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緹雅,催眠是假的。”
當這句話從口中緩緩落下,時間仿佛都靜止在了這一刻。
終於還是說出來了。
不知為何,林恩感覺,原本一直壓在心髒上的那塊大石頭忽然就被挪開了。
其實今天下午的時候,他還一直在猶豫。
猶豫究竟該以怎樣的方式,和緹雅進行一個體麵的告別。
當然得告別。
否則將這段晦暗不明的錯誤關係一直持續下去,總有一天,會讓兩人同時品嚐到惡果。
身為世界意誌選定的女主角之一,她放棄履行自己的責任和義務,甚至轉投敵人的懷抱,和他這個“雜質”一樣被視為眼中釘的存在混在一起。
林恩不知道,在世界意誌那邊究竟存不存在“失格”這樣的說法。
但倘若緹雅繼續在錯誤的道路上行走下去,總有一天會受到來自命運的懲罰。
光是改變伊薇絲特一人的命運都已經困難到了極點,更何況是原著的女主角呢?
更何況。
倘若真的存在某種可能性,能讓緹雅安然無恙地脫離席亞的團隊,來到自己這邊,林恩對此同樣持悲觀態度。
首先,她是個女人,還是個容貌極美的女人——尤其眼下的伊薇絲特還未解除臉上的詛咒,對這方麵可謂是敏感到了極點。
真要讓這樣一個不明不白的女人進了他的家門,伊薇絲特是一定無法容忍的。
其次,退一萬步來說,就算他通過某種手段在皇女殿下那邊隱瞞了過去,可危機同樣沒有解除。
要知道,他這次可是前所未有地違抗了魔女小姐的命令,不僅沒有使用墮落之刻將其轉化成傀儡,更是在明知“未來的皎月女神是囚禁她的罪魁禍首”的前提下,試圖幫助她脫離原著劇情。
這無疑是一種背叛。
而緹雅未來的身體,眼下正處於十萬年後的萬神殿內。
可以預見的是,不論是出於憤怒還是嫉妒,魔女小姐都會毫不猶豫地殺死緹雅。
除去她早就預言的“命中注定的悲劇”之外,這是屬於緹雅的第四條絕路。
因此林恩無論如何也不能這麼做。
當然,真正讓他下定決心將事情做絕的,卻是方才的那一幕。
緹雅剛迴來的時候,他還在糾結該如何開口。
在得知她替自己找到了離開格洛斯廷的方法後,林恩的心中頓時有些百感交集。
並非貶義,僅僅隻是覺得有些魔幻。
明明不久前兩人還是敵對的關係,甚至自己的胸口還挨了她一劍。
可僅僅隻是這幾天的逃亡之旅,陰差陽錯下的一係列誤會,卻令他們之間的聯係愈發緊密,看待對方的目光,也在潛移默化中改變了不少。
縱使以後不再聯係,甚至淪為陌路人,林恩或許也會一輩子記得這段經曆。
不論如何解釋,不論如何通過自我催眠,告訴自己要忠於魔女小姐和皇女殿下,但內心深處的欣喜和期待並非作偽。
一開始或許是抱著完成任務的心態接近這個人,然而看過原著的他,難道就真的沒有哪怕絲毫的濾鏡?
都說圖的就是個代入感。
那些熬夜看書的日子,林恩又何嚐沒有將自己帶入進這個奇幻而又瑰麗的世界,幻想著終有一天能和這些女孩子們產生互動?
終究是有的。
所以從始至終,他都無法真的用完全冷酷的心態,去麵對名為緹雅·尤赫絲蒂的女孩。
又或者,此時此刻,他的心中也存在著或多或少的失落。
然而當緹雅有些踉蹌地走進盥洗室,林恩出於好奇尾隨過去,卻看見少女肩膀上那道猙獰的傷口之時,心中的警鈴瞬間就被敲響了。
這是何等的傲慢,又是何等的狂妄?
從一開始,自己就沒能覺得這場逃亡能夠成功,並且隨時隨地都有著迴歸莊園接受殿下庇護這條退路。
因此這一路上,林恩所糾結的點在於,該如何才能拯救緹雅。
然而問題在於,緹雅本人不知道這一點。
她從始至終都被蒙在骨子裏,仿佛一個頭一次脫離教會掌控的小女生,對外界的一切都充滿了好奇,滿心憧憬且嚴肅地策劃著這場逃亡之旅,並時刻祈禱著能將他安然無恙地送出格洛斯廷。
她是真的這樣想,並且這樣做的。
而他卻選擇了悶不吭聲。
這是最無恥,也是最優柔寡斷的選擇。
所以直到現在,少女肩膀上的猙獰傷口,仿佛針尖一樣狠狠刺入了他的心髒。
兩人之間的關係始於緹雅心中的愧疚感。
可事已至此,林恩的心中又何嚐沒有類似的情緒在作祟?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否則隻會讓她受到更多的傷害。
都說最好的分手方式便是一刀兩斷。
雖然短期內會疼痛不已,可卻再也不會有反複糾纏的後遺癥發生。
更何況,他們之間從始至終都不是那樣的關係。
想到這裏,林恩的心徹底冷了下來。
既然總有人要做惡人,那為什麼不能是我呢?
注視著仿佛陷入了混亂和錯愕中的精靈少女,林恩神色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頭。
雖然看起來情意綿綿,可明眼人都能感受到,他眼中所蘊含的冰冷和無情。
在吞謊者的作用下,緹雅的身體仿佛陷入了某種禁錮之中——並非兩人之間的實力差距過大,而是她剛剛經曆了一場惡戰,並且身受重傷,虛弱到了極點。
再加上經過下午的那番嚐試,此刻的林恩已經暫時擺脫了因果律的懲罰,擁有了自由活動的能力。
當然,隨著時間的推移,一種仿佛在失去什麼的感覺湧上心頭。
林恩很清楚,這種事情並非沒有代價,隻是眼下的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暫時無暇考慮。
“你說.什麼?”
緹雅的手仍舊維持著掀起裙擺的姿勢,將被棉白色內褲包裹著的神秘領域,赤裸裸地展現在了他的麵前。
林恩的話語無疑對她的世界觀造成了前所未有的衝擊。
對緹雅而言,之所以能做出一係列不符合人設的舉止,除了吊橋效應之外,更多的其實是因為催眠這點。
在經曆過審訊室的初次嚐試後,說是新奇也好,說是單純也罷。
總之,緹雅迅速接受了這一設定,和伊薇絲特完全不同。
在邊境時,生性多疑的皇女殿下不僅讓米蘭妮做了一係列測試,後來更是配合了那枚可以測謊的封印物戒指,多次將林恩逼入絕境。
而緹雅從頭到尾都沒有過多懷疑。
因此,這才有了後麵的那些荒唐事。
她甚至抱著“因為是催眠所以沒關係”的想法幫林恩解決了生理需求。
這種事對她來說,本就屬於禁忌中的禁忌,能勉強維持當下的精神狀態,早就超出了預料。
可就在此時,就在此刻,原本懷著“不會有任何人知道”這種小心思的緹雅,世界觀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摧毀和背叛。
少女的眼眶微微泛紅,仿佛還未從他所說的話中反應過來。
又或者,其實早就明白了林恩這句話的真正意思,隻不過還在兀自欺騙著自己的大腦。
失望、絕望、惶恐、憤怒、悲傷、哀婉、羞憤.
剎那間,種種情緒湧上心頭。
明明早上走的時候還好好的,為什麼晚上迴到家,一切的一切就都變了?
明明
明明
緹雅緊咬下唇,小臉徹底失去了全部的血色,死死注視著眼前的少年。
不要。
求求你.不要繼續說下去了。
她仿佛在命令著,又仿佛在哀求著。
林恩還從未在緹雅的臉上見過這樣淩亂的神情。
可事已至此,他又怎麼會因為這樣的眼神就產生退卻?
迴想起那天晚上,睡夢中的緹雅微不可察地唿喚著“席亞哥哥”的名字,稍微有些柔軟的內心瞬間堅硬了起來。
很抱歉,一開始蠻不講理地改變了你的命運軌跡,讓你走到了這一步。
但不論如何,我這邊的世界都不屬於你。
或許,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能夠讓你迴到原本生活的方式了。
放心。
在這之後,我會處理好一切。
念及至此,林恩的嘴角掀起一絲冷酷的微笑。
“如你所見,這世上根本就不存在所謂的催眠。”他緩緩舉起手中的月光原液,拔開塞子,“之前隻是覺得,這麼做或許會看見很有趣的事情,所以就順水推舟地騙了你。”
“而事實證明,真的很有趣,也很舒服。”
“真是太感謝你了,親愛的緹雅。”
林恩有些蠻橫地捏住緹雅的臉頰,輕聲述說著堪稱殘酷的話語。
銀色的月光原液緩緩垂落,滴入了她的口中。
可她卻仿佛哀莫大於心死一樣,緩緩閉上雙眼。
事已至此,除了通過這種方式勉強逃避現實之外,還有什麼辦法?
伴隨著冰涼的藥液吞咽入腹,肩膀上的劇烈刺痛隨之緩和了不少。
可她的內心,卻仿佛墜入了某個無底的深淵,一點一點地失去了全部溫度。
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眼淚無聲地從眼角滑落,少女的身體微微顫抖著,如同風中飄浮的柳絮,搖搖欲墜。
可少年宛如處刑般的話語仍然沒有結束。
她有權力,也有理由知曉這一切。
雖然聽起來或許會很殘酷,不過事已至此,還是讓她再恨自己一些吧。
唯有刻骨銘心的恨,才能令命運被偏轉的緹雅,重新迴到正軌。
“我要對你說的第二件事,是一個故事。”
林恩仿佛情人一樣將緹雅輕輕擁入懷抱,放在平時,感到羞憤的同時,她一定會急著推開他。
可此時此刻,身體遭到禁錮的緹雅隻是緊緊閉著雙眼,仿佛在逃避現實。
接下來的幾分鍾內,少年向她講述了一段,有關勇者和魔女的小故事。
內容極為俗套,無非就是勇者擊敗了禍亂世界的反派魔女,最後和妻子們過上了幸福生活的故事。
然而隨後發生的事情卻急轉直下。
“如你所見,我方才說的這些,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本該是未來注定會發生的事情。”
“但因為一次意外,有個超出世界意誌預計的家夥出現在了世上,並且極為巧合地,與未來十萬年後的那名魔女小姐相遇了。”
“彼時身陷囹圄的魔女小姐,將全部真相都告訴了他。”
“並且,向他發出了請求。”
說到這裏,林恩微微俯身,湊到緹雅的耳邊,輕輕嗅聞著少女清幽淡雅的體香。
少女依舊緊閉雙眼,倔強卻又無聲地流著眼淚。
“她希望那個家夥,能夠返迴過去,改寫原定的曆史,以此向諸神發起複仇。”
“而她所頒布的第一項任務.”說到這裏,林恩輕輕理了理緹雅有些淩亂的發絲,“就是找到十萬年前和皎月女神有著千絲萬縷關係的某位少女,盡可能獲取她的信任,以此趁虛而入。”
“親愛的緹雅,不妨來猜猜看,魔女小姐所說的那名少女,究竟是指誰呢?”
明明是在溫聲細語地交談,倘若拋開此刻的氣氛,簡直就像是你儂我儂的一對情侶。
緹雅雪白的手掌卻不知何時緊緊攥在了一起,鮮血從指縫中流淌了出來。
直到現在,她才終於察覺到了某種異樣。
迴想起兩人初次相見的時候,他曾說過,自己是她丟失的十二年記憶中的唯一男主角。
原本的緹雅是不會相信這種明顯到極點的謊言的。
然而隨著事情的發展,縱使嘴上仍舊說著不相信,可內心深處卻有了幾分鬆動。
要說證據對於他一口一個的“薇雅”,從一開始的抗拒,到現在的習以為常,不就是最淺顯易見的證明嗎?
可此時此刻,緹雅卻忽然意識到,那家夥對她的稱唿,似乎從剛才開始就變了。
不再稱唿她為“薇雅”,而是和其他所有人一樣,叫她原本的名字。
難道說.
一種前所未有的絕望和無力感襲上心頭。
“哦對,差點忘記說了。”察覺到懷中少女的顫抖和抗拒,林恩輕輕歎了一口氣,“其實從一開始,我們之間就不存在任何坦誠相待的可能,一切的一切都僅僅隻是虛假和偽裝罷了。”
“本想著看究竟什麼時候才能意識到這點,沒想到,你這女人簡直天真到令人發指。”
“沒錯,緹雅·尤赫絲蒂。”
“包括那十二年記憶在內,從始至終我對你所說的一切,還有那些可笑的承諾,都是為了完成魔女小姐的任務而撒下的謊言。”
“這個世上從未有過,也不會存在所謂的‘薇雅’。”
“之所以會在這種時候和你攤牌,是因為對我而言,你已經失去了全部的利用價值。”
“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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