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淺一覺醒來,趙朦鬆已經不見了,床單淩亂,床尾處還有少量的血跡。
他大腦轟然一聲,看著淩亂的床,喉頭動了動,沒能說出話來。半響,他拾起床腳邊斷掉的玉簪,和整整齊齊疊放在椅子上的新衣衫,非常的合身,也不知道趙朦鬆觀察了多久。
原來他在很早以前就對自己抱有那樣的感情,還……
一想到昨天晚上趙朦鬆跪在地上單薄的背脊,想到他披散開來的漂亮黑發,黑白分明的眼睛到最後難耐的紅色,閃著脆弱隱忍的淚光,抓著林如淺的手臂,修長的大腿勾著林如淺的腰……不能再想下去了!
他拍拍自己的頭,趙朦鬆是喝醉了還被下了藥,那他呢?他算什麼?
趙朦鬆去哪裏了?想要躲起來不見他?
今天是他離開都中去西北的日子,趙朦鬆也是,本來打算好,在這裏住一夜,第二天一起去宮裏辭別的,沒想到發生這種事情,實在是太荒唐了。
出了門,問老管家趙朦鬆的去向,老管家菊花褶皺的臉上倒是笑意盈盈,一點也沒有自家主子吃虧了的憤怒。“可是不巧,爺去將軍府了。爺出門前吩咐了,讓林爺您自行去宮裏,中午和您會和。”
“他倒是都安排好了。”林如淺摸摸鼻子,隻有自己獨身進宮。宮中侍衛並不阻攔他,態度已經恭敬,想來皇帝是打過招唿了。
德宣帝看見他眼下的青色,歎息了一迴,“現在才知道後悔,也不算遲。隻盼你吸取這次的教訓,慢慢成長吧。”他看著林如淺略顯稚嫩的臉,“你雖然早慧,但經曆的事情確實少了,恐對你成長不利。”
德宣帝確實幫他打算了很多,如今麵臨離別,也不知何時能歸。林如淺鼻尖有些酸。
他沒有嚐過父愛的滋味,德宣帝也不會做一個合格的父親,隻是把自己能給的一切都交給他,像一隻老鷹一樣,教雛鷹學會捕食、學會飛翔。
或許從很早以前,林如淺對他的感情就已經從君臣變為了父子,隻是太過隱晦,連自己都沒有察覺罷了。所以他才逐漸的少了尊敬,多了親近。
德宣帝看他忍了淚意的模樣,心中既欣慰又難過,“如淺啊,你可得長點心吧,這世上有什麼比自己的性命還要重要的?這次算了,要是下一次還是老六的安危,刀劍橫在你的麵前,你也願意替他擋了?”
林如淺低下頭,“臣……萬死不辭。”
“你這左性隨了你的母親。”德宣帝似乎想到了過往的什麼事情,有些感慨,“你現下也知道了老六是什麼樣的人,還死心不改的願意頂罪,朕真不知說你執著,還是說你不明事理。”
“六皇子殿下年紀小,沒有人教管,養出這樣的性子,也是無法。等臣迴來,一定好好的陪在他身邊,把這些都改了。”林如淺看向德宣帝,一雙眼睛帶著懇求,“殿□後並無勢力,也威脅不到其他的皇子,隻是出了臣這麼個‘赫赫’的侍讀,不免有不長眼睛的人把主意打在六皇子殿下的身上,臣孤身在西北,心中所念,唯有殿下一人,還望皇上看在臣的份上,多多照拂。”
德宣帝一撫衣袖,“怎麼,朕還需要看在你的麵子上,多多照顧自己的兒子?”
他要是真的把兒子當迴事的話,當初六皇子就不可能淪落到那種地步了。林如淺心中癟癟嘴,“皇上聖明,自然聖光照拂時間萬物,更何論是宮中皇子。”
“你這馬屁拍的太假,不過朕喜歡。”德宣帝見他跪在地上,幹脆撩起袍腳,坐在他身邊,“今個你是來辭行的,朕也有幾句貼心的話要和你說,隻希望你不要煩了朕。”
“皇上。”林如淺小心的看他一眼,索性改跪為坐,跪著膝蓋疼,“臣走後,還希望皇上保重龍體,不要時常熬夜,天冷的時候多加兩件衣服。”
德宣帝一愣,柔化了臉色。“行,朕知道了。倒是你,西北苦寒,朕每年會派特使給你送東西去,好好收著,身子有不適了,軍中有欺負你的人了,你寫信來告訴朕,朕給你擺平。”他心下柔軟,揉揉林如淺的頭發,“隨便誰,都不能給你不自在。朕以前答應過你母親,要好好照顧她,不讓她受氣……說起來都是朕欠她的。”
自古慈父多敗兒啊!林如淺微微黑線。
“軍營生活必定是苦的,各方麵都不及皇宮,你要學會慢慢習慣,手下將領有不服氣的,朕的任命也不能讓他們完全的信服你,這時候,就需要你自己動腦子,怎麼樣磨去他們的傲骨,怎麼樣在軍中紮穩腳跟。”德宣帝眼睛倏爾瞇了一下。
“朕當初也什麼都不知道,被先皇扔進軍營裏麵,身子又不好,脾氣還古怪,自然不合群,連個火頭軍都敢當著朕的麵嘲笑朕虎門犬子,連把刀都提不了,更不用說殺敵了。朕那時年輕氣盛,怎麼經得起這些侮辱的話,上陣的時候,趁人不注意,一刀砍了他的脖子,鮮血就順著朕的臉,一路劃過朕的脖子,最後消失在朕的懷裏……”
德宣帝笑了一下,“和你說這些有什麼意思?你隻需記得一件事情,軍營裏麵拳頭大就是老大,那些人重義氣,重交情。”
林如淺點點頭,示意自己聽進去了,德宣帝大笑一聲。“那你就可以滾了!”
林如淺圓潤的滾出德宣帝的正殿,心中糾結該不該去竹軒和六皇子打個招唿,畢竟那是林如淺自己當做親兒子一樣對待的孩子。
昨天的事情,一定把他嚇壞了吧?
還沒有等他做出決定,六皇子的身影就出現在眼前,他個子還是小小的,臉上沒怎麼長肉,不過白嫩了很多,眼睛也有神了,就是臉上帶著眼淚,看得人心疼的緊。
“你怎麼來了?”林如淺問他,他不答話,站在離的三步遠的地方,眼淚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桃兒呢?她怎麼沒有陪著你?你身邊的宮人呢?”林如淺往前一步,蹲下來,握住他的手,手指上昨天的傷口有些往外翻皮,倒是沒有再出血。要知道十指連心啊,看不出來他還挺狠的,為了掩飾傷口,敢在自己的手上劃幾刀。
六皇子咬著唇看他,“我不要他們,我隻要你!如淺哥哥。”
“盡說些傻話,宮人能服侍你,臣沒學過這些,怎麼把殿下伺候好?”這小子該不會是想要他去當太監吧?林如淺扯了扯嘴角。
六皇子趕緊搖頭,“不,我來照顧你,我能的。”
林如淺刮了刮他的鼻子,“殿下還小呢。”
本來打算好狠狠的責罵他的,一看到他的小臉,又什麼都不想計較了。罷了罷了,他又不是什麼聖父,隻要死的不是他家六皇子,毒殺什麼的又算什麼呢?皇宮裏麵就是要狠一點才能活下去。
沒想到六皇子咬了他一下,“我不小了!你總是說我小。”
他就像稚嫩卻已經牙口鋒利的小狼,看著瘦瘦小小的,一不注意,就要被扯下來一塊肉。林如淺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清楚的明白一件事情——六皇子畢竟是皇子。
確實已經不小了。太子這個年紀早就做了儲君之位,就是剩下的幾位皇子,這個時候也紛紛有了自己的小勢力了。他也早早的用自己兄弟的性命證明了他已經不是個單純的小孩子了,不是嗎?
“……殿下,臣要走了。”林如淺輕聲說,“殿下在宮裏千萬保重自己,臣不在的時候,萬事記得忍讓,忍不下去了,就寫信來給臣……萬萬不能再做那種事情了。”
六皇子臉上神色幾變,低聲道:“在你眼裏,我算是什麼?無事生非?生性暴戾?殘殺骨肉?如淺哥哥?”
突然想起一件事情,照六皇子這清理的速度,等他從邊關迴來,恐怕這幾個皇子都要沒了,太子能不能活到那個時候還是兩說,到時候就沒有什麼爭儲的另外人選了。板上釘釘的事情啊。
林如淺摸摸他的頭,不說話。
六皇子死死拽著他的衣袖,“我不想和別人分享如淺哥哥,任何人都不行!七皇子把我抓過去的時候,我都認為自己死定了,因為我覺得你不會為了我連自己的命都不要,可是你還是來了,在你心裏我是最重要的。所以,如淺哥哥,我不能讓七皇子從我這裏把你搶走。”
“臣知道。”
六皇子繼續說,“那天晚上,我悄悄溜進去,是想拿刀威脅他不許從父皇那裏要走你的。他身上有傷,又一向養尊處優,自然沒有我力氣大。可是他要叫,我慌了,捂住他的嘴巴,我當時沒有想要他的命的,我很怕……我不能用刀殺了他,因為那把刀是你給我的……我摁住他以後,把藥粉塗在他的嘴唇上,他很快就沒氣了……”
他眼神閃爍,嘴唇在發抖,林如淺趕緊握住他的手。
“我不小心把刀落在了床底下,迴過神來想要返迴的時候,崇明殿已經燈火通明,我不敢再去……可是你的那把刀留在了那裏,我等了很久,下午你挨著我睡的時候,我偷偷溜出去,把刀找到了。七皇子還在那裏……我看不順眼,用刀劃他的臉,這樣他死了,也沒有臉托夢給你……沒想到被人碰到了,我手臂上留了傷痕,迴來換了件衣服,衣服上麵粘了血,又被劃破了,但是那是你送我的衣服,我舍不得丟,埋在一邊,準備事情完了之後挖出來洗幹淨縫好繼續穿……”
“好了,我都知道了。”林如淺看看他,“你不用向我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