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人的心事，終究是意難忘。


    許多事本就沒什麼預兆，比如一見傾心，若說沈寧安為何傾心的非得是山神祝離，其實也說不出一個更好的解釋。


    便是沒有祝離，亦會有其他人。隻不過她偏生來得是時候，在少年人情竇初開之時，給予了他驚鴻一麵，自此便念念不忘了。


    而祝離亦是不明白偏生就讓沈寧安見了自己。


    這歲月無數，她自青平山在便生，亦是要永生永世活著。世間萬物，繁衍生息，生的生，死的死，循環往複著。


    而祝離終難換一種活法，離開青平山。


    故而她孤獨不堪，很想與人接觸。


    可她終究是山神啊。


    祝離與沈寧安，或許是冥冥之中所注定的緣分。亦或者說，於二人的生命軌跡裏，終究要遇見這麼一個人，帶來一抹豔色，去突破原有的生活，不受束縛，成為漫漫歲月裏的意難忘。


    而恰好，這抹豔色裏，一人是沈寧安，一人是祝離。


    故而原本不可能交集的，偏生就意難忘了。


    說起來，祝離真正對沈寧安另眼相看的，或許便是那一句“你是不是很孤單”罷了。


    是啊，千年萬年的守候，如何不會孤單，而她早已習慣了這股子孤寂，直到遇見了沈寧安，似乎有什麼不一樣了。


    然她也明白，自個兒與一個凡人並不能有什麼結果，卻仍是不願錯過這歲月裏，難得的亮色。


    自此，沈寧安若有空，便會來這青平山尋祝離。


    而祝離，這於天地混沌破開之時，世間萬物生長，山林拔高時便存於世間的青平山山靈，得償人世間的牽掛滋味。


    這滋味雖能令人黯然傷神，又將喜意填滿心頭，得了牽掛，終是不再寂寞，缺偏又更害怕寂寞滋味。


    朝局動蕩，青平山是世外桃源，是沈寧安的一方樂土，可終究他是朝廷的將軍，是天子的臣子，終不能沉溺於此山所給予他的人間喜樂。


    這日，是沈寧安出征前的最後一日，他心中不舍，便又來了這青平山中。


    二人在青平山巖石群側的瀑布前，於瀑布底下潭水中一石亭中相擁而坐，靜聽水聲。


    “若是可以，真想一輩子待在這青平山中。”沈寧安無奈道。


    “若真讓你自個兒待上一輩子，定是一天也待不下去的。”祝離仍是笑吟吟。


    沈寧安皺了皺眉，道:“你又同我說這種話，你明知道我都是因為你才這麼想的。”


    “我怎麼會不明白。”祝離哭笑不得，“不過是同你玩笑罷了。”


    “這玩笑也不好笑。”沈寧安無奈地笑著，不知說她什麼好。


    最後隻伸出手，撫了撫她的發。


    祝離笑了笑，又拿起沈寧安從山下帶給她的風俗畫，用指腹輕輕摩挲著，眼中有幾分歆羨與渴望:“若能有幸去你所說的這些熱鬧處轉一轉，也此生無憾了。”


    “你若想去，我現在便帶你去。”沈寧安覆上祝離的手，緊緊握住。


    祝離搖了搖頭，眼底黯然:“你知道的，我從始至今都不曾離開這青平山，亦是永生都不可能離開。我是青平山之靈，我便是山，山便是我，彼此相偎相依，若離了山，我不過是一抹孤魂罷了，沒有如今的肉身，日照則死，形神俱滅，而青平山，會孕育出下一個山靈。”


    沈寧安泄了氣，緊握著祝離的手剎那間便沒了力。


    “阿離……”沈寧安一時語塞，隻想緊緊擁住她。


    他從不曾想過，有朝一日，他會這般心疼起一個山神來。世人總羨慕妖怪神仙壽命無雙，卻不曾想過他們的孤寂，千年萬年，不曾改變分毫。


    故而祝離最向往的，便是去人世走一遭，體會世間繁華，又或是轉世輪迴，體會人生百態，生老病死，喜怒哀樂。


    可終究，這些都不過是奢望。


    原本不曾遇見沈寧安時，這些想法不過是淡淡的想象罷了，而自遇見了他，聽了那些人間故事，又看了許多書畫，這種渴望便越發強烈了。


    可，她終究是山神啊，永遠都不可能離開青平山的山神。


    “若你不是祝離，我不是沈寧安便好了。”沈寧安愣愣地看著瀑布，眼底憂傷，突然感懷。


    祝離知道他在傷感什麼，可她卻並未同他這般憂傷，隻是將手覆在他手上，許久才開口說話。


    “寧安，你須得知道，若我不是祝離，亦會有另一個祝離，你亦是如此。凡世間所生之人，終有他的路要走，正如青平山需要我祝離，天下百姓需要你沈寧安。這是你我的命，亦是本行的道，我們雖無從選擇，卻需肩負起為這世間帶來安寧的責任。”


    “我都明白，可是……”沈寧安似乎還想再說什麼，卻被祝離捂住了嘴。


    祝離搖了搖頭，道:“無須多言，我知道你不舍，我又何嚐舍得？可你知道，我們終究是並不能像世間戀人一般結果。可我們，為何不尋一求條適合我們自己的道？”


    “你的意思是？”沈寧安有些疑惑，似乎又有些了然。


    “走大道去罷，大道寬廣，亦是你的天地，鯤鵬終究不會留於棚戶，青平山不滅，我亦永遠在此守候。”


    祝離語畢，沈寧安的眼眶已有些濕意，他看著祝離，重重地點了點頭:“好。”


    祝離亦迴看著他，眼角泛紅。


    “阿離，其實你的名字很不吉利。”


    “祝願分離麼？”


    “是啊，你這名字似乎說準了咱們會分別似的，怕是我這一輩子，都要在與你分別的時光中度過。”


    自此，沈寧安踏上出征之路，一生都在征戰沙場，然每次班師迴朝以後，他都不忘去那青平山，見一見故人。


    沒人知道他這一段往事，他不曾娶妻生子，不僅僅是青春年少初見時傾心不已，更是這大半輩子的朝思暮想。


    日子真的很快，第一次去青平山時沈寧安還是個翩翩少年郎，而後成了英俊不凡的勇猛將軍，每過一年，便添一些風霜，多一抹滄桑，最終成了風塵仆仆的老將軍。


    而祝離還是初見時的模樣。


    她目睹著沈寧安的意氣風發，見證者他一步步的成長，多年來的變化。她看著沈寧安的兩鬢染上了白霜，麵上刻著歲月的痕跡。她心疼於沈寧安這些年走過的生死攸關，恨不得能夠陪伴他走過這些風風雨雨。


    可她每次，終究是靜靜聽著沈寧安同她講各種精餾，一如往常般溫柔，又如初見時那樣，牽著他的手走過青平山上的角角落落，走過每一寸熟悉的土地，迴憶往昔。


    說起來，最苦的還是祝離。


    她不死不滅，若沈寧安此生結束，入輪迴忘卻此生的記憶，那世上便再無沈寧安了。


    祝離終究隻能守著這一份記憶，在漫漫歲月裏，迴憶著生命中的這場意外，而後，萬般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