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者大人當(dāng)麵……”
也不顧當(dāng)著靺鞨諸部落武士，大祚榮這位靺鞨人共主單膝跪倒，扶胸向趙無咎行了“下見上”的最高禮儀。
“……粟末靺鞨族長、海西靺鞨諸部公推大謀克、大周渤海郡伯大祚榮，拜見大周皇帝使者，請謝天恩！”
施禮結(jié)束，站起身後，他立刻向站在對麵人群裏的大利稽打了個眼色。
那意思是：你小子快過來。
可是，他那寶貝兒子卻壓根沒注意到老父親在做什麼，而隻是在“趾高氣昂”地撇著嘴巴，乜視著對麵那些扶餘人。
而就在這時，那個“綠眼狼”泉男產(chǎn)又開始狺狺狂吠，大聲嗬斥起那些赤漆甲衛(wèi)有愧於他泉家給的恩惠，沒有忠心護(hù)主而任由趙無咎拿住了他的二哥。
縱然沒有薛高站在旁邊翻譯，趙無咎也從那些赤漆甲衛(wèi)臉上神色的變化，大概猜出來對麵那個泉男產(chǎn)在說些什麼。
於是，趙無咎低頭對站在自己身邊，神色同樣變得有些不好的泉男建說道：“泉塚宰，不知汝阿弟為何職位……”
接著，他又輕聲說了一句更為誅心的言語：“……不過，按照我大周的禮製，做弟弟的哪有指摘兄長的道理，你覺得呢？”
說罷，趙無咎就將那把被其折斷的長劍，重新交給了泉男建。後者鐵青著臉，用衣袖擦了擦嘴角的血跡，然後就帶著僅剩的那些赤漆甲衛(wèi)，走迴了自己本陣。
也不曉得他具體做了些什麼，反正他一到那個泉男產(chǎn)身邊，後者就如同老鼠見了貓似地變得乖順許多。而扶餘人方才被泉男產(chǎn)鼓噪起來的氣勢，一下子也就鬆了。
…………
“那個孽畜！”
泉蘇文看罷一則從北麵抄送來的軍情簡報，氣哼哼地將其拍到桌案上，將一整碗的參湯水都打翻了。
他的這間書房在泉府政事堂的西側(cè)，臨窗是一張?zhí)一緯溃翅岬臅苌蠑[滿了從大周搜羅來的書秩。
而書桌上有兩個用紫貂皮做成皮函書，裏麵放滿了各種情報書信和邸報，分門別類用錦雞絨羽作為標(biāo)簽，觀之大略便可將扶餘七十多座大小城池的大事小情一覽無餘。
就在泉蘇剛要拆開來自扶餘國都景福城的邸報閱覽，隨即便有管家來報，說有人夤夜造訪泉府。
“是誰？”泉蘇文詫異地問道。
“老爺，來人不願透露名姓，隻說是安鶴故人來到。”
安鶴者，安鶴宮也。
而所謂的安鶴宮，便是扶餘國的皇宮……當(dāng)然，按大周的說法，安鶴宮無論是從名分大義，還是從建築形製規(guī)模來看，最多就是個郡王的府邸罷了。
可扶餘人還是喜歡稱唿其為皇宮。
一聽是安鶴宮故人，泉蘇文立刻放下拆邸報的象牙柄小刀，起身移步至待客廳堂。
隻見，一人穩(wěn)穩(wěn)地站在廳堂正中。
此人身形中等偏胖，被靛藍(lán)色袍子包裹，頭上沒有一根毛發(fā)，像極了出家人，可他整張臉上卻也沒有一絲胡須，就算站在原地不動，身上還是會溢出一股極其濃重的脂粉味。
“樸不成？”泉蘇文認(rèn)出來人是誰，不由得失聲問道：“你怎麼來金城了？”
來人一見泉蘇文，立馬身子一躬，臉上堆滿了謙卑的媚笑，用一口令人作惱的甜的嗓音道：“哎喲，我的泉大對盧！數(shù)年沒見，叫我甚是想念您的風(fēng)姿——”
這個樸不成的確是故人。
他是扶餘國王的近臣宦官，作為一個三韓人做到了名義上主管外事的“太大兄”，自然也是有些手腕。
（注釋：樸姓有幾種由來，讀音也不同，不過半島樸姓似乎確是三韓當(dāng)?shù)乇驹矗搭^為赫居世居西幹。）
在七年前的那個“驚鴉之夜”，正是樸不成和泉蘇文聯(lián)手，方才將之前的乙支家的太大兄、大對盧從生理上清除幹淨(jìng)。
可是，在泉蘇文考慮要不要給扶餘王“換個戶口本”的最後關(guān)頭，樸不成卻站在了扶餘國王的身邊。
這個內(nèi)侍掌握了景福城內(nèi)的士兵，包圍了泉蘇文和扶餘國王所在的安鶴宮，作勢威脅。
最終，泉家人撤出了安鶴宮，泉蘇文引兵迴到順奴部所據(jù)的老巢金城，隻留下他的兩個兒子在景福城，把持起了朝政。
泉蘇文得到了“大對盧”這個宰相之職，在金城引兵不發(fā)遙控局勢，而泉男建則得到了“小塚宰”這個副宰相職務(wù)在景福城坐鎮(zhèn)。
而在“驚鴉之夜”過後，樸不成就將景福城的戍衛(wèi)指揮權(quán)交還給了扶餘國王，另後者憑借身份和兵權(quán)可以與泉家分庭抗禮。
他本人則因為“忠心護(hù)主”，得到了扶餘國王的賞識，一路從內(nèi)侍長被擢拔為了“太大兄”。
當(dāng)然，這隻是一個虛職。
“——泉大人，請您原諒我的倉促到訪。”樸不成的嗓音很尖細(xì)，說起話來很有條理，即便慢聲細(xì)語也能讓人聽得很清楚。
泉蘇文仿佛忘記了七年前這個閹人的倒戈一擊，隻是笑瞇瞇地讓他與自己分賓主落座，然後又命管家送上了茶湯。
喝了茶水，樸不成笑嗬嗬地說道：“都說您這金城因為有金礦，所以從上到下都富庶無比。果然，就連茶湯用的茶都是從大周購得的上品，就連景福城裏的禦用之物都沒有辦法與之相比。”
泉蘇文不欲就這個問題深聊，於是幹脆問道：“太大兄，不妨說說正題，你為何要來找我。”
樸不成放下了茶盞，站起身再次躬身道：“這次到訪，樸某確實肩負(fù)了國家大事，我和主人都希望您能夠從金城移步景福城……因為有一件大事即將發(fā)生，非得有足夠份量‘鎮(zhèn)場子’的人在場才行。”
當(dāng)這位太大兄邀請自己移步景福城，泉蘇文第一個反應(yīng)就是：這人怕是腦子壞了吧？
泉家和扶餘國王之所以能保持均勢，就是因為泉蘇文引兵在外，而其兩子坐鎮(zhèn)國都，內(nèi)外形成了牽製。要是他去了景福城，他帶不帶兵，又或者說該帶多少兵馬才合適？
帶的兵馬少了，他擔(dān)心扶餘國王會升起一些不該有的心思；而反之帶得兵馬多了，他其實也擔(dān)心自己管不住野心——就算他能管束住野心，但是也難保其順奴部的那些族人想要進(jìn)步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