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官家驛棧,車隊下榻的小院裏麵。
一道白光急墜而下,瞬間掠入了某間窗戶敞開的廂房之中。
胡老起身從海冬青的腳踝上解下裝著密信的小竹筒,在旁邊桌麵小碗裏拿了一塊生肉幹拋給小白,鳥兒一口叼住後撲翅飛出了屋外。
坐在桌子對麵品著茶的徐塵問道:“如何?”
胡老從小竹筒中取出小紙條,看完後遞給徐塵道:“洛懷義果然不會善罷甘休,已經再次出手了!黃沙府衙設下了陷阱,馬小刀和破風兩人被五十多個弓箭手包了餃子,不過有我派去的斥候相助,二人現在已經脫困了!”
徐塵有些不解:“你明知道我們進城後就被監視,人員一旦分開殺手組織肯定會忍不住出手,為什麼還由得他們前去府衙?”
“好刀當然得經常拿出來磨一磨,洛懷義也勉強算得上是一塊上好的磨刀石!”胡老走到窗邊往外看去,“再說了,躲在暗中的鼠輩精得很,你得丟個誘餌才能把它們引出來,否則它們一直躲在暗處,你也覺得頭疼不是?”
徐塵看完紙條上的內容後直接用桌麵上的油燈點著燒掉:“他再怎麼折騰,也還是逃不過你這老滑頭的耳目!”
胡老掏出金黃葫蘆拔出木塞喝了一小口,吧唧了兩下嘴巴道:“人家重金請來的可是天奉排名第二的殺手組織黃泉,我們還是不能掉以輕心啊!”
徐塵道:“你一直是個老謀深算的家夥,說說唄,這次為了保住我這個半隻腳踩在棺材裏的老頭子,調來了度望府多少人馬?”
胡老塞好葫蘆掛迴腰間,淡淡地道:“不過也就是兩個百長而已!”
“兩百斥候?”徐塵臉上微微動容,“你這老家夥是瘋了不成?”
胡老神色如常,淡淡地道:“本來是三個的,不過我最喜歡的一個也是你的老友,已經長眠在拒蠻關裏來不了了!”
徐塵死死攥著手裏的茶杯,抬起頭看了胡老一眼:“值得嗎?”
胡老走迴桌旁坐下,拿起茶壺茶杯給自己也倒了一杯熱茶:“你能活著迴到天奉就值,要是死在半路就不值!”
徐塵喃喃道:“可是兩百斥候也太誇張了些!”
“很多人都以為,我們度望府的斥候戰場應該在外,得像一把把尖刀一樣直插敵人心髒,從內部瓦解敵人,其實不然!”胡老笑了笑,臉上溝壑叢生,“有時候王朝內部滋生了腐肉,也得靠他們拿刀來剜個幹淨,否則你我有什麼資格讓人家把後背放心交給我們!”
徐塵歎息一聲:“你說的雖然有道理,但我還是會覺得慚愧!”
“讓你慚愧的事可不止這一件,紙條方才你也看了,你的那個學生馬上就會上門了!”胡老扭頭看了他一眼,“他這十幾年被你所累,從天奉貶來了這鳥不生蛋的苦僻之地,難道你就不覺得慚愧?”
徐塵嘴唇蠕動了幾下,神情複雜,說不出話來!
胡老笑了笑,安慰他道:“其實也不必惆悵,先生還是以前的那個先生,學生卻不一定還是那個學生了!你若是隻替別人想太多,最後為難的肯定是自己!”
徐塵喃喃自語道:“我還是不相信他會變!”
胡老肅然道:“如果他真的變了?”
徐塵啞口無言!
胡老從懷中掏出另外一張紙條遞給徐塵道:“這樣吧,我在這裏替你擬了三條問題,待會你可以直接問問他,看看你當年最看重的這個學生,十六年後會怎麼迴答!”
徐塵接過紙條看了一眼,眉頭緩緩皺了起來,許久過後,點頭道:“我懂了!”
屋外有腳步聲響起,房門被人輕輕叩響,陸零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了進來:“徐老,黃沙府衙府尹李桐大人來訪,說是您的學生,想求見您一麵!”
徐塵身軀微微一震,扭頭看了一眼胡老!
胡老淡淡地道:“你們就在驛棧大堂見麵吧,無關人等已被清場,你們師生倆人多年不見,可以坐下來好好敘敘舊!”
徐塵點點頭,起身往門外走去,走了幾步停下腳步,沒有迴頭地道:“就算他不再是以前的李桐,老夫還是想給他一個機會,行不?”
胡老點頭:“你的學生,你說了算!”
“謝了!”徐塵拉開房門走了出去,對伺立門外的陸零點點頭道,“陸姑娘,走吧!”
陸零順著門縫偷偷瞥了一眼屋裏悠哉悠哉喝著茶的胡老,默默轉身追上了徐塵。
驛棧前堂,一個身穿黯紅官服看上去約莫四五十歲的中年男子正負手站在大堂一邊,抬頭默默看著驛棧牆壁上的一塊木匾怔怔出神。
木匾上題著的是四個歲月斑駁的大字:
歲月斑駁!
在他身後是十餘個係著披風腰間挎刀的府兵親信!
另一邊,戴著麵具的馬驚虎和牛大寶抱著手臂挨靠在柱子旁,悄悄打量著大堂裏麵這十餘個不速之客!
有腳步聲響起,徐塵急步從後堂走了出來,在離李桐三丈遠的地方突然站住。
李桐上前幾步,深深彎腰雙手揖禮:“學生李桐,拜見先生!”
徐塵臉上湧出笑意,上前把他攙扶了起來:“子鴻,多年不見,還是這般豐神俊朗,不錯不錯!”
陸零向徐塵示意了一下旁邊那張靠近後堂的桌子:“徐老和李府尹久別重逢,不如坐下來慢慢聊吧!”
徐塵點點頭,招唿李桐入座:“子鴻快來,坐下說!”
李桐再次躬身道:“請先生先入座!”
“那老夫就不客氣了!”徐塵背靠後堂坐了下來,“你也別拘謹了,坐吧!”
陸零身軀一移,悄悄站在了徐塵身後半丈處!
“學生謹遵師命!”李桐整理了一下衣襟,在徐塵對麵坐了下來!
他身後的府兵親信也想湊上前來,卻被馬驚虎和牛大寶攔在了兩丈開外,馬驚虎冷冷地道:“人家師生久別重逢敘舊,你們這些做下人的湊什麼熱鬧,還是坐到門口那邊等著吧!”
李桐見狀,緩緩側首道:“聽這位姑娘的,你們在外圍等著就是了!”
一眾府兵親信臉上隱隱不忿,隻好往後退了幾步!
馬驚虎冷冷打量著他們,退迴到了柱子旁邊。
徐塵看著麵前的李桐,神色有些唏噓,問道:“子鴻,我們有多少年沒見了?”
李桐正襟危坐,迴答道:“十六年前學生與先生一同被貶來北方,我來的是黃沙府,先生去的是拒蠻關,那時候黃沙府的官家驛棧未曾搬來此處,還在城南那邊,學生就是在舊驛站拜別先生的!”
“是啊,一眨眼就十六年了!”徐塵歎了一口氣,抬頭看著對麵的李桐,臉色很是愧疚地道,“子鴻,你被我連累了整整十六年,先生對不住你了!”
李桐紅著眼道:“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先生與我既是師生更像父子,父子之間哪有什麼對得住對不住的,先生這般說話,倒讓學生無地自容了!”
徐塵雙眸也泛紅,點頭問道:“多年不見,你我喝上一杯可好?”
李桐點頭道:“聽先生的!”
徐塵嗬嗬大笑,伸手指了指牛大寶:“那個誰,給老夫拿壇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