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


    北原走在新宿的繁華街道上。十字路口的巨大電子屏正在播放著炫目的動感廣告，周圍人潮湧動。他提著公文包，仿佛在跟隨人群，進行著一個沒有目的地的移動。


    北原今天從白井那邊獲得了他和江裏子的見麵方式。


    江裏子有一個電話號碼。


    如果要見麵的話，就發一條短信暗文。


    內容是：貝多芬的命運交響曲。


    短信傳過去，三天後，他們就會在青葉臺公寓頂層的會所見麵。像青葉臺這種高檔塔樓，一般在頂樓會設置有一個較為豪華的會所供業主使用。那裏的私密性非常好，適合進行秘密的對話。


    北原拿著手機，他的手機屏幕上，已編好短信。短信內容正是那幾個字：貝多芬的命運交響曲。隻要按下發送鍵，就會傳到江裏子的電話號碼。


    這位年輕的男律師走在路上，仍在思索。


    沿街的店鋪都亮著燈光，裏麵都是熱鬧的人群。


    時不時有店員在沿街熱情地招唿。


    三五成群的上班族時不時在街上發出著打鬧的笑聲，發泄著白天工作時的苦悶。


    這一切世間的繁華，仿佛都與這位律師沒有關係。


    北原隨意地走進了一家咖啡店。


    “歡迎光臨。”一位店員熱情地招唿道。


    北原不在意地往招牌上指了指。


    接著，店員馬上就點頭迴去下單。


    不到幾分鍾，一杯調好的精美咖啡就被端上了。


    端上之後，北原才留意到，明明自己不喜歡喝咖啡，卻鬼使神差般地走進了這裏。剛才想事情，實在是想得入了迷。


    不過既然上了，就不浪費。


    北原拿起咖啡，喝了一口。


    在和白井的談話中，北原不僅僅獲取了同江裏子的聯係方式。也拿到了部分白井和江裏子進行利益往來的證據，例如轉賬記錄等等。當然，江裏子並沒有蠢到會用她自己的賬戶來給白井轉行賄款。她是利用其他人的名義，在海外將行賄款打到白井的海外賬號。


    北原還沒有將這些材料交給金融廳。


    他在猶豫下一步要如何行動。


    現在白井出事的消息，應該也傳到江裏子那邊。


    江裏子估計最多再和白井私底下見一次麵，就不會再見了。


    有關江裏子的事情，白井也將他所知道的，都告訴了自己。


    能夠調查江裏子的渠道已經全部用完。


    金融廳苦苦追查了江裏子數年，都沒有發現實質性線索。


    自己除了能從白井這邊，挖出這些情報，已無法再進行更多的追查。難不成自己還能比金融廳的調查能力更強？這簡直是天方夜譚。


    北原的信條一向是在有必勝的把握時，果斷出手，要如雷霆般將對手直接掐滅，不留任何生機。


    這是他曆經諸多殘酷鬥爭後，煉成的手段。


    然而，這一次——


    沒有必勝的把握。


    自己掌握的信息實在太過匱乏。完全是在一片黑暗中，同對手搏鬥。既看不清對方的位置，更看不清對方的可能進攻。


    北原起身離開了咖啡店。


    繼續走在路上。


    走上一座天橋，看著天橋下的車流。


    明明已經快要10點了，底下的大馬路，仍然車水馬龍。遠遠看去，還能望見在車輛上，司機和在副駕上的親人有說有笑。這些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時刻，若是在日常生活中，就是轉瞬即逝，根本就不會被特別記下的瞬間。


    但對於此時此刻的北原而言，這些平淡的場麵，卻是遙不可及的事情。


    沒想到，想過一場正常的生活，是這麼的困難。


    看著街邊亮起的信號燈，北原想起了很多。


    北原想到了宮川。


    這段時間，自己每次和她見麵，都是匆匆而過。


    更多的是通過短信或者電話聯係。


    記得以前，每當自己的神情稍有些疲倦或者憔悴的時候，宮川都會不斷地關心自己，忙上忙下。自己在京都受了一些皮外傷，她硬是不屈不撓地拉著自己去了診所，看了之後還不放心，還要求診所開了介紹信，轉介大醫院再認真地看一次。


    宮川就是一個如此較真、體貼的女孩。


    如今，宮川的父親今西的律所，也在一步步陷入危機。


    宮川沒有對自己過多地透露家裏的事情。她總是喜歡一個人默默地承擔。


    江藤也和今西律所的銅倉單的保理業務有關。


    以江藤的手段來看，他父親這段時間估計不會很好過。


    自己最近以來一直在忙東京中央銀行的案件，每天和宮川也是在律所短暫的見麵之後，就匆匆趕往金融廳。當然，有時候也會迴來。宮川總是坐在那裏安靜地處理案件。


    每次見到她，她都是露出著和煦的笑容。


    但誰又知道，笑容的背後，又是獨自一人承擔了多少煩惱和苦楚？


    說到了京都，也就不能不想起在京都所經曆的驚心動魄的一切。


    和江藤的追逐戰，購物中心的玻璃幕牆整塊爆裂下來的場麵仍然記憶猶新。那漫天的玻璃雨灌入車廂的一剎那，說是生死關頭，也絕不為過。


    還有最後新幹線碰撞導致的慘烈事故。


    直至今日，北原仿佛都還能嗅到現場的血腥味。那種場麵，隻要見過一次，就永生無法忘記。現場殘存的肢體、鮮血淋漓、時不時發生的小型爆炸。如說那一幕，就是身處地獄，也絕算不上誇張。


    北原想起了很多。


    想起了很多很多。


    的確，自己目前沒有必勝的把握。


    但是，已經沒有人生選擇餘地。


    隻能前行。


    兵者，兇事也。


    期望得到足夠的情報，再進行出手，這已是一種不可能實現的幻想。


    這裏不存在所謂完美的時間點。


    一味等待，隻會給敵人留下越來越多的反應事件。


    往事的一幕幕，在腦海中不斷閃現。


    北原拿起了手機，最終按下了發送鍵：


    “貝多芬的命運交響曲。”


    將這一見麵的密碼文字，發送到了江裏子的手機號碼上。


    偉大的貝多芬，寫出了命運交響曲。


    那麼，之後等待自己的命運又會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