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淡的花香與宮殿內模擬出來的陽光、溫柔的暖風糅雜到一起，倒是讓人渾身都懶洋洋的，有種說不上來的舒適與愜意。
斯圖卡·流明不自覺地放鬆了下來，他什麼都沒有去想，頭一迴放空了自己的大腦。
因此。
這一覺也睡得格外香甜。
等到他睡醒了以後才發現已然是過去了不短的時間。
他睡得骨頭都跟著酥了幾分，然而渾身的疲倦卻是一掃而空，甚至還有一點心曠神怡。
這會兒斯圖卡·流明抱著那個鬆鬆軟軟的小枕頭賴在躺椅上不肯起來，他深紅色的眼眸盯著頭頂不停搖晃的花枝，似乎在想什麼。
路馳歡已然是把小桌子上的東西全部揀到了籃子裏。
然後將自己寬大的袖子折了幾道，再把裝在保溫盒裏、依舊熱氣騰騰的飯菜一一擺在了上麵。
斯圖卡·流明已然是聞到了香味，他一隻手支在自己的下頜處，銀白色的發絲如同泛著微光的綢緞般披散了下來，麵上還有幾分慵懶，帶著一點將醒未醒的鼻音。
“你做的？”
路馳歡默默給了他一個“怎麼可能”的眼神。
他坦白直言道：
“我應該是不會做飯的。”
“雖說到現在我依舊還沒想起從前的記憶，但是之前我吃不慣你們這裏食物的口味、所以自己嚐試了下，結果差點沒把廚房炸了。”
一提起這事兒。
他就鬱悶。
路馳歡潛意識裏總覺得，自己身邊應該有個廚藝很好的人才對。
一吃到對方做的飯。
他的心情就會變得特別好。
“這些東西是我狐假虎威、以陛下的貴客這個名義向你們鮫人的大廚定下來的，他們約定一日三餐都會給我送飯，並且還會把口味進行改良，按照我的口味來做。”
路馳歡並沒有隱瞞斯圖卡·流明，此時不僅一本正經地說了實話，而且還笑得得意洋洋。
那雙漂亮的杏核眼也跟著彎了彎，看起來就好似隻晃著尾巴的小狐貍般，說不出來的狡黠。
當然。
事情的進展自然不會如同路馳歡所說的那麼順利。
這其中還不乏武力威懾。
說起來路馳歡最近才發現自己的這具身體以前似乎係統性地訓練過。
以至於他可以輕鬆地攀爬上幾米高的圍牆，而且一拿到光刃以及匕首，殘存的肌肉記憶就會讓他不自覺地繃緊身體，然後做出幾個殺招來。
別說。
看起來還挺唬人的。
這讓他忍不住開始思考自己以前究竟是個什麼身份來著。
特工？
還是什麼軍校生？
他的儲物環需要匹配精神力才能打開，但又因為他目前的精神海出了問題，遲遲無法使用精神力，以至於到現在他都沒能打開儲物環。
從而獲取到自己的身份信息。
“嘖。”
斯圖卡·流明聽見路馳歡這話以後倒也並不生氣。
他狹長的深紅色眼眸輕輕瞇了下，骨節分明的手指叩了叩躺椅的扶手，眼底劃過一抹淡淡的笑意。
這之後又是拖長了自己的聲音，不緊不慢地開口說道：
“你倒是膽大。”
“什麼話都敢對著我說，就不怕我因此治你的罪麼。”
路馳歡抬頭看了他一眼。
然後又是聳了聳自己的肩膀，斬釘截鐵地說道：
“你肯定不會。”
雖說他也不知道自己這底氣從何而來，但是他很相信自己的直覺，而且先前他就發現了，斯圖卡·流明實際上是個嘴硬心軟的人。
“好了。”
他拍了拍自己身旁的椅子，嘀嘀咕咕地開口道，“這個話題先打住，我們不如先吃飯吧。”
“我餓了。”
斯圖卡·流明見路馳歡這副不把他自己當外人的樣子，不知道為什麼心裏反而輕鬆了幾分。
路馳歡從來不在他的麵前掩飾任何情緒，基本上都是有話有說，直白地說出自己的需求與目的。
自己無論問什麼。
他基本上都會老老實實迴答。
倒是比其他人那包裹著謊言的甜言蜜語好上太多。
所以。
自己在他的麵前也不必端起鮫人皇族的架子，也不用擔心時時刻刻提防著眼前這個人會隱瞞、亦或者背刺自己，他可以放鬆一點。
想到這裏。
斯圖卡·流明的唇角又是微不可察地向上輕輕勾了勾。
他好似沒骨頭般地在躺椅上伸了個懶腰，抬手將自己發絲上的花瓣撥落下來以後，這才是頗有幾分閑適地坐到了路馳歡的對麵。
路馳歡嘴裏塞了食物。
因此不太方便開口招唿他，所以僅僅隻是遞了雙筷子過去。
斯圖卡·流明動手拆了那雙一次性的筷子以後，然後便是低頭看向桌麵，待看清上麵的菜色以後，他的眉頭不由自主地蹙起。
似乎是一時之間犯了難。
原因無他。
桌上的菜色基本上都是人類世界流行的口味，也是路馳歡自己喜歡的口味，所以斯圖卡·流明以前從未見過，也從未嚐過。
估計是在這常年不見真正陽光的海底泡久了。
他也如同族中的那幾個長老般，被泡得略有幾分頑固不化，接受新事物的能力還是差了點。
不過見路馳歡含著食物、腮幫子被撐得鼓鼓的，那雙烏黑明亮的眼睛時不時地彎上幾下，看起來就好似隻吃到了無上美味的小倉鼠般。
以至於他無意識地拿起筷子，張口嚐試了下麵前的食物。
“唔。”
邊吃他還忍不住點評，這會兒身上倒是看出來了幾分鮫人皇族特有的矜貴以及挑剔來：
“這東西也太辣了吧，廚師是不是在裏麵放了幾噸的辣椒粉，這道菜如果端給其他的鮫人品嚐，估計就是個殺傷性的武器了……”
“這個菜味道倒是還可以，隻不過火候有點大了。”
“這個擺盤也太不雅觀了。”
“簡直是亂來一通，萬一叫其他人看見了，千萬不要說這是我們鮫人族培養出來的審美。”
路馳歡全程將斯圖卡·流明的話當做耳旁風，隻專心幹飯，努力將自己的肚子給填飽。
而別看斯圖卡·流明挑剔，但其實下筷子的速度與路馳歡不相上下，到最後兩人的筷子已然是揮出了殘影，你爭我搶了起來。
直到最後——
兩人同時夾住了最後一塊外殼金黃酥脆的魚餅。
他們互相對視。
眼中好似有激烈的火光以及電流迸濺出來，雙方的筷子暗暗使勁，似乎都沒有退讓的意思。
“我是客人。”
路馳歡忍不住強調道。
客從遠方來的話，必須要好好招待才行。
所以這塊魚餅應該歸他。
斯圖卡·流明罕見地有幾分幼稚，又似乎是故意與路馳歡作對，所以此時不甘示弱地迴答道，“這魚餅我隻能偶爾吃上這麼一迴，但是你卻是可以天天讓廚師做給你吃。”
“所以歸我又有何不可。”
路馳歡卻並沒有掉入他的語言陷阱，他反應很快地迴答道，“那你以後天天過來吃。”
他瞥了斯圖卡·流明一眼，又哼哼唧唧地嘟囔道：
“我又不會攔你。”
斯圖卡·流明一怔。
這些年以來都是他自己一個人獨自用餐，原本並沒有不習慣的地方，現在聽路馳歡這麼一說，又迴憶起方才的熱鬧，他的心裏就好似顫顫巍巍地冒出了根細細的草芽般。
說不上來的癢癢。
倒也……
不是不可以。
隻不過他還沒忘記自己這會兒正在與路馳歡爭搶魚餅呢，要知道路馳歡這個人類向來不經自己逗，一逗臉上的表情就變來變去的。
說不出來的鮮活靈動。
以至於這會兒他又是搬出了個理由來，聲音聽起來慵懶之中帶著幾分調侃，“先前你不是還說要同我交朋友麼，現在不應該看在咱們即將成為朋友的份上……”
“把這塊魚餅讓給我麼。”
這話一出。
路馳歡頓時猶豫了。
而趁著他猶豫的空檔裏，斯圖卡·流明毫不猶豫地將魚餅搶走、並且放入了自己的口中，甚至還刻意咬出了“哢嚓哢嚓”的清脆聲響。
“好吃。”
看著斯圖卡·流明這副炫耀的樣子，路馳歡頓時陷入了沉默，片刻以後他才幽幽地吐出了幾個字來，“你怎麼這麼幼稚。”
斯圖卡·流明動作一僵。
他剛要反駁什麼。
就聽見路馳歡那軟軟地聲音被柔和的暖風吹了過來：
“不過倒也不討厭。”
斯圖卡·流明心口好似被軟軟的貓爪子輕撓了下。
因此他不僅沒有心生怒意，反而狀似驕傲地抬了抬自己的下頜，然後似笑非笑地開口道，“你肯定不會覺得討厭，畢竟前段時間你還看我這張臉，看得目不轉睛呢。”
這話。
倒是讓路馳歡鬧了個大紅臉。
斯圖卡·流明也由此在他這裏扳迴了一局。
他們吃完飯以後坐在椅子上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路馳歡將碗筷、盤子全部都收拾到了籃子裏，這些東西有專門的鮫人侍從收拾。
他可以不必清洗。
“聊太長時間了，”斯圖卡·流明懶洋洋地在躺椅裏打了個哈欠，“差點忘記這迴來的主要目的了。”
“聽醫師說為你找來的幾個鮫人、都被你的精神海所排斥，所以無法為你輸入精神力，我與醫師仔細商議了下，覺得這麼下去不行。”
“因此從今天開始，輸入精神力這事兒由我來做。”
“你把手伸出來吧。”
路馳歡很乖又很聽話地將自己的手伸了出去，那眼神純淨，似乎完全不擔心斯圖卡·流明害他。
斯圖卡·流明心裏這才舒服了點，他強壓著心中的不自然，抬手握住了路馳歡的手。
皮膚相貼的一剎那。
他的唇用力地抿緊了幾分，雖說依舊是感覺不自在，但是最起碼沒有出現惡心想吐的癥狀。
別看斯圖卡·流明在外的名聲是喜怒無常。
但現在給路馳歡溫養精神海時，他的動作卻是小心而又細致，探出的精神力此時如同涓涓細流般，湧入了路馳歡的精神海中。
路馳歡閉著眼睛。
感受著陌生精神力的湧入，他鴉羽般濃密的睫毛微微顫抖了幾下，渾身也跟著繃緊了幾分。
他兀自忍耐了幾秒鍾。
下一刻就如同條件反射般、就要將陌生精神力趕出去。
然而斯圖卡·流明率先一步察覺到了他的動作，他暗紅色的眼眸不自覺地瞇了下，渾厚的精神力立刻壓製住了路馳歡的精神力。
因此。
這輸送精神力的行為倒是繼續了下去，並沒有被打斷。
被壓製的感覺並不好受。
不過路馳歡的勝負心倒是因此而上來了，他不認為單純拚精神力的話、自己贏不了斯圖卡·流明，現在自己被壓製隻是因為受傷了而已。
等他好起來以後。
再和斯圖卡·流明公平比試一場。
這輸送精神力的舉動大約持續了十幾分鍾，斯圖卡·流明感覺自己體內的精神海消耗了大半以後，便是利落地鬆開了路馳歡的手。
“行了。”
“貪多嚼不爛，你先將這些精神力完全消化了再說。”
因為兩人的精神力並不是完全相同，所以斯圖卡·流明輸入到路馳歡精神海裏的精神力也不能直接使用，需得消化了以後轉化成自己的力量，才能起到溫養的作用。
路馳歡乖巧地點了點頭。
他如同鯨吞蠶食般努力吞食著斯圖卡·流明輸送給他的精神力，消化了一半以後，那精神海時不時傳來的刺痛倒是淡了幾分。
“你……”
斯圖卡·流明遲疑地開口，“有沒有想起什麼來。”
路馳歡無辜地搖了搖頭。
“暫時沒有。”
他這說的是實話。
斯圖卡·流明現如今輸入的精神力對於他來說僅僅隻是杯水車薪，以至於他如同空白紙張的腦海裏閃過的，也隻是些淩亂的記憶碎片。
似乎並不是什麼有用的東西。
“…也是。”
斯圖卡·流明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他銀白色的眼睫毛垂落下來，神情低落而又惆悵，“是我太心急了…”不過一旦你記起什麼……”
“一定要及時告訴我。”
路馳歡自然是答應了。
雖說他並不明白斯圖卡·流明為什麼急著想讓他恢複記憶，但這對他並沒有什麼壞處。
斯圖卡·流明並沒有在這裏待上太長時間，他手腕上的通訊器時不時的震動幾下，似乎是有什麼人正在聯係他，打算與他商議要事。
因此給路馳歡輸送完精神力以後，他就徑自離開了。
接下來的幾日裏。
斯圖卡·流明時不時地就會來路馳歡這裏坐一坐。
路馳歡擺放在院子裏的那張躺椅已然是徹底被他霸占了，除了路馳歡一開始放上的鬆軟墊子以及枕頭以外，他還額外給自己添置了個手感相當不錯的刺繡抱枕。
大部分時間裏。
路馳歡一開門就能看見對方慵懶地躺在自己的躺椅上，偶爾閉上眼睛睡得格外的香甜。
對此。
路馳歡也沒有出聲趕人，偶爾隻給對方掖一掖滑落下來的毯子，又或者清理下發絲上的花瓣。
他們不約而同地一塊兒吃飯。
斯圖卡·流明依舊挑剔，但吃飯的動作卻也依舊不慢，基本上每迴桌上的菜都被吃了個幹淨。
兩人偶爾聊天。
偶爾卻僅僅隻是各做各自的事情，路馳歡會坐在樹下翻看自己借來的書，斯圖卡·流明要麼是閉上眼睛休憩，要麼則是抬頭數一數花瓣。
仿佛這一處地方是他用來放鬆、並且心理理療的聖地般。
在這裏。
他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安寧。
這之後斯圖卡·流明甚至還將辦公所用的東西也一同搬到了這裏，於是路馳歡再坐在一旁翻看書頁的時候，他就可以用來處理公務。
兩人坐在那籠罩著粉色雲煙的海棠樹下，雙方都不說話，卻是有種脈脈溫情在流淌。
頗有幾分歲月靜好。
路馳歡自覺地不去看對方的文件以及各種報告。
大部分時間裏依舊是自顧自地做自己的事情，斯圖卡·流明的舉動並未給他帶來什麼影響，他以前做什麼，現在也依舊是做什麼。
隻不過。
平日裏輸送精神力要方便些而已。
但每次輸送完精神力，斯圖卡·流明都會問上一句有沒有想起什麼，而路馳歡的迴答依舊是沒有。
事實上也正是如此。
於是他漸漸地開始焦慮，懷疑自己的記憶是否能找迴來。
如果一直找不迴來——
他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