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陽光明媚,林如淺醒來的時候六皇子還在休息,替他攏了攏被窩,一旁服侍的宮女趕緊上前伺候。林如淺不喜歡穿衣服都要外人幫忙,總覺得有點礙事。皺了皺眉,自己弄,好在衣服不算繁複,很快就收拾好了。
今天他需要去四大家族裏領頭的賈家。賈家從德宣帝剛剛起義的時候就帶著全家投奔效勞,自然是地位不一樣的。再者,賈家兩兄弟也幫德宣帝南征北戰,多少次差點死在死人堆裏麵,這樣的情分,德宣帝怎麼也要多提攜賈家一下。
四王八公,賈家就兩個“公”——榮國公、寧國公。
風頭一時無兩。
隻是德宣帝年紀漸漸老去,四大家族枝椏繁密,說不準哪一天,就被大風摧斷。他們也是時候給自己找一條退路了。
“等一下六皇子醒了的話,記得給他準備一些好吞咽的稀粥,對身子好。今天的藥,也要記得讓六皇子服用。”林如淺對新進來的管事宮女桃兒吩咐道,“不能為著殿下說苦,你們就放過他。這是藥,定要看著他喝完才是。”
雖然是昨天才看到六皇子,彼此之間連話都沒幾句好說的,不過林如淺看不得又萌又軟的小東西這麼可憐,對六皇子的心思就多了幾份憐惜和愛護。
“是,奴婢記下來了。”桃兒柔柔一笑。
“還有,這幾天天氣變化的厲害,給他多加兩件衣服,殿下身子單薄。”
“新備下的衣衫襖子都在呢,還有去歲上貢的一件白色狐皮的鬥篷。”桃兒笑道,“林侍讀不必擔憂。”
“是了,你們才是管這些的。”林如淺笑笑,“我這一去,好幾天是不得空迴來的。你將六皇子殿下照顧好了,會有獎賞的。”
桃兒抿嘴一笑,嬌俏可愛。“那奴婢就現在這裏先謝過侍讀的賞了。”
林如淺一笑,並不說話。
一大早天氣這麼好,讓他的心情也不錯,沒在宮裏用早膳,直接坐馬車出來,也省事。侍衛在路上買了一些小糕點,讓他自己嚐了一些,覺得好吃的,就把名字記下來,準備下次再買去給六皇子嚐嚐。這孩子從來沒吃過宮外的好東西,一定會非常喜歡的吧?
宮外人煙沸沸,集市上叫賣聲嘈雜,繞過一條西邊的胡同,漸漸就靜了下來。
“林公子,榮國府到了。”侍衛輕聲道。
林如淺趕緊拍拍身上的食物殘渣,抹了一把嘴,“好的。就下來。”他掀開簾子,從車轅上跳下來,賈家不愧是深的聖心的寵臣,領著全家,恭恭敬敬的大開中門候著,也不知道是衝著他的麵子還是德宣帝的麵子,不過既然是這番姿態,也沒人能找他的不自在。
可惜了,賈源和賈演都是好的,一旦沒了,整個賈家就逐漸凋零了下來。實在是可惜了。
“林侍讀。”賈代善拱拱手,笑容滿麵,一點也看不出是和一個十幾歲的半大孩子打招唿,客套親近的更像是多年好友。“昨兒就聽了旨意,可算是把侍讀您盼到了。”
林如淺笑容不變,“可是對不住了,不巧,昨天本該來的,宮裏有些事情,便停留了一天,真是對不住賈公了。”
“如何能這樣說,為聖上分憂才是大事。林侍讀真是客氣了。”賈代善笑笑,“林侍讀不嫌棄的話,就請入府坐坐?家中蓬蓽,林侍讀能來亦是聖上之恩,再者犬子無能,還望林侍讀於學識上多多指教,日後在一起進益功課,也是極好的。”
“令公子天資聰慧,倒是如淺,是萬萬不及的,不過是一時好運被選入宮中做了侍讀罷了。”林如淺笑道,“聽說府上二爺學識淵博頗有先賢之風,可是如此?如淺定要好好學習一番,也沾沾二爺的書香。”
“不過識得幾個字,到處賣弄而已。”沒有人不喜歡別人誇自己的兒子,而且賈代善也頗為偏愛這個兒子,林如淺的話算是拉近了兩人的友好度,“林侍讀師出白鹿書院,那方是賢者雲集的地方啊。”
白露書院哪裏來的賢者,培養出來的都是在官場裏麵混的老油條子。
林如淺笑了笑,“書院是好的,隻是如淺沒能學到半分風骨,倒是見笑了。”
“林侍讀也太過自謙了。”賈代善理了理八字胡,笑瞇瞇的。
進了賈府,才發現裏麵裝飾的大氣浩然,頗有武將世家的風範,假山巨石,擺放的也別具慧眼,可以說得上在都中是個好地方了。隻是不知道這些都是誰的構思,若是能結交一番,也算是件逸事。
進到堂屋中,抬頭迎麵先看見一個赤金九龍青地大匾,匾上寫著鬥大的三個字,是“榮禧堂”,後麵有一行小字:“某年月日,書賜榮國公賈源”,又有“萬幾宸翰之寶”。大紫檀雕案上,設著三尺來高的青綠古銅鼎,懸著待漏隨朝墨龍大畫,一邊是金錐蠡,一邊是玻璃皿。地上兩溜十六張楠木交椅,又有一副對聯,乃烏木聯牌,鑲著嵌銀的字跡,走近了,才發現是東安郡王的手書。
果然是大家族,門麵上就是不一樣。
“林侍讀的住所家中已經安排好了,與犬子賈政臨近,院中一切,若有不和林侍讀心意的,還望林侍讀告訴老夫。”
“榮國公府上已是極好。”林如淺笑了笑,並不在這個地方多花費心思。
想來德宣帝已經把他和四大家族綁在一條船上了,想來賈代善也不敢做出什麼過分的事情,多一個朋友比多一個敵人要好,更何況,林如淺身為侍讀,是經常進宮的,能時常得皇上召見,就比旁人多了幾份尊貴。
再者,侍讀是一個最心腹不過的皇子勢力了。
抬起手中的茶杯,作勢喝上一口,擋去眼中的寒意。
“林侍讀年紀尚小,不知家中還有何人,現在又在何處,老夫也好拜訪一二。”賈代善笑道,“我家犬子便是有半分林侍讀的大才,即便是現在閉眼,也都是甘願的。”
林如淺出來的太久,也不知道自己是從哪裏來的,山長更是不會提到這個問題。他隻能糊弄賈代善,“並非大門大戶,賈公可能未曾聽聞過,如淺出身寒門,也非什麼大才,賈公折煞如淺了。”
皇上親口告訴他們這些老臣,要對林如淺尊敬三分,林如淺的年紀和氣勢擺在那裏,與皇上的容貌雖不說是三分相似,至少也有兩分的,尤其是淡淡笑著的時候,形不似而神似。就是傻子都能猜出來林如淺和皇上什麼關係了。
沒想到林如淺會這樣說,賈代善楞了一下,“寒門也俱都出些人才,如同現在的陳宰相,為官清廉,政績斐然,民間百姓也都稱讚一聲‘青天’的。”他說的是兩年前才提拔上來的陳惑,白鹿書院弟子,也是林如淺的一位記名師兄。
“陳宰相有為國為民之心,無論是不是寒門出身,對江山社稷都是好的。”林如淺把太極推迴來,“不知賈公意下如何?”
“林侍讀一句話卻是道出了老夫的全部意思,哈哈。”賈代善笑笑,轉了一個彎,“聽說林侍讀在六皇子殿前當差?六皇子身子孱弱,很少出現在人前,老夫也不曾見過,問句貼心窩子的話,不知六皇子為人如何?林侍讀這差事可還輕鬆?”
“六皇子對下溫和,隻是這身子骨確實有些單薄了,索性六皇子年幼,還有好些日子能調理過來,以後也不妨事的。”林如淺淡淡笑笑。
“隻是有一點不明白,皇上子嗣眾多,為何林侍讀偏偏選中了六皇子?”賈代善眼睛瞇了一下,林如淺既然被綁在四大家族上麵,一言一行就代表著四大家族,他做了什麼,按照皇上的意思,四大家族是全部都要鼎力相助的。萬一林如淺站錯了位置……那四大家族的下場……不好說啊。
“皇上今年多少春秋?”
“不惑之年。”
“那便是了。”林如淺看著他的眼睛,笑道,“皇上身子骨康健,該是萬歲萬歲萬萬歲呢。”
賈代善陡然一驚,“你……”
“如淺說了什麼嗎?”林如淺目光清亮。
“……林侍讀既然是這樣想的,老夫也定然助林侍讀一臂之力。隻是這六皇子的品行,林侍讀確定能……”
林如淺微微搖頭,“賈公這句話說錯了,皇上還在呢,眾位皇子再如何,也越不過皇上去。六皇子年幼,心性未定,好好的教,一定能教出一個讓皇上滿意的人來。賈公你說是嗎?”
賈代善沉重的點點頭。
這個少年……話說的滴水不漏,更重要的是他有那一份心思,難道四大家族的身家性命,全都要放在這個少年的身上了嗎?萬一……不,不可能有萬一的!拚盡了四大家族之力,難道就不能再創一個更好的局麵嗎?!先父之威望,難道就這樣眼睜睜的看著一代代沒落下去?!
“那麼一切,就拜托林侍讀了。”賈代善終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