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聽許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到這兒來的,她迴過神之後,就已經瞧見一個蓄著花白胡須的老翁,和他身邊站著的俊美少年。
周遭是與海神宮完全不同的場景,四處都透著冷清,月白色的光滑將此處填滿,入目皆是挺拔的月白色大樹。
她不曾見過這種樹,是晶瑩的,散發著淡淡的月白色光芒,令本就清冷的地方變得更加清寂。
樓聽許視線收迴,重新放在那個老叟身上,他的發髻上綁著一根紅色的布條,笑起來慈眉善目,說起話來也是和和氣氣的。
折瀾並未鬆開牽著她的手,她來這兒也是為了幫縱獸問一件事——
樓聽許仍在修煉時,縱獸得知她已不在莽獸荒野,便關心來問。然而聽說她迴了拂雲闕之後,便拜托她去月林,尋月老,問清楚那個叫做池潯的人到底是什麼人。
雖然姻緣是上天注定,尋常人不可幹涉,但她們是神,因此想要幹涉的時候總會給自己摘一個合理的借口。
折瀾無奈,聽不得她低聲懇求,便答應了。
迴憶收攏,月老對於折瀾的到來還是很驚喜的,趕忙躬身施禮:“殿下怎麼有空到這兒來,快快請進。”
折瀾微微頷首,邊走邊道明來意:“縱獸托我一件事,所以到此問問,不必拘束。”
月老便直起身,偷瞄了幾眼樓聽許之後,想到海神的姻緣,心中微微歎息。
那根弦若有若無,時隱時現,是再明顯不過的坎坷情路。海神素來不動真情,眼下她牽著的這位,恐怕就是姻緣線的另一頭了。
隻是……為何是個沒有修為的凡人?難道神君殿下另有打算?
月老跟著折瀾一路走到姻緣樹下,才明白縱獸想要問什麼。怕不是那位“池潯”?
果然,折瀾站定轉身:“縱獸的姻緣,取來我看。”
月老頷首,身邊的弟子月朔便原地施法,不多時在樹上摘下兩片紅繩連著的樹葉,恭敬遞於折瀾麵前。
果不其然,上頭一端寫著“妖神君殿下縱獸”,另一端寫著的確是平靜曾提到過的。
池潯。
她刻意擋著縱獸那片葉子上的字不叫樓聽許看見,而後把葉子歸還,由月朔重新掛迴姻緣樹。
月老自然看得出折瀾的欲言又止,躬身道:“殿下若有疑慮,但講無妨。”
折瀾抬眼看向他:“這個叫做池潯的人,你可知底細?”
月老搖搖頭:“殿下若問底細便是問錯了人,老朽隻管姻緣,命格須得問星離才能知曉。”
星離是人間第一位飛升的仙,象蒼覺得他心思縝密,便叫他兼任司命,說起來這活他也做了幾萬年了,存在感低得讓人很容易忽視。
“喚他來。”
“是。”
不多時,星離便匆匆忙忙趕來,遠遠瞧見折瀾就要下拜,被折瀾暗中托起。
“本殿問你,池潯是誰。”
星離不敢耽擱,當即掏出懷裏的名冊,抖開便是老長一卷,那卷軸怕是都要流到人間去了。
他查了一陣子,最後將找到的名字呈給折瀾:“殿下請看。”
關於池潯,司命的卷軸竟然也知之甚少,唯有一行來處,但對於折瀾來說,這一行也足以讓她對縱獸交差了。
[池潯:
魔神白沉與兇獸女皇泠歌之女,二人於瓊英池求得龍鳳雙胎,一名池潯,一名衛潯。]
折瀾唇角微揚,將這行字錄下,而後把卷軸還給星離,又將人打發走了。
星離看了樓聽許一眼,又瞧見她們牽著的手,一言不發退離。
樓聽許靜靜觀察著眼前發生的所有,她逐漸察覺到折瀾的身份或許並不隻是海中的靈獸那麼簡單。
從她的居所出來之後,見到的所有人都對她畢恭畢敬,那一聲“殿下”不像是對上位者的尊稱,更像是發自內心的敬仰。
但這個念頭出來一瞬便被她壓下——罷了,折瀾若是想讓她知道自會同她說,又何需自己頻頻揣測。
辦完了縱獸交代的事,折瀾便也抬步要走,卻被月老叫住。
“殿下許久不來一次,如今屈尊來此,還望一定收下此物。”
折瀾轉過頭,一截紅繩飄到她麵前,她疑惑地看向月老,那個小老頭笑瞇瞇地解釋:
“這是命緣線,可使同一條姻緣繩上的兩人更加緊密,也可探知對方的去向,使得兩人的感情更加緊密相連。”
折瀾眸光微動:“送這個做什麼。”
月老不語,長施一禮。
折瀾看了看樓聽許,後者的眼神落在命緣線上,久久未再移開。
她便揮袖收下,誰知這命緣線竟如同有靈智一般,主動纏在她和樓聽許的手腕上。
兩人的手腕多出一條似有若無的紅線牽連,樓聽許的眉頭輕揚,看得出心情是極好的。
折瀾便也沒再多說,帶著樓聽許離開月林。
迴海神宮的路上,樓聽許仍舊時而低頭去看兩人的手腕。如今命緣線已經完全看不出,但樓聽許能夠感知到她正與折瀾的氣血相連,因為她發現自己能聽到折瀾的心思。
[瞧她喜歡的,不過是同我命運相連,有什麼值得高興的。]
話雖如此,但上揚的尾音卻將她的愉悅袒露得完全。
樓聽許垂眸低笑,心中想:
[同你命運相連,怎會不高興?]
折瀾詫異地看著她:“這命緣線……竟是這樣的作用。”
樓聽許本就對她毫無隱瞞,自然全然不擔心,但折瀾對樓聽許的隱瞞可不是一點半點,講實話她告訴樓聽許的隻有這個名字是不怕她推敲的。
關於身份,和那些即將要做的事,若是提前被樓聽許知道,並無益處。
她暫且不知道怎麼控製這個東西,就隻能先克製著自己不去想其他的事。
這月老,倒是給她找了個麻煩。
行走間,一個清朗的聲音忽然叫住她們。
“折瀾,多日不見了。”
折瀾定在原地,她轉過身,不是別人,正是偽山神,敗嶽。
“你今日怎到此。”折瀾看看四周,“平素你不是隻好去遊山玩水,鮮少在拂雲闕。”
敗嶽笑笑,那坦蕩的模樣演得毫無破綻,若不是折瀾心知他早就不是原來那個人,恐怕也懷疑不到他身上。
當年抗魂魔殿唯獨四神而已,斥妄童稚,且一直在自己身側,並未離開過。如此一來,恕濁的隕落必然也同敗嶽脫不了幹係!
敗嶽理理袖袍:“今日恰好路過此處,見你攜一人經過,特地來同你寒暄幾句。”
他的注意力在樓聽許身上,這讓折瀾十分慶幸自己在上來的第一天就把樓聽許的靈力完全掩飾。
她摟在樓聽許腰上,毫不避諱由敗嶽看:“她不曾來過,莫驚著她了。”
如此親密的舉動已經表明一切,敗嶽眼中閃過一絲不屑,但很快就掩飾過去。
“既然是你心悅之人,想必自有特別之處,我便不耽擱你們,就此告辭。”
折瀾摟著樓聽許的手收緊,笑容亦是浮於表麵,看著敗嶽離開,才放鬆些許。
那一絲譏誚她自然看在眼中,可笑的是敗嶽,還以為自己的隱藏無人知曉,怕是很快就要露出狐貍尾巴來。
到那時,卻不知誰才是可笑的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