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0日，下午。


    東京，都港區(qū)，今西律師事務(wù)所。


    往常律所內(nèi)並不會啟用的最大規(guī)格的會議室，此時已經(jīng)亮起了燈光。整個律所將近兩百餘名律師，全部列席在會議室內(nèi)。光是一群黑壓壓的西服顏色，就足以散發(fā)出一種凝重得讓人透不過氣的氛圍。此時，幻燈片上打出的不再是寺井-川本高速訴訟對策會，而是集團訴訟對策會幾個明晃晃的大字。


    整個會議室人很多，但卻安靜得異常可怕。律所主任今西坐在中間桌子上，眉頭緊皺，猶如一尊沉默的塑像。所有人都沒能想到，當(dāng)初一起交通肇事案，竟然會演變成一家對上市公司的集團訴訟，再多的語言也無法描述出這種震撼。


    桌上擺著一張“訴訟中止通知書”，寺井訴川本高速一案，由於集團訴訟發(fā)起，需要中止審理，等待集團訴訟的推進。


    今西冷冷地看著這張“訴訟中止通知書”，嘴角微微抽動。仿佛一切都是一場夢。自己的直覺是對的。那個小子真的製造出了自己無法控製的風(fēng)險，沒想到他的底牌居然是集團訴訟。


    這樣一來，今西也就明白為什麼北原那個小子會如此花了這麼多精力在深挖川本高速上了——道路標(biāo)線、勞務(wù)派遣、違法分包等等。原來，全部都是在為這一刻進行鋪墊。


    現(xiàn)在這起集團訴訟的登記人數(shù)已經(jīng)接近1萬5千人。


    雖然訴訟登記人數(shù)的增幅已經(jīng)在不斷減少，但這起集團訴訟已經(jīng)成為東洋史上人數(shù)第五多的集團訴訟。


    即便如此，今西還是很難以想象將這起集團訴訟同那個吊兒郎當(dāng)?shù)纳碛奥?lián)係起來。這裏的反差實在太大。


    不過，佩服歸佩服，北原也就到此為止了。


    從發(fā)起集團訴訟的那一刻起，他就出局了。


    這個年輕人還是幼稚了，今西想道。如果自己是那個北原，握有這張底牌，必然不會選擇提起集團訴訟，而是把這張牌用來向川本高速施壓。


    原因很簡單，因為北原根本不可能成為集團訴訟的律師。


    按照接下來的程序，新宿區(qū)地方裁判所將就川本高速集團訴訟案的律師進行遴選。裁判所會在法庭律師庫中的成員中挑選出兩位律師來作為集團訴訟的代理律師。


    北原不可能通過遴選。他太年輕了，過於沒有資曆。即使他向裁判所申報成為律師庫的一員，根本沒有人會支持他。


    一想到接下來不用再麵對這個如瘋狗一般的年輕人，今西竟然有一種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不知為何，哪怕寧願麵對一樁1萬人的集團訴訟，今西也不想再站在那個小子的對麵。


    雖然集團訴訟對一家上市公司聲譽的殺傷力很大，但這個訴訟進程走下來，沒有個幾年是走不完的。在這期間，上市公司早已將賠償?shù)睦麧櫧o賺了出來。


    接下來的集團訴訟，刀光劍影、針鋒相對的庭審反而不常見。


    自己需要運用一切可能的法律程序?qū)Π讣�進行拖延就好。


    今西幽幽地拿起水杯，抿了口水，抬頭看了一眼會議室上的掛鍾。


    掛鍾的時間已經(jīng)指向了1點23。今天，下午新宿區(qū)地方裁判所將就川本高速集團訴訟案的律師進行遴選。結(jié)果3點半前應(yīng)該就能下來。


    也就是說下午下班之前，他們就將知道誰將作為集團訴訟的代表同他們打交道了。


    今西轉(zhuǎn)頭看向身旁的小野田，“這次參加遴選會大型律師事務(wù)所都有哪幾個。”


    小野田低著頭，看了看手上的資料，匯報道：“毛利律師事務(wù)所、長島律師事務(wù)所、西村律師事務(wù)所、阪井律師事務(wù)所、三村律師事務(wù)所這五家頂級律師事務(wù)所都參與了律師庫的遴選。預(yù)計，最終遴選結(jié)果會在這五家律師事務(wù)所中的兩家產(chǎn)生。”


    聽到這幾家律師事務(wù)所的名字，會議室在場的律師都微微變了臉色。這五家都是那200米俱樂部的成員。這五家律師事務(wù)所是東洋法律界中遙不可及的最高峰。


    今西微微點頭。接下來的對手，就是兩百米俱樂部的律師了。


    那個叫北原的年輕人，將無緣於這個舞臺……


    ……


    ……


    ……


    下午1點半，新宿區(qū)地方裁判所，集團訴訟律師遴選會議室。


    在走廊上站著排隊，排隊的律師無一不穿著極其名貴的西服，或戴著名表。在場者幾乎都已經(jīng)是五十歲以上的男律師，單是年齡就已經(jīng)足以充分說明他們的資深。這些大律師聚集在一起，身上的氣質(zhì)彼此交融，製造出一種極其強大威壓之感。


    而在這群人之中，卻有兩個極不合群的一男一女。他們看起來隻有二十來歲，臉龐尚未脫去畢業(yè)生的那種稚氣。男的正在拿著一本冊子專心閱讀，而女的則時不時有些緊張的四處觀看。


    北原正專心地讀著新宿區(qū)地方裁判所發(fā)下來的集團訴訟律師遴選說明手冊。此前，北原他們已經(jīng)通過書麵方式申請加入新宿區(qū)地方裁判所的遴選律師庫。今天來，是簽署最後的確認(rèn)參與書，並參加遴選。


    按照這個手冊的規(guī)則，在登記成為律師庫之後，會有一個專家顧問團隊就律師庫中的名錄進行投票，選出集團訴訟的律師。


    這個專家團隊由東洋內(nèi)著名大學(xué)的法學(xué)教授、以及知名律師、相關(guān)司法廳官員、裁判官、社會界具名望人士等人組成，進行投票。至於這個專家團隊裏的人士究竟要如何“知名”，才能進入這個團隊，冊子上則一語帶過，語焉不詳。


    北原看著這個規(guī)則不由得冷笑一番，輕輕合上冊子。


    集團訴訟是一個油水極其大的訴訟類型。


    而能夠成為集團訴訟的代表律師不禁意味著將賺得盆滿缽滿，更加意味著其名聲能得到前所未有的傳播。因而，在爭鬥成為集團訴訟的代理律師上，更是充滿著爾虞我詐、利益鬥爭。


    這種鬥爭上就反映在了擁有投票權(quán)的專家團的組成上。


    投票的專家團雖然成員之中或許有包含帶有官方背景的人，然而專家團本身卻並非一個官方組織。在法律上的性質(zhì)極為模糊。這種有意造成的模糊和不透明，不知道在暗處之中，隱藏了多少利益交換。


    登記的隊伍不斷向前挪動。


    北原終於排到了第一個，隨即他拿出了身上的律師證，開始在登記表上抄起自己的名字和律師證號碼。


    卻見登記臺旁坐同樣坐著一個老成的律師。他的頭發(fā)有些禿，形成了一個地中海的造型。他一直坐在那裏自始至終未開口說過話，隻是冷淡地看著一個又一個的律師完成他們在法院律師庫的最終參與登記。然而，這種淡漠的神情，卻透露著其身份的與眾不同。


    他是池上悟郎——東京地方律師協(xié)會副會長。與宮川的父親今西是好友。今西能夠成為東京地方律師協(xié)會理事，就托了池上的功勞。


    池上之所以出現(xiàn)這裏，是因為東京地方律師協(xié)會考慮到集團訴訟的影響力巨大，因此委派出副會長一同協(xié)助法庭組織律師遴選事宜。


    見到北原在遴選冊上的律師庫認(rèn)真寫下自己的名字，池上嘴唇微動，一個有些低沉的聲音響了起來，“你就不用想被遴選到了。本來這次你連入庫的資格都沒有的。隻是看在你是發(fā)起人之一，所以才破例讓你參加遴選。”


    “沒想到今天你還真的來簽署最終確認(rèn)參與書。未免太過沒有自知之明了。”


    話音落下，緊接著響起若有若無的一聲“冷哼”，像是在直截了當(dāng)?shù)某靶�麵前這個年輕人的不自量力一般。


    這番話語和姿態(tài)如同鐵錘直接揮舞了過來，要直接擊碎麵前這個年輕人的自尊心一般，完全沒有東洋人平時那副有些近乎虛偽的客套禮儀。


    北原笑了笑，拿著個人名字的簽章，認(rèn)真得在登記冊上蓋了一個鮮紅的印跡，沒有抬頭看向池上，“很多事情，不試試又怎麼知道呢？”


    此時，幾乎所有前來登參加遴選的律師，都不知道——坐在登記臺旁的池上副會長。他的身上有著一張a4紙。投票尚未開始，然而那張夾在他西裝外套內(nèi)的a4紙卻已經(jīng)印著川本高速集體訴訟遴選結(jié)果幾個大字。


    那張a4紙上印著一行文字，上麵顯示：


    【北原義一：零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