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平三十二年七月十五,景預離世後的第四日,夜色深沉,天地靜寧。
景清身著白色孝衣,立於太平城東門之上。
他神色黯然的注視著城內。
萬家燈火,明明滅滅。
遠處酒樓妓館的生意才剛剛開始,劇烈的喧嘩聲似乎能跨越半座城池,靠近城牆附近的居所內,也偶爾會響起愛人之間的低語。
這是他長大的地方,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蘊含著他成長的記憶。
這也是他立誌的地方,定國安邦,撫民致平裏藏著他畢生的夢想。
可惜,一晃數十載,誰曾想竟走到了這一步。
想到即將到來的混亂,想到這太平的城池將要被戰火踐踏,景清的心莫名開始顫栗起來。
“二老爺,他們來了!本扒锫詭Ъ贝俚穆曇魪纳磲犴懫。
“來的是哪路人馬?”景清沒有迴頭,他緊緊攥著拳頭,努力克製著心中激蕩。
“秦開的東城軍。”景千秋言簡意賅,借著朦朧月光,他已然清楚的看到對方那飄揚的戰旗。
“來的好快。 本扒迳钌顨U了口氣,複又問道:“隋唐那邊有消息了嗎?”
“還沒有,不過按照時間估算,今夜隋將軍必定可以迴城!本扒镆琅f弓著身子,但言語之間卻甚是堅定。
“那邊好!本扒宕故椎驼Z,隨即又稍稍提高了些許聲音:“但願咱們能撐到那個時候。”
“二老爺放心,我景氏暗衛沒有孬種!鄙磲岵恢钦l高聲迴應了一句,其他人也都紛紛附和起來。
景清無聲的笑了起來,他的笑容裏帶著幾分得意、幾分傲然。
隨即緩緩迴過頭去,對著身後眾人輕聲問道:“讓你們陪著我一起死,你們可有怨言?”
“為我景氏千秋萬代,景氏千秋願肝腦塗地,萬死不辭!
景千秋最先迴應,他高昂著頭,目光沉靜,似乎並不為即將到來的命運而感到擔憂。
“為我景氏千秋萬代,願肝腦塗地,萬死不辭!
景清身後,無數同樣身著孝衣的勁裝漢子正手持兵械,肅然而立。
這堅定的迴答,這無畏的表情,隻一瞬間便震撼了景清,他抬起眼眸,深深注視著這些忠誠的景氏部屬,眼圈迅速泛紅了起來。
“哈哈哈,好,很好,為我景氏千秋萬代!本扒逡宦曢L笑。
與此同時,城門下隨著大批士兵踏入太平城,一個洪亮的聲音也隨之響起。
“秦野,控製城門,未得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入,其他人,隨我直奔丞相府和禦史府!
城頭上景清渾身一震,他知道,隨著這洪亮的聲音響起,太平城將再無平靜。
隻是他並無後悔,也沒有絲毫恐懼,隻是轉過頭去,看向東方,那裏不知多少裏之外,隋唐在迴歸,他期望對方能快些迴來,也期望自己可以等到對方迴來。
“二老爺,他們準備登城了。”
看著朦朧月光下,那些湧動的身影和兵器上頻頻反射的寒光,景千秋沉靜的聲音中滿含殺氣。
“隋將軍已在歸途,景清拜托諸位,守住城門。”
景清向著那布滿整麵城牆的白色身影,深深的彎下腰去。
“二老爺放心,即便戰至一兵一卒,我等也絕不會放任何敵人登城!
景千秋雙槍在手,厲聲迴應。
“對,我等景氏暗衛本就是踏血而來,怕的誰來!
“就是,他們要來,咱們就殺。”
“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讓他們也見識見識我景氏雄風!
感受著即將到來的大戰,這些景氏暗衛也索性放開了心情。
望著眼前豪情萬丈的眾人,景清欣慰的點了點頭,隨即轉身,瞪視著那已經出現在視野之中的東城軍士兵。
“滄浪!”一聲清響,長劍出鞘。
下一刻,濃烈的殺氣開始在東城門上快速蔓延。
秦開的東城軍入城了,太尉府裏也已然燈火通明。
老邁的田和身披鐵甲,手拄長劍,正靜靜的佇立在大堂門口。
在他的兩側,田氏所有成年男丁盡數披甲,這是賭上家族所有的命運之戰。
勝則田氏代薑,權傾天下,敗則屍骨無存,滿門俱滅。
覆巢之下無完卵,今日此地,所有人都明白這個道理。
除此之外,在田和身前,還有無數身穿褐色勁裝的大漢,他們正跪在地上,靜靜的等待著......
“稟太尉,辟疆將軍率南河軍兩萬自北門而入,已向宮城殺去。”
“稟太尉,東城將軍秦開率東城軍一萬自東門而入,正向丞相府和禦史府逼近。”
“稟太尉,田完將軍率金吾衛已經包圍了太子府!
“稟太尉,振武將軍陳化成率軍兩萬,正殺向滈城!
“稟太尉,揚武將軍呂芳率軍兩萬,已經兵圍南城!
一個個人影閃入,一聲聲稟告傳來,肅殺之氣很快便席卷了整座太尉府。
“六十七年前,大興慕容氏主少國疑,天下紛紛,薑白以國舅之身發動兵變,我田氏被迫追隨,本以為可得天下太平,然薑氏終究得國不正,傳至薑宣更是昏庸無道。”
“二十五年前,兵伐樓蘭,大敗虧輸,損兵折將;”
“二十一年前,昆侖寇邊,北地動蕩,天下惶惶;”
“六年前,殺子奪妻,清洗北地軍團,誅滅賀氏滿門,多少忠臣良將含冤而死;”
“兩年前,永生亂起,跨州連郡,烽煙四起,百姓幾無容身之地!
“薑氏之罪,樁樁件件,數不勝數,今日我田氏欲吊民伐罪,重整乾坤,諸君可願助我!
田和低垂著眼眸如同一隻病虎,他的聲音老邁滄桑,但此時聽來卻是異常鏗鏘。
所謂字字如刀,刀刀見血,亦不過如此!
“追隨太尉,萬死不辭!碧靖Y響起震天的迴應。
田和看著跪在亭臺院落之中的兩千褐衣死士,默然無語。
沉默開始蔓延,緊張也開始蜂擁而來。
良久,田和終於將手中長劍高高舉起,院內褐衣死士紛紛抬起頭來,他們冷漠的眼神之中開始多了些許激動和渴望。
田和終於再次開口,他直起佝僂的腰身,白發隨風而動,布滿歲月刻痕的臉頰之上,一片猙獰。
“起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