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上午,魏樹斌正在大山裏的一處農電設施被盜現場研究案情,突然接到成誌超的電話,問他在哪裏。魏樹斌將案子的情況簡單地報告了,成誌超問,離得開身吧?魏樹斌說,案子不算大,線索有了,還行。有什麼事,你說吧。成誌超說,那你抓緊迴來一趟,我在辦公室裏等你。
坐進成誌超的辦公室,點了煙,說了幾句閑話,成誌超問:
“聽說前幾天,縣工商行派人把你家屬接來了?”
魏樹斌說:“是,來了,連夜又迴去了。她在那邊還有一攤子事,家裏的老人和孩子也離不開!
成誌超輕輕歎口氣,說:“我知道,這事很讓你為難了。”
魏樹斌故作輕鬆地一笑,說:“也沒啥,誰家沒個八出戲。”
“家裏的戲,關上門有鑼有鼓盡管敲,若是鬧到門外,怕就不好往下唱了。”成誌超說著,拉開抽屜,拿出一份電傳稿,遞過來,“這個,你看看!
魏樹斌掃了一眼,就覺腦袋嗡地大了。眼前是一份已編排好的報紙清樣,醒目標題《公安局長的夫人甘當擦鞋女》,旁邊還配了一幅煙盒大小的照片,電傳的效果不那麼清晰,袁玉琨包著頭,捂著大口罩,但露出的眉眼卻可確認是她無疑。那天送她迴家後,一是工作忙,二是有意避讓她的火氣,魏樹斌便再沒主動往家裏打電話,萬沒料到她心裏的火氣不僅沒消,反倒越燒越烈,竟唱出這麼一出秦香蓮賣唱街頭的苦戲,明顯是跟自己叫板了。
魏樹斌苦苦一笑,嘟噥道:“這敗家娘們兒!”又問,“這個,怎麼到了你手上?”
成誌超說:“這是報社發稿的規矩。你是吉崗縣的幹部,終審時,市報總編讓把清樣傳過來,征求縣委的意見。實話實說,稿子我先扣下了,就等征求過你的意見後再給他們迴話。”
魏樹斌忙說:“謝謝。真要發出去,可就埋汰死人啦。”
成誌超一笑,說:“這可是篇弘揚正氣,倡導清廉的稿子,並沒絲毫打擊嘲諷誰的意思。”
魏樹斌有些激動了,說:“成書記不會懷疑這是我玩的花招子吧?”
成誌超擰擰眉,口氣裏透出了不悅:“你想哪兒去了嘛?你們搞公安的是不是總喜歡以這種思維方式推理判斷?我要懷疑你,還急火火地找你迴來幹什麼?”
魏樹斌忙賠笑:“對不起,我太性急了,說話不受聽,別見怪?晌疫是要先聲明一點,我可沒有半點瞧不起擦鞋女工的意思。擦鞋的,掃街的,憑的是力氣汗水吃飯,不比任何人低氣,別人幹得,我老婆也沒啥幹不得,這我無話可說。我要說的是,隻怕稿子發出去,難免有人背後罵我城門樓子擺花盆,整景。這還算好聽的,不好聽的誰知還會說出些什麼來,有人要借題發揮也未可知。我另換個說法也行,我可不圖希這個虛名!
成誌超點點頭:“你的意思我懂。我早估計的,你也必是這個態度,F在要研究的,就是這個事怎麼妥善了結?你總不會希望你的家屬就這樣在街頭坐下去讓別人說鹹道淡吧?”
魏樹斌問:“不知成書記可有什麼好辦法?”
成誌超說:“我仔細想過,有兩步棋一定要走好。一,你抓緊迴家,先動員大嫂收攤,讓她在家先歇幾天,然後來縣工商行報到。這個事,我知道已經讓你很為難,該說的你都說了,該做的你也都做了,我深表同情,非常理解,也相信你不會因為這事失了原則。事情既到了這地步,你就不要想得太多了,以後再出什麼說道,盡由我來承擔責任,我可以在書記碰頭會上將你家屬調轉的事先作通報,未雨綢繆吧;第二步棋,也須你親自去走。寫這稿子的作者,我問過市報了,是黑水縣委宣傳部報道組的一位幹事,確是出於好心,絕對沒有什麼惡意。你去找找他,我估計不會有太大難處。這種稿子,報社不好扣住不發,市報不發,作者還可以另投其他的報紙雜誌。讓作者主動將稿件撤迴來,是萬全之策,這事隻能由你出頭。”
魏樹斌這才想起看看清樣上的作者署名,郝炳林,黑水縣的一個小名人,在一起喝過酒,認識。
“行,這兩件事我馬上去辦,請成書記放心好了!
魏樹斌起身告辭,出門跨進吉普車,立即直奔黑水縣城去了。
一路上,車輪飛轉,魏樹斌的腦子比車輪旋得還快。袁玉琨既鐵了心跟自己較勁,這事就動不得粗,更耍不得橫。將她強拉迴家,不說當街吵鬧惹人恥笑,就是她一時迴了家,也不能把家當了拘留所,拘禁犯罪嫌疑人還有個時限呢,自己前腳離家,她隨後就可能還坐迴街頭。雖說成書記已給了自己底數,此事日後出些山高水低自有領導擔承,但那底數透著空城撫琴的無奈,自己也並不心甘情願去領那些人的情。老百姓罵,“一等人是公仆,老少三輩都享!,不就是當了個蟣子大的公安局長嗎?為啥非得搞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那一套?天下百姓,哪家屋簷下沒些艱難?別人挺得過風雨,為啥到了當官的家裏就淋不得半點雨絲呢?縣公安局幾百號兵馬,一局之長大會小會號令嚴明,不許任何人以任何手段以權謀私,那自己這算什麼?以後還怎麼要求別人?況且,這道防線一旦失守,先就得意了家裏的那位“娘娘”,一日坐大,便如螻蟻潰堤,誰知日後還會給自己招惹出什麼不知深淺的麻煩?都說大丈夫難免妻不賢子不孝,那是掩飾尷尬的托詞,家有不賢不孝者,追起老根來,“大丈夫”必有推脫不了的幹係。
魏樹斌避繞開可能讓袁玉琨發現自己行蹤的街道,在城西一家有些檔次的酒店落下腳,然後給縣委宣傳部郝炳林打過電話去,請他務必過來一敘。郝炳林是個清清瘦瘦戴著深度近視鏡的年輕人,很快來了,看酒桌上已擺了葷葷素素,坐等的也隻是魏樹斌一個人,先有了幾分拘謹,問:
“魏局長找我有事?”
魏樹斌拿出兩條剛買來的兩條“人民大會堂”香煙,放到了郝炳林麵前:“我最敬也最怕你們這些秀才,點燈熬蠟,指點江山,揮斥方遒啊。我知你寫東西時離不開這個,先略表心意。”
“人民大會堂”是軟包的,號稱“二中華”,價格不菲。郝炳林越發緊張了,說:“魏局長有啥事,盡管吩咐。這個,我可承受不起!
郝炳林以前寫過宣傳黑水縣公安局以嚴治警的稿件,見報後,魏樹斌還親自擺酒表示過感謝,若說兩人的交情,也隻限於這些。
魏樹斌說:“大哥今天隻求你一件事,聽說你寫了篇忽悠你嫂子的稿子,撤迴來撕了行不行?要問為啥,我不想說,你也別問了,時髦話,理解萬歲吧!
兩人手拉手從酒店裏出來時,臉上都紅撲撲的了。魏樹斌還將郝炳林擁在懷裏,在肩頭上重重地拍了拍,然後就直奔了妻子坐攤擦鞋的地方。
黑水縣城不大,主要街道也就東南、西北兩條,在城心做十字交叉。擦鞋攤就擺在十字路口附近。見袁玉琨麵前的小凳正閑著,魏樹斌便走過去,一屁股落座,安安穩穩地坐下了。
袁玉琨正垂著眼瞼等顧客,見鞋托上多了一隻腳,便忙抓起兩片硬塑殼插進客人的鞋殼裏?赡切悄_和那腳上的襪子都是熟悉的,尤其是那皮鞋,是國家專配給公安幹警的,她不由撩起眼皮看了一眼。魏樹斌正望著她笑,左側那顆虎牙白閃閃更是亮得張揚。袁玉琨怔了怔,一把扯出硬塑殼,就摔在了身下當作小凳的木箱裏。魏樹斌仍是笑,說:“對客人就這態度呀?缺乏基本訓練!
袁玉琨眼裏噴著火,再將身邊的東西一件件往木箱裏摔,隻是不肯說話。
袁玉琨身邊還有兩位擦鞋女工,都在小縣裏住著,一看便猜到袁玉琨敢摔臉子的客人是誰了,一個個側過臉驚異地望。魏樹斌對她們招招手,還努努嘴巴做個怪臉。兩女工便都捂住嘴巴,無聲地笑了。
魏樹斌對袁玉琨說:“我馬上要出去執行任務,日子可能要長些,特意迴家跟你道別。聽說你在這裏為一家生計忙累,就來了,還尋思近水樓臺,你能給我優惠,免費打打這雙鞋呢。你不給打,我也不敢勉強,公安幹警嘛,可不敢跑這兒來耍特權。好,你忙,我走了!
魏樹斌站起身,走幾步,又迴來,掏出一個信封,放在呆坐的袁玉琨膝蓋上:“這是我這個月的工資,我如數交賬,分不少。老爸老媽要問,就說我忙,執行任務的事千萬別告訴他們,省得他們瞎操心。讓咱那丫頭好好學習,一定要給他爹長長臉,考上大學。拜托!
魏樹斌轉身大步而去,他知道,就這幾句話,一定又惹出了女人不少淚水。流流淚也好,委屈隨淚走,淚去心靜,也許會舒坦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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