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發捧起信紙,小心地吹幹上麵的墨汁。待其幹透,用蒲扇般的大手輕柔地折疊起來,揣入懷中。起身,一躬倒地,想要告辭。
“別急著走嘛!再喝一碗!蓖醮笮l挽留。他還想從魯發嘴裏多套出點兒東西。
“屬下遵命!濒敯l抱起酒壇,給三人都滿上。然後端起酒碗,一飲而盡。放下酒碗,再施一禮,告辭。興衝衝離開酒館。
王大衛都傻了。轉頭看向王舜臣,用目光詢問:我剛才說的啥?有毛病嗎?我不是這個意思啊!
王舜臣哈哈大笑。
王大衛當即決定,給自己找一份新工作——代人寫信。地點就選在王韶大帥府的門房。
這是一份很有意義的工作。誌願軍的識字率不高,能寫的就更少了,但需要寫信的人卻有很多,尤其是現在這個時候。
而王大衛也有自己的小心思,他想聽故事,每一封信的背後都有一個故事。即便不如魯發那般精彩,也可以當作社會調查。
然而,調查的結果卻讓王大衛開心不起來。
找他寫信的人大部分都來自關中地區,也有一少部分漢中人。在加入誌願軍以前,都沒有土地,靠做佃戶或者長工過活。
但在更早的時候,他們的家中是曾經有過地的。
看來,王大衛判斷,這倆地方的土地兼並很嚴重啊!
但令王大衛更加意外的是,他們對兼並了自家土地的大地主卻並不怎麼痛恨,而是固執地認為,這些苦難都是西夏人造成的。
西夏人?王大衛努力思考,試圖找到兩者之間的邏輯鏈條。結果,沒找到,反而有一種南轅北轍的感覺。
按照正常邏輯,西夏屢屢寇邊,那關中地區不正應該抑製兼並、保證生產嗎?至於戰事,顯然應該由大宋官軍負責。老百姓隻管種好地、交足稅,就可以啦!
但現實情況卻明顯不是這樣。當理論和實際觀測結果不相符時,該怎麼辦?自然隻有引入“猜想”來破局。
於是,王大衛大膽猜測......
很久以前,那時候自己還沒穿過來,有位高瞻遠矚的大佬,麵對西夏兇悍的兵鋒以及宋軍連番的慘敗,作出論斷:要想搞定西夏,必須做好兩件事,一是打仗,二是種地。
打仗,需要人;種地,同樣也要人。有衝突,隻能先顧一頭兒,那自然得先打仗。
怎麼把人弄進軍隊?直接去田裏抓壯丁?如此簡單粗暴,怎麼能配得上大佬的格調和風采?做事得講究個方式方法,要潤物細無聲。
還是......土地兼並吧!地都沒了,你還種什麼種?投軍、砍人,才能有飯吃。
有一個常識:一塊地,如果分給兩家種,兩家人都能勉強生活;但,被兼並後,則隻需雇一家佃戶就能種完。
如此,還能大幅降低養兵的成本。你不想幹,有的是人搶著幹。乾坤已定,眾生皆為牛馬。
當然,這種手段必須輔之以宣傳,給他們的仇恨指明一個宣泄口——西夏人。這一點非常重要。
猜想結束。
王大衛順便又得出另一個結論:我果然不是啥好東西,壞透了。千萬不能讓我這種人當官。
好在,代人寫信的同時還有另一份令人身心愉悅的兼職——教人唱歌。
湟州的歌姬們聞風而動,用盡畢生所學,力求將自己最完美的一麵展現在“世人”麵前,帶著樂師,陸續登門求教。
王大衛自然歡迎。這也是他作為後營總管分內的工作嘛!都總管王韶王子純親口認證,不容置疑。
雖然,他找不到那麼多反戰歌曲,但,你情我愛的卻有不少。這些歌曲其實也能達成同樣的效果,隻不過要委婉一些,還更受歡迎。
春寒料峭,玉臂輕紗,宮商轉合,搖曳生姿......
於是,曹七也來了。當然是為了聽歌,順便再幫自家嫡係寫寫信。她的嫡係人馬可是相當多的,除了前營的戰兵,還有烏木二軍呢!
總之,她絕對沒有監視王大衛的意思。
忙忙碌碌中,三天時間一晃而過。
該王大衛出發了。他被安排與王韶同行。跟著大領導,待遇肯定差不了。就是,總感覺王韶是在擔心自己學阿裏骨,跑路。
這怎麼可能呢?我多守信用!說迴汴梁,那就肯定迴。就算要跑,也是先迴去,等汴梁人再做出什麼對不起我的事情,然後再跑。
走了半天,大約七、八十裏,在湟水邊紮營。
其實這才是標準的行軍速度,可以保證麵對任何突發事件時,全軍上下始終留有足夠的體力投入戰鬥。
一夜無話。第二天,繼續行軍,紮營的地點卻是在樂都城外。
麵對這座昔日的堅城,王大衛的心情極其複雜?梢哉f,當初投毒的時候有多痛快,現在就有多尷尬。
可這還不算完,王韶召見,邀請他一起進城。
邀請是吧?那就不算軍令嘍!王大衛果斷拒絕,堅持要留在城外守營。
王韶眉宇含笑,饒有興致地盯著他。王大衛難受得要死,就差找個地縫鑽進去了。終於,王韶開口,同意了。
王韶的本意就是想趁機教訓教訓王大衛。人不能仗著自己有本事,就為所欲為,得考慮後果?粗醮笮l那副模樣,顯然已經學會了,那便無須多言。
其實,“石羊河改道”他就做得很好,引而不發才是正途。這件事,可以在戰略上牽製西夏,戰術上也行,唯獨不能讓石羊河真的改道。
此刻,王韶已全然不記得他自己當初是如何聽信“讒言”,曲解聖旨,強行屯田的了。
守了一夜營,清晨,王大衛迎迴王韶。
這一夜王韶在城裏做了什麼,王大衛沒問,他也不想知道。隻看到有不少人跟著王韶一起出城,其中就包括何塬與童貫。
再次踏上東歸之路,一連走了數日,終於抵達此行的目的地——河州,城北。與先頭出發的幾營兵馬匯合。
這一次,王韶沒進城。但城裏的人卻傾巢而出。
王大衛也收到了兩個他關心的消息。
第一,李實決定留下。先在李成手下謀個差事,等過上幾屆,說不定也能弄個掌櫃當一當。
他還是很有些群眾基礎的,除了誌願二軍的後營同知,烏木二軍也算是他的基本盤。那幫家夥當初都是戰俘,在血腥風暴最高漲的時期,他們風聲鶴唳,草木皆兵,隻信李實。
第二,白瑪有迴信兒了。
談判一共進行了兩輪。
首輪中,嘴笨的一念完敗於不要臉的大理高氏家主——高智升。老高咬定了自己不是權臣,所以,自然也就沒辦法還政段氏。
一念深感自己的修為淺薄,然後就跑到崇聖寺掛單進修去了。
次輪,白瑪要求大理開放貿易,給予河湟商隊相同的待遇。老高尚未給出答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