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宮川的問題,北原沒有直接迴答。
相反,北原說道:
“日鋼的財務困境,恐怕比我們想象的,還要艱難許多。像日鋼發行的這種債務a證,恐怕都是以表外形式存在,根本沒有記載到資產負債表中。”
“要想贏,我們首先需要摸清楚日鋼大概的底。”北原隨後看向了宮川,“我們必須要知道,到底有多少人,在虎視眈眈地盯著日鋼這塊肉。”
丹羽又想起了之前產研企業的那份資料。
財務困難的日鋼,卻可以輕而易舉地對外支付出大筆的研發費用。
這家企業裏麵,究竟是有多少人,想把企業的財產掏進自己的腰包裏。
“具體來說,我們必須整理出日鋼的債權人大致分為幾類。”北原說道,“有銀行、債券持有者、優先股股東、供應商、車間承包商、還有工會。他們對日鋼的潛在債權規模大致是多少,我們需要形成一個基本的估算。”
“這可是一個巨大的工作量啊。”丹羽感歎道,“這隻能夠從公司的財務報表還有那些上百頁的附注裏,一個個尋找信息,推斷還原出來了。”
“除了剛才我說的以外——”北原繼續道,“稅務局、還有市政廳,也都有可能是日鋼的債權人。稅務局就不必說了。市政廳那邊可能有兩塊,一塊是補貼需要追迴來,還有另一塊是日鋼的工廠土地,可能會收迴來。”
僅是短短幾段話,北原就已經將這個案件的主要對手給勾勒出來。
從銀行到債券持有者,從供應商到市政廳。
這些機構和團體,都浮現在眼前。
光是聽著,丹羽和宮川就覺得有很大壓力。想想看,如果你想要追迴債權的話,可是要麵對這一大幫人。
“那麼作為車間承包商的誌賀,應該如何行動?”丹羽也忍不住問道。
“道理很簡單,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北原不由得蔑笑了一聲。
“這個意思是?”
“在這所有的群體裏——”北原說道,“你會發現車間承包商,是唯一一個不害怕日鋼進行破產清算的群體。銀行、債券持有者、優先股股東,這些就不必說了。如果日鋼進行破產清算的話,他們是資產受到最大損害的人。”
“工會同樣不希望看到日鋼破產。畢竟,如果日鋼破產了,數以萬計的產業工人失業,我相信工會也不會樂於看到。”
“至於稅務局,還有市政廳就更不必說了。日鋼能夠好好的活著,每一天都是在給它創造收入。”
“在所有的群體裏,隻有車間承包商無所謂。”北原繼續道,“日鋼倒下了,毋寧說,他們能夠從那套扭曲的供應鏈體係中掙脫出來。至於說債權方麵,車間承包商本來就預料到他們的債權很難實現,無論日鋼破產,還是不破產,都對他們的債權影響甚微。”
“所以,誌賀為代表的車間承包商,是光腳的一方。而在這個牌桌上的其他人,都是穿鞋的一方。這就是我們可能存在勝利的契機。”
這位年輕的男律師,對整個案件進行複雜的拆解。
隻是轉瞬之間,就幹淨利落地將思路擺在麵前。
“更進一步說,在這案件中,我們需要做的有兩件事。”
“哪兩件?”宮川馬上追問道。
“第一件,就是剛才我列出來的這些債權人主體。”北原說道,“我們必須要想辦法,能夠從他們的手上,搶到一點屬於我們當事人的份額。”
“第二件事,就是我們要找出日鋼的蛀蟲。”北原說道,“日鋼變成今天這個地步,必然有人在內部進行監守自盜。那麼,監守自盜的人是誰?是管理層中的哪幾位。我們需要找出來。隻有找出他們來,我們才能找到真正具有價值的資產。
北原將這兩個目標列了出來。
在旁邊的丹羽,不由得再次感歎這位律師頭腦之清晰。
將這個案件要做的步驟,竟然如此清楚地列了出來。
丹羽在過去的記者生涯中,也做過有些類似的事情。
比如,追蹤上市公司的財務造假,或者上市公司拖欠供應商貨款的醜聞。
她也跟過很多業界的前輩進行學習。
但是,說真的,今天北原在這裏講的一番話,已經遠遠超過了一名資深財經調查記者的水平。非常難以想象,這是由和自己年齡相仿的人,能夠做到的事情。
“接下來,我們就是等誌賀的結果了。”北原道,“這一切的前提都是建立在有足夠的車間承包商願意加入我們的隊伍。如果沒有足夠數量的承包商,無法對日鋼形成壓力的話,那麼我今天在這裏所說的計劃也是白搭。”
“倘若最後湊足了承包商的數量的話……”宮川接著問道,“接下來,我們要做的第一件事情是什麼?”
“很簡單,就是試探。”北原表情輕鬆地迴答道。
他的神態、語氣,仿佛麵前不是一個十足困難的案件。
“要怎麼試探?”丹羽也進一步追問道。
“你們自己不想想嗎。”北原笑道。
“代表承包商,向日鋼發律師函?”宮川說道。
北原搖了搖頭,“這件事我們當然會做。但顯然,它無法達到試探的目的。”
北原這樣一說,頓時激起了在場兩位女性的好奇心。
丹羽和宮川你一言、我一語地說出可能的策略。
她們幾乎是絞盡腦汁,把她們能想到的方法都說了出來。
但是,說出來的每一個策略,都被北原一一否定。
丹羽和宮川都是有些好勝心的女人。
聽到被北原否定,她們不由得更加好奇和要強起來。
“到底是什麼?”宮川最後忍不住說道。
“你們不打算依靠自己的力量想出來嗎。”北原笑了笑。
丹羽托著下巴,又再度思索了一陣。雖然她擁有財經調查報告的豐富經驗,但也還是想不到北原接下來的策略。
“那麼好,我就給你們一個提示。”北原晃悠了一下辦公椅,“堡壘往往是從內部被攻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