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爐裏的木柴劈裏啪啦燃燒著,主屋裏麵溫暖如春。
兩個老家夥在檀木八仙桌兩邊相對而坐,桌上擺著兩小半碗的米飯,一道紅燒大青鯉和另外幾碟小菜!
郭東懷一邊拿著筷子大快朵頤,口中一邊發出嘖嘖嘖的讚歎聲:“冬季雪鏡湖裏的大青鯉,好些年沒嚐過了,紅燒之後別有一番風味!”
“慕容兄,要是再來上一壺小鎮獨有的雪雲燒,那就更美妙了!”
早已停下筷子的劫蛟冷冷看著郭東懷不顧形象的吃相,起身打開牆邊的木頭櫃子捧出一壇酒輕輕砸在了對方麵前:“吃飽喝足,趕緊給老夫滾蛋!”
“不急不急,再說再說!”郭東懷渾濁的眼睛頓時為之一亮,抱起酒壇就給雙方各倒上了一碗!
叮咚泉水流入瓦碗之中,一股冷冽的清香瞬間彌漫了整間屋子!
“慕容兄,走一個!”郭東懷雙手端起酒碗笑道。
劫蛟沒好氣地和對方碰了一下酒碗,仰首一口悶完!
“慕容兄的酒量還是一如既往,豪氣幹雲,佩服!”郭東懷不由得撩起袖子豎起了大拇指。
卻蛟垂下眉頭瞅了一眼對方身前那碗端起又放下紋絲未動的酒水,冷聲道:“老夫已經幹了,首輔大人要養魚呢?”
“你看我光顧著說了……”郭東懷端起瓦碗一飲而盡,吧唧了一下嘴巴笑道,“還是當年的這個味道,好酒!”
卻蛟提起酒壇也倒了一迴酒:“首輔大人日理萬機,竟還有閑情來我這簡陋的雪湖居,斷然不是真的饞了這大青鯉和雪雲燒,說吧,有何貴幹?”
郭東懷放下筷子,右手輕輕摸著身前的酒碗,神色平靜地道:“在慕容兄的心裏,不會還在責怪陛下吧?”
“不敢!”劫蛟淡淡應道:“首輔大人慎言,這可是要誅九族的!”
郭東懷雙手攏在袖中,正襟危坐道:“陛下雖然年輕氣盛,但心中總歸是敬重慕容兄的,既然老夫都奉旨前來雪湖居示好了,慕容兄就大人有大量,不要再和陛下計較了吧!”
劫蛟端起酒碗輕輕抿了一口,不動聲色地道:“首輔大人,此話怎麼說?”
“你我相識多年,這裏又隻有你我二人,老夫就不搞當眾宣旨那一套了!”郭東懷伸手把桌麵上的碗碟撥弄到一角,取出兩份卷軸依次在劫蛟麵前展開,然後又從懷裏掏出一塊巴掌大的令牌一並端正放在桌麵上。
令牌向上的一麵,赫然刻著‘粘桿處’三個大字!
“這粘桿令,老夫不是依陛下之令讓給了千蟲主麼?”劫蛟放下酒碗,皺起眉頭淡淡問道,“首輔大人為何又把它送了迴來?”
郭東懷瞇眼笑道:“這當然就是陛下的意思了!”
“恭喜慕容兄,又重掌粘桿處了!”
“哦?”卻蛟臉上露出古怪的笑意,“那千蟲主呢?”
“先前慕容兄身體抱恙,陛下才讓千蟲主暫代了粘桿處主事一職!”郭東懷陪著笑解釋道,“可是自打謫仙樓黃金閣與那姓江的鬥了一場之後,千蟲主的身體狀況已大不如前,從食人大森林迴來後,他自覺難以執掌粘桿處,所以才心甘情願歸還了這枚粘桿令!”
劫蛟冷笑了一聲!
郭東懷心中一窒,訕訕笑道:“陛下心中,總歸是覺得慕容兄更能勝任這個位置的!”
劫蛟搬起酒壇自斟自酌,淡淡地道:“恐怕要讓陛下和首輔大人失望了,以老夫如今這一副殘軀,也是無力擔起此等重責,美意老夫心領了,首輔大人還是讓陛下另擇賢能吧!”
“慕容兄這是哪裏的話?”郭東懷舉起衣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卑微笑道,“我看慕容兄明明身體健碩中氣十足,肯定還能大展拳腳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首輔大人就當老夫是心病難治吧!”劫蛟起身伸了個懶腰,“天色不早,老夫這個時辰習慣了要小瞇一會,首輔大人還是請迴吧!”
郭東懷也隻好站了起來,但就是不肯挪腳,咬牙道:“心病還須心藥醫,老夫這次還給慕容兄帶來了良藥!”
本想開門送客的劫蛟扶住木門迴頭看了郭東懷一眼,皺眉道:“良藥?”
郭東懷深吸了一口氣,肅然道:“陛下金口禦旨,懇請慕容兄重掌粘桿處!”
“陛下願意出錢出人,助慕容兄把蟲妖發展擴大到最少一萬人的規模!”
“現在外頭院子就有三萬兩,不是白銀,是金子!”
“後續還會再撥五萬兩黃金給慕容兄!”
“陛下許諾,隻要慕容兄不背叛東夷和陛下,從今以後粘桿處和蟲妖全由慕容兄獨力掌控,慕容兄可聽調不聽宣,一應事務王朝絕不橫加幹涉!”
郭東懷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物,對著劫蛟恭恭敬敬揖了一禮道:“還望慕容兄不計前嫌,三思後行!”
劫蛟枯瘦的右手死死握著木門的邊沿,許久之後,才啞聲問道:“陛下需要我做什麼?”
郭東懷聞言心中悄悄鬆了一口氣,肅然道:“出動粘桿處和蟲妖,前往大同郡誅殺天奉龍騎左將軍霍震環和右將軍孫勝,配合兇獸兵團剿滅天奉龍騎!”
“任務完成,老夫親自把剩下的五萬兩黃金押出內庫送到慕容兄麵前!”
劫蛟沉默許久,緩緩拉開了木門,啞聲道:“東西留下,首輔大人可以迴去複命了!”
“老夫攜蟲妖明日出發前往大同郡!”
“慕容兄大義,實乃我東夷之幸!”郭東懷再次對著劫蛟行了一禮,轉身走出了木屋,腳步跨過門檻後突然又停了下來,“老夫能否私人再向慕容兄請教一個問題?”
劫蛟站在屋中,淡淡地道:“首輔大人但問無妨?”
郭東懷迴頭目光炯炯看著劫蛟,問道:“在慕容兄看來,東夷與天奉,誰能笑到最後?”
劫蛟愣了一下,片刻之後沉聲道:“聖人尚不敢輕言王朝興哀,更何況是老夫?”
郭東懷似是對這個模棱兩可的答案不太滿意,仍是定定地望著劫蛟!
劫蛟無奈,隻好補了一句:“五五開吧!”
郭東懷聞言輕輕皺起了眉頭,隨後展顏一笑,揖禮道:“受教了,慕容兄,告辭!”
走出院子後,郭東懷悄然招手,身上披雪被凍得不輕的一眾來使隨他一起退出了雪湖居,留下了半院子的黃金和賀禮!
大雪紛飛中,劫蛟默默看著那一行人出了雪湖居,順著巖石小道走上小路遠去,緩緩歎息了一聲:“偌大的東夷無人能用,我這個老不死的還是要被你們拉出來縫縫補補……”
“郭東懷啊郭東懷,這些年你這首輔都當到豬狗的屁股裏麵去了……”
慕容金剛抬腳進屋,恭敬地道:“叔父!”
劫蛟走迴屋中伸手輕輕撫摸著桌麵上的聖旨和令牌,沉聲問道:“雪域那邊你蟒叔和豹叔可有消息了?”
慕容金剛搖頭道:“已經遲了一天了!”
劫蛟微微皺眉,吩咐道:“暫且先不管了,告訴所有的蟲妖,明日隨我前往大同郡!”
慕容金剛勸道:“叔父留下,我領蟲妖前往便可!”
劫蛟搖了搖頭,看著他道:“慕容金剛,老夫答應過你爹要好好照顧你的,如今恐怕要食言了!”
慕容金剛聞言頓時愣住了!
“拿著這封信,前往北方絨狄找一個人,他會告訴你以後該怎麼做!”劫蛟從懷中掏出一封粘著火漆的書信,遞給慕容金剛道:“你一個人,今晚就走!”
慕容金剛愣了一下,急道:“叔父,這是何意?”
劫蛟直接把信塞入慕容金剛的懷中,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慈祥笑道:“當曆史這股洪流裹挾著所有的人蹣跚往前,叔父不希望你也隨波逐流,而是能成為那一葉逆流的偏舟!”
“慕容金剛,你還很年輕,東夷已經不適合你了,去尋找屬於你自己的風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