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幅掛在閣樓上的畫，池挽真看過太多遍，以至於她每每閉上眼睛迴憶起來的時候，能清晰的記得畫卷上那人身上的每一處細(xì)節(jié)，那張高貴灑脫的臉龐。
此刻，訓(xùn)練有素的死士首領(lǐng)沉浸在震驚中不可自拔。
屋外尖銳的聲音愈發(fā)急促激烈，連帶著外頭劈裏啪啦物體摔碎的震天聲響。
薑繁華瞬間迴神，沉聲問道：“今日你什麼都未看到。其他人呢。”
“是。”驀然反應(yīng)過來，池挽真連聲答應(yīng)“姐妹都在維持樓下的秩序，在抵抗邪教惡徒聯(lián)合起來入侵的人。我等奉尊上之命保護姑娘，決計不能讓姑娘少一根汗毛，現(xiàn)在……快走吧，姑娘。”
“那唐家呢。”驀地想起什麼，薑繁華的聲音有些不穩(wěn)。
“唐家各處的火藥庫全都爆炸，這根本就是早有預(yù)謀的，他們想占的根本就是整個金陵。而唐家，首當(dāng)其衝就是被挑的對象。”
薑繁華覺得眼前隱隱的發(fā)黑，在原地呆愣了片刻，瞬間衝到桌子旁拾起麵紗掛在臉上，瘋了一般就往外跑。
池挽真未料到事情竟會變得這樣，生怕沒半分內(nèi)力的薑繁華出什麼意外，也顧不得苦心經(jīng)營的幻花樓了，叫了其他五人急促追上去。
一襲白衣在混亂的街上狂奔，繁複的金繡在舞動中混雜成一片，看起來根本就像是穿了一層淡金色的衣袍。
池挽真六人飛快的追上薑繁華，一路抵禦著不斷砍劈過來的刀劍，拍飛要砸在她身上的物體碎屑，一路護送，直至在碧水青茗閣的門前停了下來。
池挽真呆呆的看著近在咫尺的莊園，聲音發(fā)抖：“我的天……怎麼、怎麼會這樣。”
地上一條濃黑的藥物塗畫的線將整個碧水青茗閣圍繞起來，受過嚴(yán)苛訓(xùn)練的池挽真一下就認(rèn)了出來，這是江湖上獨門的隔絕毒霧火災(zāi)的“護心散”，灑在人的四周，則可以保護裏邊的人不受外界毒氣或者大火的傷害，形成一道堅固的保護層，將裏邊的人牢牢保護起來。
可相應(yīng)的，如果有人在護心散圍成的圈裏撒上毒藥，那麼毒氣也不會溢出分毫，被困在裏麵的人將無處可逃。
而此時，從碧水青茗閣敞開的大門往內(nèi)看，處處皆是一片不可置信的景象。宛如被大火肆虐過一般，原本生機盎然的世外桃源一片死灰色。入目皆是褪去了顏色的樹木花草，成了一張黑白顏色的畫卷。
還有從地麵上冉冉往上升的灰色霧氣，霧氣所到之處，彩色變成灰白，沒半個生命能存活。
有沒來得及逃出來的弟子倒在地上，雙目隻剩了眼白，死魚一般往上翻著，皮膚成了青灰色，即便再靚麗的衣裳此刻也是成了喪服一般的灰白。
這根本不像是人間。
“這是百餘年前就失傳了的毒藥……他們，他們瘋了不成，一旦屏障破碎，那整個金陵城就……誰給他們的膽子敢這麼做。這究竟聯(lián)合了多少人。”池挽真呆呆的站在門口，用手捂著嘴不敢置信。
一旦裏麵毒氣泄漏，那將是**裸的屠城。甚至連金陵周遭的地方都無法幸免。
薑繁華也呆了，怔怔的望著裏頭慘烈的景象，僵硬的搖頭。然後，突然瘋了一般就衝了進(jìn)去。
一同前來的眾人甚至還來不及阻止，就已經(jīng)眼睜睜的看著那一身金繡的白衣消失在門內(nèi)的灰白色景物裏。
身後有死士想也不想就往裏衝，卻在觸碰到護心散界限的時候被池挽真堪堪拉住，一掌揮在胸前。
“你瘋了是不是。這樣闖進(jìn)去不僅救不了人連你自己也會死在裏頭。你死了不要緊，可姑娘不能有事，否則不用尊上發(fā)話我也會將你碎屍萬段。”
不愧是經(jīng)曆過重重考驗的死士首領(lǐng)，池挽真迅速找迴理智，深吸口氣急聲吩咐：“橙子、黃兒和我在這裏攔住冒冒失失往裏闖的人，剩下的趕緊迴樓中，石骨仙留下的藥裏有能暫時抵禦百毒的藥物。姑娘常年呆在石骨仙旁邊，體內(nèi)怕是也有抗藥性，一時半刻不會有事，但撐不了多久，你們快去快迴。”
不再多做廢話，餘下三人互看一眼然後便以最快的速度消失在了混亂的人群當(dāng)中。
池挽真扭頭凝視著對麵毫無生機的碧水青茗閣，心中默默祈禱，梨逍塵，那掛在無數(shù)畫像中最出彩的一副，可千萬不能出事……
雜亂撒在地上的劇毒藥粉仿佛水汽蒸發(fā)一般緩緩?fù)仙街幇倩ň惴伲瑑叭粡娜碎g落入塵世之外的蠻荒之地，甚至連風(fēng)都是靜止的。
讓人誤以為是入了停滯的時間之流禁錮。
隔著麵紗，薑繁華捂住嘴避免吸入太多的毒氣。眼前的事物都消失了，隻有高高聳立在最盡頭的那間閣樓。
唐家的煉藥閣。
一路跌跌撞撞的往前跑，也不知跨過了多少倒在地上的屍體，還有些個別沒死透的，睜圓了碩大的眼眶，眼白中一點灰色哀求而絕望的看著她。
“對不起，即便現(xiàn)在帶你們出去也已無力迴天……”狠心的拽開弱弱扯住她衣擺的青白手指，薑繁華咬住牙，頭也不迴的繼續(xù)往裏走。
闖到一條花帶盡頭，突然從旁邊衝出一人，一把就撲到她的腳下，伸出手死死拽住了她的袖子。
“放開。”狠狠甩掉那人，薑繁華抬腳繼續(xù)往裏衝，可裙擺仍是被拽住了。
這一下拉扯似是用上了全身的氣力，竟讓她一時無法挪動腳步。
低低的哀求聲從身後傳來……
“救救……求你，救救雁兒……雁兒……”
薑繁華詫異的轉(zhuǎn)過身，看著眼神幾乎全部變成眼白的唐引，震驚到說不出話。碧水青茗閣出事，作為莊主的唐引不是應(yīng)該在第一時間撤離麼。怎麼會在這裏。
可目前的狀況容不得她多想，楚洛仙在她身上的抗藥性影響已經(jīng)撐不了太久了。她必須在毒氣侵入體內(nèi)之前到達(dá)煉藥閣的最裏層，拿到想要的東西。否則等毒氣將這裏一切腐蝕，那就什麼都來不及了。
“雁兒和黛兒都在……書房的密室裏，開密室的機關(guān)是牆邊的花瓶，黛兒……黛兒已經(jīng)死了，我求求你，救救雁兒……”像是看出了薑繁華的猶豫，唐引吃力的又往前爬了幾分，帶一點灰色的眼白努力的睜到最大，望著薑繁華的方向。
“……你要的露水心法，在雁兒身上。求你，救她……”
沒多少時間了。薑繁華狠狠甩開唐引的手，提起裙擺就往煉藥閣的方向衝，可跑了幾步之後又硬生生的停了下來。
她的身體已撐不了多久，煉藥閣、書房，隻能去一個。是要那她尋了許久的內(nèi)功心法還是救人。如果去煉藥閣，那麼就定能找到秘笈，那麼她失去的記憶和武功就可以……如果救人的話，唐引說秘笈也在唐雁兒的身上，一樣也能拿到……可是，唐引說的，是實話麼。還是為了讓她救人而想出來的托詞。
電光火石間，唐雁兒銀鈴一般的清脆聲音迴響在她耳畔……
“好姐姐……”
“我能在這裏玩麼。”
“他又不怎麼好看，比起姐姐差遠(yuǎn)了，我為什麼要喜歡他……”……
最終還是調(diào)轉(zhuǎn)了前進(jìn)的方向。碧水青茗閣的書房和煉藥閣相距甚遠(yuǎn)，去了書房，是斷然不會再有時間去煉藥閣了。
望著眼前漸漸消失的淡金色身影，唐引已完全變成眼白的眼睛如釋重負(fù)的闔了起來。
雁兒，爹爹終於保護了你一次……黛兒、黛兒，爹爹對不起你，別怕，爹爹這就來陪你了。
還有你的娘親，我們一家三口以後永遠(yuǎn)都不會分開。
失去生命力的腦袋重重地撞在地上，發(fā)出一聲毫無生氣的低沉悶響，然後再無聲息了。
奔跑中的薑繁華不由得在心裏發(fā)出一聲苦笑，果真，還是對年幼的孩子毫無抵抗力啊……
周圍的灰白景致飛速往後倒退，薑繁華一手提著裙擺一手緊緊攥著胸口的衣裳，用最快的速度跑到唐引的書房，果真在牆角的木架上看到了擺放的碩大花瓶。
加上激烈奔跑的喘息，抗藥性已經(jīng)漸漸抵禦不了紛湧而來的毒氣，薑繁華低下頭，毫不意外的發(fā)現(xiàn)白衣上璀璨的金色花紋已經(jīng)變得黯淡無光，隻隱隱的還能看出些原本的顏色。
仿佛周圍的空氣變得稀薄無比，隻能大口大口的喘氣才能保證不會窒息。眼前的景物也開始發(fā)白，即便是身處避光的室內(nèi)，也耀的人幾乎睜不開眼。
胸口除了窒息的憋悶，還隱隱有血氣的翻湧。不過不是往喉嚨裏湧，而是四肢百骸的血液仿佛有了生命，正在緩緩地往心髒的地方迴流。
薑繁華知道，隻要等到全身的血液都濃縮迴流到心髒之後，她就會變得同外麵的那些人、花草一樣，褪去所有的顏色，失去生命。
手腳也開始發(fā)軟。
深吸一口氣，變得慘白的手指緊緊握住花瓶的瓶頸，使勁全身力氣往一側(cè)旋轉(zhu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