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勢變化得如此之快，大約所有人都沒有料到。


    上次案件審理，對麵兩位年輕人還是處在下風的局麵，沒想到這次審理，竟然一開場就進行了兇猛的進攻。市政廳被人家抓住了這個足以致命的破綻。


    濱野埋頭看著手中的材料，迅速翻動，腦海中在飛速思考。這位公職律師也沒有想到市政廳竟然會犯下這麼低級的錯誤。


    世間就是這般荒唐可笑。


    當為所欲為慣了以後，就不會在意這些細節。


    市政廳的人會犯下這種低級錯誤，大概是因為他們從來沒有想到過，會有企業來一板一眼地看著報告，來跟他們較真。


    平時匍匐在地上，仰仗市政廳訂單的企業，怎麼可能會敢與市政廳作對？


    這荒唐數字的背後，與其說是作假的錯誤。


    倒不如說是赤裸裸的傲慢。


    哪怕是作假，也懶得進行像模像樣的作假。


    濱野不斷翻動材料。作為一名在高等裁判所出過庭的公職律師，此時，他展現了無比的鎮靜。在瀏覽材料不過片刻之後，濱野立刻就站起身來。


    在會議室旁聽的一些市政廳要員，還不知該怎麼應對宮川指出的數字疏漏。沒有想到，他們的公職律師不過須臾間，就有了反擊之策。一時之間，他們剛才被宮川的連環逼問所吊起的焦慮之情，再度平息。


    畢竟這是事關新宿區的重大項目。


    一旦出事，那日後將會麵臨滔天的媒體壓力和來自上頭的罪責。


    饒是在官場中廝殺過來的眾多老江湖，在案件現場，他們的心情也不得不被律師的發言所牽動。


    濱野開口道，“姑且不論樣品檢測重量的問題，就算你們說的成立。讓我算你們當事人的樣品百分之一百檢測合格。但是，我想請宮川律師注意。涉案生態跑道的最終中標與否是各方麵的綜合評分。”


    這位公職律師向在場眾人展示著手上的評分表，“你們可以看到，中標的因素是由多個方麵決定的。產品抽樣檢測占10分、二次產品招標降價占10分、技術人員響應速度占10分，企業施工品控占10分、施工工期占10分，企業麵談考察占10分，此外還有技術人員資質、產品用料等等因素。”


    “好吧，我們就算你們產品抽樣檢測達到滿分。”濱野晃了晃手中的表格，“也就是說你們在這一項拿到了10分。”


    “可是呢——”濱野拉長了聲音道，“除了你們企業外，第二中標候選人、第三中標候選人，他們在產品的抽樣檢測上都是滿分。”


    “本來，跑道就不是什麼高精尖的施工，在產品的抽樣檢測合格，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其他企業的產品檢測也是滿分。就算給你們滿分，你們也未必就是最終必然中標的候選人。”


    濱野的聲音迴蕩在會議室內。


    這位公職律師展現出了近乎流氓的邏輯。


    你們認為是因為產品檢測不合格，導致你們中標落選了。


    而這位經驗豐富的公職律師，卻另辟蹊徑，沒有在樣品檢測是否合格的問題上糾纏，而是開辟了另外一條戰線——哪怕你們樣品檢測合格，也未必中標。


    濱野繼續說道，“如果我們看看之後的評分表項目，我們就能明白宮川律師他們當事人為何並非必然中標的一方。”


    “例如，二次降價這一項。在最終輪的評標中，招標方會再一次給出下調價格的機會。但是，顯然你們當事人並不願意再次降價讓利。其他兩位中標首選人，都分別下調8%以上的價格，然後，你們隻下調了3%。這導致你們在價格評分這一項隻獲得了3分。”


    “再比如，企業施工品控這一項。你們過去缺乏足夠亮眼的代表性工程，所以招標方對於你們能否順利完成施工要求存在疑問。因此，你們的得分在這一項也隻有3分。”


    “還有，企業麵談考察這一下。我不知道你們究竟是給招標組留下了怎樣惡劣的印象。在這一點上你們居然隻得了1分。”


    濱野放下手中的材料，看向對麵的年輕律師，“不錯，就算你們說得對，跑道的樣本檢測是合格的。但是，你們在其他方麵的評分，遠遠落後於其他的中標候選人。在進行了其他項目的考察之後，將你們第一候選人的位置進行降位，讓其他投標的企業中標，這完全沒有不妥之事！”


    “你們故意無視其他評分項目的劣勢，一味拿著所謂不知真假的另一份檢測報告說話。請問，我們東洋的企業何時墮落到這個地步，連最基本的產品合格，也到了要大說特說，成為一個值得炫耀之處的地步嗎！！”


    濱野一連串的反問，瞬間將宮川方才的氣勢壓下。


    這位公職律師完成了從絕境的反擊。


    的確，程序方麵有違規，有瑕疵。


    但是，結果方麵，沒錯就行。


    哪怕錯殺了你，那也抱歉，這是體係運轉所要付出的必要代價。


    宮川沒有想到對方律師能夠從這個角度來反駁。就如同第一次審理時，她就被對麵公職律師和市政廳振振有詞的無恥模樣給震驚到了。


    沒有想到今天，市政廳居然還能把話說成這個地步。


    這種嚴重舞弊的行為，竟然也被輕輕放下。


    “你們既然在樣品的檢測環節，進行了舞弊。那麼相關的招標就是無效的！！！”宮川立刻著急反駁道。


    濱野聽到後，仍然隻是淡淡一笑，“宮川律師。行政領域的事務是很複雜的，要考慮的因素有諸多方麵。”


    “目前——高新技術產業園的生態跑道已經完工。”這位公職律師出示著證據，“在驗收方麵獲得了大量好評。各類事後的檢驗報告均能證明目前的生態跑道在施工質量上是世界一流。在完工後，許多新宿市民都前來打卡拍照，其儼然已經成為了新宿區的又一個地標。”


    “那麼——”濱野反問道，“請問宮川律師你在這邊糾結招標的程序不公還有什麼意義呢。你們另一份所謂的合格報告真假還不能判定。難道你們是希望把目前已經完工的生態跑道全部砸毀，再重新交給你們當事人重新施工一遍嗎？”


    濱野的反問，沒有厲聲嗬斥，十分平靜。


    然而，這平靜之至的語氣，反問的問題，顯露出了這世間極為殘忍、恐怖的一麵。


    是的，不公平又如何。


    難道還要把修好的砸爛，讓你們重新中標施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