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完成一單生意,王大衛叫住即將出門的格桑:“格桑,咱們歇會兒吧!晚上再繼續。”
格桑迴過頭:“公子,小人不累。”
我累!據說,另一個時空中,每一條生產線上都有一個極其不招人待見的主兒,工位排在這人後麵那算是倒了八輩子血黴。
王大衛:“你照照鏡子,你知道自己現在什麼樣嗎?我怕你有命掙、沒命花。還有,這樓裏的夥計也跟著咱們折騰一宿了,人家今天還要上班呢。你就當可憐可憐他們,行不?”
格桑:“可是......還有好些貴人......”
王大衛:“讓他們等著。咱們也得讓那些貴人們喘口氣兒不是。給他們一白天時間冷靜冷靜,想好了再來買,免得將來找後賬。”
格桑沒開口,臉上寫滿了不甘。
王大衛:“格桑,錢重要還是命重要?這一晚上,你應該也賺了不少吧!還不夠?”
格桑:“小人一家的,應該差不多夠了。可是,小人還有不少朋友呢。”
我去!沒想到你信的居然是大乘佛教,你是打算來個普渡眾生嗎?
王大衛:“裏屋,金錠,能拿多少拿多少,送你了。”
貪婪,立即充滿了格桑的雙眼,如兩團烈火,要燒穿內外屋之間隔著的那扇門。
王大衛盯著格桑,等待後續的變化。
格桑的腳朝那扇門挪動了一下,隨後,停下,沒有再動。慢慢地,他眼裏的貪婪之火一點點消退,最後,竟然完全熄滅了。隨之一同燃盡的還有剛才的狂熱。
格桑轉過頭,雙眼清澈:“多謝公子。小人聽過一句中原的古話,叫: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不是小人的,不能拿。”
厲害!你是真要成佛啊!剛才要是王厚那混蛋的話,他能給我搬空嘍,迴頭還嘚得意洋洋地嘲笑我:傻了吧!讓你沒說次數。
王大衛:“格桑......既然你聽過,也按照那句話做了,那你就是位真正的君子。以後可不能再小人、小人地稱唿自己啦!最起碼,在我這兒,你不能再那麼說。我受不起。咱們往後就是朋友,可好?”
格桑:“公子,小......小......那我就高攀了。”
王大衛:“是我高攀才對。格桑,聽我這個朋友一句勸,迴家睡覺。錢,咱們晚上再掙。”
“嗯!”格桑走了。腳步從容,腰背挺拔,如一尊佛。
王大衛卻沒有睡覺,他的思緒有些混亂。沏茶,坐在窗邊看風景,發呆。很快,一上午就過去了。紛亂的念頭依舊在腦海中糾纏,隻有一個逐漸清晰起來——我餓了。
把裏屋的財寶“送走”,出門,下樓,隨即就看見了掌櫃的和他那讓人倒胃口的眼神。鬧心!弄得我好像吃的不是羊肉,而是你兒子的肉一樣。換一家,不在你家吃了。
帶著阿黃出門、逛街,另兩匹馬則留在馬廄裏。如今的河州城裏已經很難有什麼東西能入得了王大衛的眼了。
街麵上很蕭條,大部分店鋪根本沒開門,開門的幾家也不積極攬客,整條東大街上總共也沒幾個人。一人一馬緩緩向東,王大衛犯了選擇困難癥。看起來都差不多啊!這可咋辦呢?
直到接近東城門,看到守城門的大頭兵隨自己逐漸靠近而越來越緊張,王大衛高興了。這下總算知道在哪兒吃了。
路邊有一家湯餅店,門麵隻有一間,屋外支起篷子遮蔭。王大衛來到篷子下,找了張桌子坐好。店小二迅速出現,一邊擦桌子一邊請王大衛點菜。
王大衛要了一碗麵,店小二吆喝一聲,很快端著一大碗麵走出來,放到桌上。
碗很大,分量十足,麵條筋道,湯頭鮮美。王大衛吃不出裏麵放了什麼,這得叫範良來嚐嚐才知道。重要的是,吃一口麵,抬頭看看前麵不遠處緊張的河州兵,這麵就格外香。
“公子要聽曲嗎?”一個清脆的聲音傳來。
我都吃路邊攤了,還聽曲?王大衛扭頭看過去,眼前是一個穿著吐蕃服飾的少女,五官清秀,膚色略暗,背著一麵琵琶。
她應該是靠賣唱為生的,而且跟格桑一樣,無處投奔。這兩天的日子怕是過得不怎麼好......
“中原的曲子我也會唱的。”吐蕃少女繼續推薦自己。
王大衛:“哦?那我可要聽聽。坐吧!”
吐蕃少女聞言喜上眉梢,坐到王大衛對麵,抱起琵琶,手指波動琴弦,音符流水一般傳出。接著用手一捂,樂聲戛然而止,道:“你......你聽了之後得給錢。”
王大衛有點兒想笑,強忍著問道:“多少?你先說個準數。我看看我帶的夠不夠。”
少女表情堅定,伸出右手:“五文。最少五文。”
王大衛假裝摸了摸懷裏:“這我倒是能出得起。你唱吧!”
少女收迴右手,再次波動琴弦,前奏響起——《鷓鴣天》,王大衛準確地判斷出來。
“彩袖殷勤捧玉鍾......”
“停,停。”王大衛打斷少女:“這是晏小山的詞,我不喜歡,聽多了有點兒膩。我喜歡另外一首《鷓鴣天》。”
少女忐忑地問:“哪一首?”
《鷓鴣天》這個詞牌寫的人極多,甚至每位出名或者不出名的詞人都寫過好幾首。
王大衛:“這首你應該沒聽過,我寫給你吧!”
少女的聲音壓得極低:“我......我不認識字。”
這下輪到王大衛傻眼了,趕緊問道:“那你怎麼學的呢?”
少女繼續壓低聲音:“我聽人家唱過,偷學的。”隨後聲音揚起:“可是我嗓子好,我唱得比她們更好聽。”
王大衛:“琵琶呢?也是?”
少女點了點頭。
服氣啊!王大衛:“那這麼著,你再彈一遍,我唱,你學。怎麼樣?”
少女愣了一下:“我可沒錢給你。”
王大衛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我嗓子不好,唱得很難聽。有人肯聽我就很滿足了,不敢要錢。”
少女噗哧一笑:“好像......好像是,你想教我一首新詞。”
王大衛:“你知道就好。趕緊彈吧!”
少女不再猶豫,重新彈起了琵琶。王大衛隨著樂曲唱起了他最喜歡的一首《鷓鴣天》。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與疏狂。曾批給雨支風券,累上留雲借月章。
詩萬首,酒千觴。幾曾著眼看侯王。玉樓金闕慵歸去,且插梅花醉洛陽。
一曲唱罷,王大衛得意地問道:“好聽吧?”
少女點頭。
王大衛:“記住了?”
少女再次點頭。
王大衛:“該你唱了。唱得好我可以加錢。”
少女抱著琵琶,醞釀了一下情緒,隨即邊彈邊唱。平心而論,有些人就是老天爺賞飯吃,這嗓子,一開口就能讓四位導師齊刷刷地轉椅子。
然而王大衛卻不買賬:“還是帶了點兒晏小山的味兒啊!總感覺差那麼點兒意思。你是不是沒吃飽飯?小二,加碗麵。”
少女狼吞虎咽地吃完了麵,打著飽嗝抱起琵琶,想要再唱一遍。
王大衛製止了少女:“行了。我這詞也不能多聽,聽多了容易瘋。這是你的。”說罷,掏出一塊散碎銀子,大約五、六錢左右。沒敢多給,怕給人家招災。
少女沒接,支支吾吾地說道:“找不開。”
王大衛:“不用找。剩下的算是你聽我唱的損失。”
少女拿起銀子,攥在手心裏,背起琵琶,走了兩步,迴身:“你是好人。”
王大衛:“膚淺!給你錢的就是好人?圖樣圖森破。給我錢的就沒一個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