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普拉’，看上去學得特別認真、特別專注……就好像，他全心全意地喜歡著這些枯燥無味的知識、真心實意地對它們感興趣，而非作為族長大人與現任祭司的倒黴兒子和唯一繼承人，為了部族的利益而必須學會這些煩人的玩意兒。


    ‘好怪……’澤拉克想，‘真的有人會喜歡學習這些玩意兒嗎？我學這些，不過是為了成為神明，借以擺脫我如今糟糕的人生罷了，但普拉一直以來想要什麼便能擁有什麼，從不需要用自己的雙手去努力賺取什麼，我從未看見過他如此勤奮……”


    澤拉克在很小的時候，就開始討厭普拉了。


    他與普拉，雖說是同一家族之中的表兄弟，卻簡直是兩個極端。


    普拉一直是他奶奶口中念叨著的優秀孩子，是部落裏最出色、最招人疼愛的天才，是他應該學習的‘榜樣’！


    而澤拉克則是因罪孽而造就的，不受期待而降世的孩子。


    一人站在光亮之中，身邊圍繞著鮮花與讚美，從不需要插手任何低賤骯髒之事；一人則被驅趕到陰影之中，吃著嗟來之食，忍受著屈辱被任何一個族人唿來喝去，不得不和那些髒孩子們混在一起，幹著那些髒活累活……


    他們兩個本應極其相似，在類似的家庭之中如雙生子一般長大，可僅僅是因為一個不受歡迎的男人犯下的過錯，澤拉克便不再被視為是圖納家的人。他從出生便被生母推入火塘，有認知以來從未見過自己的父母，卻因著他們的恩怨，從族裏最富裕的家族之子，淪落為了最窮困的老太太身旁的拖油瓶。


    然而可笑的是，澤拉克卻知道，普拉隻是湊巧生在了最好、最優渥的家庭環境之中，卻是一個毫無天賦、不會利用資源的蠢貨。


    他甚至都不嫉妒普拉！


    ——對於一個什麼也學不會的蠢貨，又有什麼好嫉妒的呢？他沒有理由去嫉妒一個各方麵都不如自己的蠢貨！


    澤拉克隻是單純地厭惡普拉，厭惡著他的惺惺作態，憎恨著他坐擁寶山卻不自知！


    確實，澤拉克想要普拉所獲得的那些資源，想要得到普拉所擁有的那些追捧、關注與喜愛，但這一切，都可以通過一些特殊的手段和計劃來完成……在那之前，他首先得學會這些隻有祭司才能掌握的知識，借以壯大自身，獲取籌碼……


    擁有了籌碼之後，他便能與族裏談判，想要什麼，族裏就必須得給他什麼，否則，他隻要輕輕一動手指，就能捏死這些討厭的螻蟻！


    普拉有的一切，他都會擁有，甚至他會得到更多，因為他更加聰明、更有天賦、更受世界意識的寵愛！


    可今天的普拉，看起來與往常卻有些不大一樣了，他並不像以往那樣，興趣缺缺、昏昏沉沉地托著腮幫子，胡亂地咕噥著一些迴答，應付他的母親……不，今天的普拉正襟危坐，身板挺直地跪坐在蒲團之上，眼神誠摯清明，一絲睡意與煩躁也無。


    他學得格外認真，進度飛快，甚至澤拉克都還沒能聽懂普娜問出的問題，普拉便已經給出了準確的答案。


    沒有普娜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的講解，基礎薄弱又是半途才開始聽課的澤拉克根本就弄不清兩人到底在說什麼，他胡亂地記下一些零星的字句，卻根本理解不了其中的意思。


    澤拉克心底突然升起一股沒有來由的煩躁，他感覺有什麼東西已經脫離了他的掌控，打得他措手不及，茫然不知所措。


    半天過去，普拉學習進度斐然，普娜心情愉悅，眼神中透著一絲狡黠，她狀似隨意地往石雕這邊瞥了一眼，揮著手中毛絨絨的粉色羽扇，笑道：“學得不錯，今天就到這裏吧，你可以去玩了。”


    銀發少年輕輕頷首，卻沒有往常那如釋重負的輕鬆笑容，也沒有隨手丟開東西就不管不顧地衝出殿外。他一絲不茍地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將書本歸位，對普娜深深行了個禮便告退離開。


    澤拉克的疑慮越深，卻見普娜仍是笑容滿麵，對普拉的舉動非但沒有任何質疑，甚至對此一臉習以為常。


    澤拉克沉默了，他一頭霧水地順著原路從狗洞離開，腦中兜兜轉轉的全是這對母子的反常之處，是以並未像從前那般小心翼翼主動避開人群，當他鑽出狗洞之時，正好碰見普拉轉入狗洞外的洞穴，兩人四目相接、無言以對，彼此似乎都有些尷尬。


    普拉率先做出反應，他並未詢問澤拉克為什麼在這裏，而是給了澤拉克一個溫柔而包容的微笑，隨即徑直離開，動作流暢自然，甚至銀色的發絲上都自帶一絲聖光。


    澤拉克則匍匐在地，維持著爬出狗洞的樣子，他僵在那裏好一會，才從地上爬起，善於腦補的大腦也很快給出了一個解釋：普拉的反應如此自然，他恐怕早就知道自己躲在壁後偷學技藝……是了，他曾經旁敲側擊地問過普拉許多問題，包括教材書籍的名字和一些課程之中他未曾理解的內容……


    普拉必然是意識到他在偷學了……難道，從前那些一遍又一遍不耐其煩的問詢與講解，都是普拉為了讓他聽明白課程內容，主動放慢了進度？


    那為什麼今天又有所不同？


    ……是了，今天有集會，他必然是要去參加集會的，普拉沒料到集會提早結束，以為他不會前來，就按照自己原本的進度學習？


    “這什麼意思……！”澤拉克喃喃道，眼中全是迷茫：“我本以為他是蠢貨，需要一遍又一遍地理解那些簡單的內容……可現在告訴我，他才是真正的天才，隻是怕我跟不上進度，才一遍遍地講解？！”


    “這什麼意思！”深陷於自己腦補的澤拉克沒有一絲感動，反而突然暴怒而起，對著已經空無一人的洞穴猛力輸出：“我才不需要你的憐憫和同情！可惡！可惡！可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