
他的好意,寧淺心領了,點點頭,盡量讓自己的笑容看上去輕鬆自在,“今晚吃什麼啊?江大廚師!”
“打火鍋啊!”反應過來的楊芊芊,也絕口不再提夏默澄,炫耀似的舉了舉手裏的一大袋龍蝦,“慶祝我換了新工作!今晚姐請客!”
寧淺被榮世炒掉後不久,楊芊芊也提出了離職申請,據她的理由說是,“離職可以領兩個月失業保險呢!不用上班,白拿兩千多元,傻瓜才不幹!我要周遊世界去!”
為此她磨了好久,想打完官司後,讓江啟明陪她和寧淺去韓國。
“韓國機票我都買好了!”楊芊芊一邊擺著筷子,一邊故作嚴厲,“都給姐聽好了!誰都不許放我飛機!不然我楊芊芊就不認你這個朋友了!”
寧淺當時滿口答應下來。卻不料,當晚就發生了變故。
變故的源頭,是夏默澄從婚宴上溜走。本欲進行采訪的直播現場記者,因為找不到新郎官,而亂作一團。電視屏幕上,寧梓欣一張臉又氣又尷尬,紅紅白白的一片。
楊芊芊剛刷了微博,就急忙打開電視,招唿寧淺過來看,“夏默澄居然敢逃婚?!”
江啟明在一旁直言道:“他們已經是夫妻了,不存在逃婚的說法。”
說得寧淺心裏一顫。知道他是故意說給自己聽,讓她不要再對夏默澄抱有念想,因此閉緊了嘴,不發一言。
豈料,就在三人守在電視機前等著看夏、寧兩家的處理結果時,小店的門再一次被敲響。
江啟明去開了門。
門外,三月春裏帶著細雨的陡峭寒風,就這麼席卷進來。
寧淺冷得一哆嗦,再一抬眼時,看見了門外站著的那個人。
披著一身清朗月光,麵容清冷,平闊的肩線,頎長的身形,將黑色的新郎服撐得挺拔而飽滿。
夏默澄幾步走進來,一句話還沒說,就已經一把將寧淺擁入懷中。
因為沒有打傘,他全身幾乎濕透。可是他在她耳邊微喘出的氣息,卻是火熱一片。
在場的三人都愣了,一時間忘了去阻止他。
片刻,最先反應過來的江啟明,上前猛地將他扯開,怒吼聲旋即而出,“你幹什麼?!滾出去!這裏不歡迎你!”
他對夏默澄有著根深蒂固的恨。
從最開始認識寧淺,後來喜歡上寧淺,到後來默默守護著寧淺,這期間,間隔開他們兩人的那道鴻溝,就是眼前這個男人!
因為有夏默澄在,所以寧淺始終不曾接受他的愛意。可是偏偏這個夏默澄,一點都不珍惜寧淺!
此刻麵對著他的江啟明,有種珍愛了多年的寶貝,就這麼被他一把摔在地上的感覺,痛心疾首!
“你出去!”他拽著夏默澄不放,力道大得,夏默澄不由自主被他甩到了門口。
而江啟明口中仍然在罵罵咧咧,“你他媽什麼意思!電視上還結婚呢,手裏牽著一個新娘子,還跑來這裏抱寧淺!你還是個男人嗎?!你這是不負責任!”
夏默澄默默承受著江啟明的盛怒,目光隻是鎖著寧淺,一雙深邃眸子,明滅不定,無聲述說著他內心的擔憂和眷念。
江啟明趕不走他,寧淺卻已經站了起來。他兩天看了看,又急又恨又厭惡,索性用力一把推出門外,直接鎖上了門。
“呯”的一聲巨響,幹淨利落地將夏默澄隔絕在外。
門關上的同時,一直繃緊神色僵硬地站在原地的寧淺,猛地一陣鬆懈,癱軟在長椅上。
他們哪裏知道,夏默澄竟然不肯走,他抱著勢在必得的心情,大晚上,就這麼賴在小店門口,將車停在路邊,自己坐在車上。
黑暗中,隻看見他手裏的煙頭明滅閃爍。
“要不讓我出去跟他說幾句吧?”楊芊芊畢竟心軟,看見寧淺那明顯驟然憔悴下來的神色,躊躇地開了口,“看他這架勢,搞不好是打算了等一晚上都不走的……”
“誰都不準出去!”江啟明還怒氣未消地攔在門口,“他愛等多久等多久!就讓他在外麵等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