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大人，陸夫人。”


    客棧門口，臉上貼了一截白布條，稍微變幻了一下容貌的李星月拱手向陸子聿和大娘子打了招唿，鑽進(jìn)後麵為他準(zhǔn)備的馬車裏。


    大娘子麵無表情的看了他一眼，麵色稍有不滿，輕聲說道：“二公子在外麵漂泊久了，果然不似家中子弟一般呆板，坐臥稱唿皆隨心意，真是瀟灑不羈。”


    陸子聿看了一眼妻子說道：“他一個(gè)人流落在外，性子難免爛漫些，你就不要計(jì)較這些了，我們走吧。”


    說罷踩著馬凳彎腰進(jìn)入車廂，大娘子輕哼一聲，跟著上車，車夫等二人坐定，一拉韁繩，趕著馬車前行。


    陸子聿是朝廷命官，沿路歇息全在驛站，李星月和他們同行了七八天，從秋荷嘴裏將陸家情況打聽個(gè)大概。大娘子名叫沈如錦，是越州一個(gè)富商之女，生有一子名陸元良，陸元軻的生母叫裴令儀，是山陰縣一戶中等人家，因?yàn)榧业乐新洌瑱C(jī)緣巧合下被陸子聿納為妾室。


    這天晚上，馬車行至江寧府和常州邊界，在驛站安歇後，陸子聿找來李星月，手裏拿著一封書信說道：“原本打算讓人接你阿母來到溧陽團(tuán)聚，不過你大伯在濠州致仕，衣錦還鄉(xiāng)，他寫信說這些年天南地北相隔太遠(yuǎn)，好久都沒有團(tuán)聚了，希望各家兄弟都迴一趟越州，我們正好迴去，省得你阿母再受車馬顛簸之苦。”


    “你就是在山陰縣長大的，說不定迴到故地，見到曾經(jīng)熟悉的場景，就能想起從前之事。”


    李星月點(diǎn)頭道：“陸大人做主就是。”


    陸子聿以為他是擔(dān)心被別人認(rèn)出身份，引起不必要的麻煩才不喊自己為爹，也不計(jì)較，輕嗯一聲讓他迴去好好休息。


    第二天早上，陸子聿帶上兩名護(hù)衛(wèi)騎馬向東，他先去接任，然後告假，李星月和大娘子沈如錦乘著馬車沿官道向南，先迴越州。


    悠悠鑒湖水，濃濃古越情，越州自古以來就是風(fēng)景靈秀之地，溪流縱橫，楊柳依依，一座座石橋高架，一艘艘烏篷小船穿梭遊蕩，江南水鄉(xiāng)的溫婉柔和讓人心神皆潤。


    “公子，這是府河，河對麵是會稽縣，你小時(shí)候最喜歡在河上的大雲(yún)橋上玩耍了。”馬車前麵，李星月掀起簾子，秋荷坐在車把式另一邊指著界河給他介紹當(dāng)?shù)氐娘L(fēng)土人情。


    “江南好風(fēng)月，難擋鐵蹄蠻啊。”


    想到蒙古帝國最終會統(tǒng)一天下，李星月輕歎一聲，微微搖頭。


    陸家府邸建在山陰縣南城界河邊上，兄弟六人中陸子聿年齡最小，繼承老宅，其他五位在老宅北邊連著蓋了五座大宅院，分府別居，不過兄弟幾人長年在外為官，家中住的大部分都是一些小輩。


    馬車在老宅門口停下，李星月跳下車廂，兩位妝容精致的婦人領(lǐng)著一男一女兩名年輕男女正等在門口，看到沈如錦，兩人微笑著迎上來，左邊身穿藍(lán)裙的婦人開口說道：“嫂嫂，你們可算迴來了。”


    “舅母！”


    年輕男女規(guī)規(guī)矩矩的行禮問好，沈如錦笑道：“好好好，幾年不見，雪兒和文軒都長得這般大了。”


    “少爺，這是嫁去餘姚的蕓娘姑姑和上虞的定娘姑姑。”


    三人在馬車旁寒暄，秋荷小聲為李星月介紹道：“後麵是清雪小姐和文軒少爺，是少爺?shù)谋碛H。”


    世家大族的凡俗禮節(jié)李星月想起來就頭大，他無意與陸家人結(jié)識，對秋荷說道：“不管他們，你帶我去見裴姨娘吧。”


    見到長輩不理不睬，未免太過失禮，秋荷麵露為難之色，陸定娘看到李星月，凝眸打量了一下說道：“嫂嫂，這位公子是誰？我怎麼瞧著這麼眼熟呢。”


    沈如錦淡然道：“他是當(dāng)初走失的元軻，我跟老爺路過襄陽，碰巧尋到的，不過他生過一場病，將小時(shí)候的記憶都忘記了。”


    “哎呀，老天有眼，小元軻迴來了。”


    陸定娘和陸蕓娘高興的走到李星月麵前，想要拉住他的手，李星月麵無表情的後退兩步，一言不發(fā)，自己的身份不適合與她們親近。


    氣氛有些尷尬，秋荷開口圓場道：“兩位姑姑莫怪，二少爺沒了記憶，如今不認(rèn)得你們了。”


    “既如此，就先迴府裏歇息吧，趕明請個(gè)高明大夫來家裏看看。”陸定娘未出閣前經(jīng)常帶著陸元軻，見他對自己如此陌生，心裏有些難受。


    陸家老宅占地十多畝，布局優(yōu)雅巧妙，李星月跟著秋荷穿廊過棟，來到東南角的小院，小門樓上掛著古樸牌匾，上麵刻著清芳兩字。


    “叮叮叮……”


    秋荷用力拍打門環(huán)，稍等片刻，一位三十歲左右的大丫鬟打開院門，厭惡的看了秋荷一眼後盯著李星月難以置信道：“你……你是……元軻少爺？”


    “秋容姐姐，元軻少爺迴來啦，這次你總該讓我進(jìn)院了吧。”


    秋荷嬌笑著推開院門，一株五米多高，開滿紅色花朵的杜鵑花樹映入眼簾，樹下一名容貌端秀，三十五六歲，身穿淡青色長裙，鬢邊長發(fā)末梢微霜的女子正用針線縫著衣衫，聽到秋荷笑聲，她緩慢抬頭，視線越過秋荷秋容，呆呆地注視著李星月。


    “軻兒……”


    青裙女子眼眸濕潤，抬起一隻胳膊柔聲唿喚。


    “想來她就是裴令儀了。”


    李星月走進(jìn)院子，在女子身前兩米處停步，張了張口，實(shí)在喊不出阿娘二字，隻好拱手彎腰，行了一禮。


    瞧出他有些拘謹(jǐn)，裴令儀努力收斂著情緒，將手縮在衣袖裏使勁掐了自己大腿一下，看著眼前依然站立的兒子，心中歡喜，指著旁邊的圓凳說道：“坐下，讓娘好好看看你。”


    李星月依言坐下，裴令儀問了他這些年的經(jīng)曆，聽到他沒了兒時(shí)記憶，伸手握住他的手掌說道：“能迴來就好，以前的事，說不定哪天就想起來了。”


    小院清幽，裴令儀掌心溫潤細(xì)膩，並沒有像李星月想象的受到大娘子為難苛待，他看著眼前意態(tài)賢淑的女子，內(nèi)心有些煩亂和愧疚。


    日到正午，與兒子閑聊良久的裴令儀將懷中衣料放到旁邊，起身微笑道：“你在這裏歇著，我去做你小時(shí)候最愛吃的酥餅。”


    秋容瞪了秋荷一眼去幫裴令儀打下手，秋荷指著布料對李星月說道：“少爺，小姐她每年都會猜測著你的身高，縫製換季的衣裳，都把你屋子裏的衣櫃裝滿了。”


    “你怎麼換了稱唿？”李星月好奇地問道。


    “在外頭喊錯(cuò)了要被罰的，我跟秋容都是小姐陪嫁的貼身丫鬟，少爺走失後，大娘子那邊缺人，就把我調(diào)過去了，秋容說我是個(gè)叛徒，不準(zhǔn)我來清芳院，我已經(jīng)好多年沒有進(jìn)來了。”


    秋荷指著花樹問道：“少爺知道這是什麼花嗎？”


    “嗯。”


    李星月輕輕點(diǎn)頭，打量著花樹眼神深邃，杜鵑花又名子歸花，裴令儀能將院中花樹養(yǎng)到極其罕見的五米之高，可想而知她對陸元軻的母愛之情，若是讓她知道盼了多年的兒子已經(jīng)不在人世，她會有多麼傷心……


    “十年匆匆憶難忘，幾多思念幾多愁，兒去子歸，物還是，人卻非！”


    李星月在心中喟然輕歎，有些後悔來打擾裴令儀的清淨(jìng)了，這裏安寧祥和，是一片淨(jìng)土，他的身邊，刀光劍影常伴，兩人實(shí)在不是一個(gè)世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