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午宴，一頓本來應該一家團圓高高興興的飯，不出趙曉婧所料的在食不知味中結束。
有了周楚燕做反麵教材，趙曉婧挨的罵倒是少了很多，但董梅相似的打壓話術和低氣壓在午飯中一直持續，連三歲的涵涵都不敢吱聲。
不過董梅的焦慮趙曉婧是可以理解的。周楚燕從畢業之後工作時間加起來沒超過三個月，和孫俊偉談戀愛時瞞著家裏說去川城工作，其實是當時孫俊偉在川城，她隻是過去和他住在一起整天玩，吃喝全是孫俊偉出。
因為沒上過多久班，周楚燕基本社保醫保全都沒有，一家全靠孫俊偉養。
按照董梅的說法，就是周楚燕這丫頭“蠢”的很，自己又不工作不掙錢，指望別人養，脾氣還大，恨不得供著她，孫俊偉能受得了都是奇跡。要是孫俊偉哪天撂挑子不供著她了，那她喝西北風去？
周楚燕也是個火爆的強勢性格，沒結婚時被強勢父母壓著，還收著點兒，結婚之後父母很少再管束她，她被壓抑的脾氣就像泄了閘的洪水，開始肆意發泄。
趙曉婧對周楚燕的脾氣體會最深的一次是孫俊偉開車的時候。
那次也是在董梅家吃飯，天色晚了，孫俊偉和周楚燕就一起送她迴家。孫俊偉開車，周楚燕坐副駕駛，整條路上周楚燕的嘴沒停過。
“車往左邊開！右邊有人你看不見嗎？”
“按喇叭啊！前麵有電動車，按喇叭，你聽見沒！”
“你喇叭不用車上裝它幹嘛？看不見前麵這麼多人？”
“往右開！左邊有車，一會蹭到了！”
“我說了讓你往右開你聽不見？幹啥啥不行，話都不會聽！”
整條路上孫俊偉一聲不吭，隻是沉默的開著車，而周楚燕見對方沒按照她的指令開，就會一直不停的重複同一個指令並且越說越厲害，言語全是刺兒。
趙曉婧就在後排心驚膽戰的坐著，一句話也不敢說，全程忍不住的冒出孫俊偉會不會突然爆發帶著一車人全撞死的念頭。
周楚燕發脾氣不分場合，所以家裏人都知道她和孫俊偉相處時的嘴毒狀態。董梅一開始是勸她收斂脾氣，給孫俊偉留點麵子，勸了很多次沒用又開始勸她找個工作，最起碼給自己留個養老保障。
午飯時董梅幾乎沒怎麼吃飯，一會兒念叨著讓周楚燕把涵涵放過來，她馬上退休了，可以幫忙帶孩子，周楚燕去找工作。一會兒又讓趙曉婧趕緊把工作辭了，想上班也找個正經地方。
飯後，趙曉婧和周楚燕洗碗，董梅在客廳。
董梅不在麵前，兩個人的緊繃感頓時消失一大半。趁著她聽不見，兩人悄悄咬耳朵。
“你咋這麼拚，還去工地上班！你反抗我媽也不用這樣吧？”
周楚燕胳膊肘捅了捅趙曉婧，頭湊過來說話，聲音很小。
“不是，工地上班真的挺好的，我隻是做個飯，又不是去搬磚挑沙。話說你真的不考慮找個工作嗎？其實三姨說的也有道理，你可以找個工作把你五險交上，之後哪怕你再辭職，都可以自己續交。”
趙曉婧也把頭湊過去，壓低了聲音。
“涵涵才三歲，我最起碼要照顧她到送她上小學吧，孩子還小，我放心不下啊。而且我憑啥讓我媽照顧孩子，讓孫俊偉媽躲在家裏種地？我才不呢。”
“那你不是不讓孫俊偉媽照顧嗎？”
“是啊，他媽不講衛生，種地迴來就摳腳，摳完腳不洗手轉頭去切西瓜，還讓我吃！我敢讓她照顧？”
周楚燕露出誇張的表情，一臉嫌棄。被這麼一描述，趙曉婧腦中頓時有了強烈的畫麵感，讓她不由自主哽了哽。
“那也是你不讓照顧，你說別人不照顧躲家裏種地？”
“那她是不是沒照顧，就在家裏種地？”
周楚燕一字一句咬重了音反問，趙曉婧啞口無言。
“你在工地那麼多男的，就沒有年輕點兒，你看得上的？”
周楚燕轉頭繼續八卦趙曉婧，這一問，趙曉婧沒忍住笑了出來。
“每天忙的昏天暗地，我哪兒還注意這個！你真是腦迴路清奇！”
“我哪兒清奇，我媽說你說的也有道理啊，人總不能一輩子不結婚，你再耽誤兩年找不到好的了！就算你想玩，你找個人也能陪你一起玩啊。說難聽點，你就是呆工地，那你找個工地的，你搬磚，他挑沙，那也有個人陪你不是？”
周楚燕眼睛一瞪，恢複了社區大媽送關懷的表情，認真的說起了趙曉婧。
“我享受的是一個人想幹啥就幹啥的自由，你不懂。”
畢竟不是麵對董梅，趙曉婧對催婚話題也輕鬆很多，隨意的迴答。
“你能自由多久，你還能自由一輩子？你一個人能幹啥，多一個人也能幹，還能陪著你。你婚現在可以不急著結，戀愛你總得談著吧？你現在談，結婚的時候也二十五六了，你咋就整天不知道著急。”
“那我也得等我自己穩定下來，有自己的事業啊，我現在要啥沒啥，住出租房的破單間，學曆也沒有，工作也沒定下來。”
趙曉婧把對董梅說過的話重新解釋給周楚燕。
“你為啥要有這些，結個婚不都有了？哪個男方結婚不準備房子？結了婚你也可以慢慢找工作啊。”
“呃，姐，要不你還是先想想自己是不是該找個工作？”
董梅的強盜邏輯趙曉婧已經體會過，不想在原地圍繞結婚打轉，趙曉婧選擇直接岔開話題。
“找，我沒說不找，我等孩子大了好好找……”
“那你要不要考慮改改對著孫俊偉的壞脾氣？你看我倆聊天不是怪好的嘛。”
趙曉婧試探著又開始勸。
“憑啥都勸我改！咋沒人去勸他改！我對他怎麼就……”
話題兜迴原點，一中午聊天可以說毫無進展。
趙曉婧默默歎了口氣，放棄了幹預。
周楚燕雖然家境算不上優越，但也比趙曉婧從小就開始為生計發愁強得多。兩個人成長環境完全不同，更何況趙曉婧還經曆過蹉跎的上輩子，所以想法全然不同也並不奇怪。
誰也勸不動誰，算了。
洗完碗，趙曉婧走在後麵，又偷偷往董梅櫥櫃裏放了包好的一萬塊錢。
她了解董梅，這錢直接還的話董梅不會要。
等迴到家，趙曉婧又給董梅發了短信告訴她錢的事情，剛發出去，董梅電話馬上打來。
“你什麼意思？我都說了不要再幹這種工作丟人了，你還專門拿這錢打我臉咋的？我用你現在幹這種工作還錢？”
電話裏董梅語氣很不好，隔著電話都能感覺到憤怒，這是趙曉婧所想的最壞情況。
趙曉婧沉默了一會兒，決定把話挑明。
“三姨，這些話本來不想跟你說的。
你不知道，在我讀高中之前，我媽跟你說在棉紡廠工作，其實她是騙你的。那時候你們來往不多，所以你沒發現。
她並不是因為棉紡廠三班倒受不了才去食堂洗盤子的，隻是後來被你發現她在洗盤子找的借口。
那時候棉紡廠招工隻要35歲以下的，任何正規一點的工作都有年齡限製，我媽根本進不去。
她騙你是因為每次見麵你們雖然聊天很少，但你都會問她工作，問她錢夠不夠養我，她不想麻煩你，也不想讓你擔心。
其實她每天都要早起支小攤賣油餅，豆腐腦和粥。賣完又去食堂上班，有時候晚上還串一些珠子拿到夜市上掙點錢。
我煮粥煮的好，並不完全是她生病之後學的，是之前我就幫著她煮過。
再後來我媽生病的時候，我幫著丁老五那豬肉攤子送豬油，送一次二十公斤，搬上四樓。我媽知道後心疼的流眼淚，但她也沒阻止我，隻說她走了之後我起碼餓不死了。
所以三姨，對我和我媽來說，這些真正辛苦的事情都幹過了，工地上班和擺攤掙錢根本不是什麼丟臉的事情。窮人沒有什麼麵子，我媽早看淡了，我也是。
況且我現在比她當初要好很多，我沒有一個正值緊張學習時間，需要大把花錢的孩子，幹的活也比她當時輕鬆很多。”
趙曉婧走投無路，索性把心裏話一股腦全倒出來。她家和董梅家情況並不一樣，董梅兩口子有穩定工作，她和媽媽連生存都是問題，所以對有些事情的接受程度也不一樣。
上輩子這些事她瞞了董梅一輩子，對董梅唯唯諾諾，自己也過得稀裏糊塗。這輩子她早就想清楚了，做自己很難，但是自己都沒有勇氣做，重生對她還有什麼意義？
“三姨，我媽囑咐過我的，以後掙錢了要還你，要記得你對我們家的好，如果不能一次性還清，一點一點還也行。
她還說了，靠我一個人，還錢時間會很長，到時候我有本事就多還你點兒利息，沒本事最起碼本金要還完，這也是我媽的心願，她一直惦記著你的恩情。”
難開口的話開了頭之後變的容易很多，趙曉婧竹筒倒豆子，幹脆底朝天倒個幹淨。
電話那頭的董梅久久維持著打電話的姿勢，內心震驚不已。
沒想過趙曉婧家會是這樣，她之前也疑惑過，姐姐以前也有正式工作，在廠裏上那麼多年班，年節也都發東西，應該也攢了點家底，怎麼一生病全掏空了？
是她不夠細心，明明發現過相同時間，同在棉紡廠上班的鄰居發了過節物資，姐姐家卻拿不出過節東西；明明嘴上說著上三班倒，姐姐的休息時間卻一直都對不上……
是她沒有給姐姐足夠的關心！
董梅緊緊閉著嘴，控製著開始顫抖的下巴，陷入難以抑製的愧疚中，輕輕掛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