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會議事堂不遠處的一個隱蔽會所。
此時,已將近深夜。但今日在東京發生的重大事情,顯然無法讓東京的權勢人物們入睡。不知道多少東京的大人物們,在這個夜晚輾轉反側,思考著江裏子炸彈襲擊事件,背後的含義。
可以確定的是,東京的各股勢力,都在趁著這個波瀾,開始行動。
國會秘書黑澤,這位曾是神童,智力極高的年輕人,當然在今晚這個重要的時刻,不會閑著。他要向“那位先生”匯報今晚的情況。
黑澤也知道了今晚發生的變故——江裏子被抓了。
這是一個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結果。
而且,還是被京都警方抓了。
走廊的兩側是歐式懸空燭臺的裝飾,散發著的是像蠟燭一樣的昏黃光線。在走廊的盡頭,就是那位先生的房間。
房門緊閉。
但是,還未見其人,就感受到了壓力。
黑澤微微深吸了一口氣,徑直朝那房門走去,抬手輕輕敲了一下。
在得到房內之人的允許後,他小心翼翼地打開門,生怕發出一些大的聲響。
接走,他走了進去。
看到在辦公桌上的人影。人影似乎在白紙上寫寫畫畫一些東西。如果仔細看的話,居然是一些線段和圖形。
“黑澤君。”那位先生眼睛專注地盯著白紙上的圖畫,“幾何真是一個複雜、玄妙的東西,你說,為什麼這個世界竟然看起來這麼規整,這麼富有規律。簡直就像是經過精心設計的一樣。”
聽起來和煦的話語,卻隱約透著一股威壓。
這是有權者不自覺帶有的命令語氣。
黑澤咽了咽喉嚨。這位國會秘書注意到了在書桌上擺放著厚厚的《幾何原本》,便知道這位議員先生,又在研究其他的盎然興趣了。
“夜這麼深了。”黑澤開口道,“沒想到您還在研究幾何。”
黑澤自詡是一個聰明人。
但是,麵前的這位議員先生,也算是超乎他想象之人了。
這大概是他見過的最為博學的人。
“你知道嗎,黑澤君。”那位先生開口道,“改變東洋曆史的事件,可謂是黑船事件。而東方、西方,拉開差距的真正決定性時代,是大航海時代。我最近一直在思考這件事。究竟是為什麼,為什麼兩邊出現了這麼大的差距。”
隨後,這位議員先生敲了敲麵前的白紙,“你說,會不會奧秘就在這裏。想要航海,就必須要學會導航。當時海員們對船隻的定位方法叫做三角測量法。沒有幾何學,就無從在茫茫的大洋間,定位自己船隻的位置”
“那麼,所謂的發現新大陸,也就不可能實現。即使你擁有造出巨船的技術,但是,也無法突破茫茫的大洋封鎖。”
這位議員先生開始自顧自地說出起來,“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話鋒一轉,突然問向這位國會秘書。
“還請議員先生明示。”此時的黑澤,根本沒有什麼心情關注這種事情。大航海、幾何學這些同眼前無關的事情。
“可不能這麼敷衍。”那位先生的聲音傳來道。
“您可能是想說細節吧。”黑澤隻能硬著頭皮迴答,“大多數人隻關心曆史中的帝王將相,但往往忽視了細節。比如,幕府將軍的命令是怎麼傳達到各地大名的,傳遞的過程中如何防偽。再比如,如何統計古代的人口和賦稅,怎麼樣才能準確地丈量土地和估計產量。”
“人們讀曆史,經常隻注重宏大敘事。”黑澤繼續開口道:“很少人有人真正關心,一件件具體的事情是如何準備出來的。就拿民間津津樂道的戰爭而言,在曆史中,最有趣的幾乎總是那些重大的戰役、以少勝多的驚險故事。”
“大家都沉浸在主將的計謀和決策的果敢中,津津樂道,不能自拔。”黑澤說道,“但是,基本沒有人關心行軍打仗中的細節。最簡單的例子,就是士兵的起床和睡覺時間。如何設置士兵的起床、睡覺時間,就這樣一個看起來幾乎沒有任何困難的問題,但隻要真的研究起來,裏麵卻蘊含著海量的複雜細節。”
“沒有人關心這些。”
“而這些,恰恰就是成敗的關鍵。”黑澤說道。
這位國會秘書展示了極其出眾的臨場應變能力。
在不長的迴答內,可謂是交出了最好的答案。
也不愧是這樣一個年輕人,能夠做到了國會秘書的位置上。
然而,麵前這位議員先生,卻發出了笑聲。
“黑澤君,你是一個特別聰明的人,因此,我也很欣賞你。不過,你的缺點就是過於糾纏在這些細節上。過分的糾纏細節,以至於沒有看到全局。人的智力、精力總是有限的,不可能分散到無窮多的細節中。這就是你的缺點。”
“你說得很對,的確這些細節可能左右勝負。”
“但是,真正左右勝負的是大勢。”
“而這些細節,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我要表達的意思是——”這位議員先生拿起了麵前的白紙,欣賞著裏麵的幾何形狀,“有時候看起來沒有用的抽象觀念,最終卻派上了大用場。真正左右局勢的,正是人心中的觀念。”
“這些抽象的念頭,在日積月累中,就會不斷地迭加起來,最終形成驅動人行動的力量和動機。所以,不要小瞧這些。”
這位議員先生抬起頭。
他那銳利的目光落在了黑澤身上。
“黑澤,你要記住。你這個人很聰明,但是,你的眼光總是局限在這些功利的細節之上,因此,往往沒有能夠看到整副局勢的圖卷。如果你能夠改正這一點,那麼,你這絕妙的聰明才智,將能夠發揮更加巨大的作用。”
這位議員先生的聲音響起道。
僅僅隻是白紙上的幾個幾何線段。
他便引申出了這樣大的用意。
黑澤一時之間也不明白,麵前這位議員先生,究竟是在抒發自己的感受,還是在敲打自己。黑澤的內心也困惑起來。是的,他從來就沒有猜中過議員先生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