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妹妹牛小玲，天生一副病弱模樣，常年麵色慘白，卻好似病梅添韻，無端生出幾分楚楚動人的淒美來。也正是因為這別樣的淒美，她才得了 “林妹妹” 這個獨一無二的雅號。牛小玲的父親牛大海，身為太平公社供銷社主任，手握物資調配大權，在公社裏也算有頭有臉的人物。


    哥哥牛必耕，則是太平大隊第一生產隊的隊長，白雪等一眾外來知青，便落戶在他管轄的生產隊。牛小玲家境優渥，遠非農村那些赤貧農戶可比，自然而然成了溫室中嬌豔柔弱的花朵，風吹不得，雨淋不得，更容不得絲毫揉捏。父親母親和哥哥對她千依百順，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


    其貌不揚的小日本牛長盛，與漂亮的林妹妹牛小玲的愛情故事，得從區上電影隊來太平公社放映電影《龍江頌》說起。那日，學校操場被圍得水泄不通，小日本一夥早早趕來，在最佳觀影位置安放了幾根凳子，誌在必得。


    離放映還有些時間，小日本就拎著一瓶散發著刺鼻氣味的爛紅苕酒，拉著雷鳴平去了他家。兩人你一杯我一杯，喝得麵紅耳赤、暈暈乎乎。等他們搖搖晃晃迴到學校操場時，電影早已開場。人群裏擠來擠去，好不容易尋到個縫隙，小日本一眼就瞥見楊雪敏身旁坐著個身姿婀娜、麵容姣好的女子，恰似翠竹般亭亭玉立、弱柳扶風。


    雷鳴平認得，那正是牛小玲，心中一陣酸澀，無奈之下，隻能和小日本在後麵找了根凳子坐下。牛小玲比楊雪敏小一歲，平日裏見了楊雪敏，總是脆生生地喊著 “敏姐敏姐”，聲音甜得像蜜。牛小玲與楊雪敏個頭相仿，隻是身形更為修長，卻少了楊雪敏那股子豐滿健美的勁兒。


    身材高挑的牛小玲坐在矮胖的牛長盛前麵，牛長盛的視線，便被她那曼妙的背影完全擋住，隻能瞧見個輪廓。牛小玲的背影確實很美，可在那個一個月乃至幾個月才放映一次電影的年代，牛長盛心心念念的，還是銀幕上的精彩畫麵。


    “林妹妹，請把你的頭偏點，行不？” 小日本牛長盛耐著性子，小聲請求了好幾次，可換來的，卻是牛小玲挺直脊背，坐得越發端正。牛長盛眼巴巴地望著，能看到的，隻有牛小玲那如黑色瀑布般飛瀉而下的長發。


    雷鳴平眼睛盯著銀幕，心思卻全然不在電影上，雙手開始不安分起來。他暗暗用力，一點點將自己坐的半截凳子往前挪，接著，順勢讓楊雪敏的半截屁股落在自己雙膝上，手更是肆無忌憚地在楊雪敏身上遊走。


    正沉浸其中時，牛小玲突然 “哎喲” 一聲，發出淒厲的尖叫，打破了這隱秘的氛圍。雷鳴平與楊雪敏像是被燙到一般，瞬間分開，各自坐好，臉上閃過一絲慌亂。


    牛小玲是被煙燙得尖叫起來的。牛長盛瞧不成電影，心裏窩著一團火，腦瓜一轉，就想出個報複牛小玲的歪點子。正值盛夏，酷熱難耐，牛小玲身著一件白底紅花的燈籠袖春秋衫，單薄的布料下，肌膚若隱若現。


    牛長盛掏出煙頭，在牛小玲背後輕輕杵她的衣服，每杵一下，布料上就留下一個小黑洞。許是下手太狠，煙頭猛地穿透衣服，灼到了牛小玲細膩的肌膚。


    “流氓！” 牛小玲又氣又疼，眼眶瞬間紅了，轉身惡狠狠地甩出這兩個字。“《牛虻》可是革命者，他該是你的哥哥，也是我的哥哥，一筆寫不出兩個‘牛’字。” 小日本牛長盛嬉皮笑臉地迴應，絲毫沒把牛小玲的憤怒當迴事。


    牛小玲這才想起，小日本牛長盛與自己同姓，滿腔怒火一時沒了發泄處，隻能委屈地 “嗚嗚” 哭起來。女人一哭，本就棘手，更何況是牛小玲這樣的大美女，哭得梨花帶雨，惹人心疼又頭疼。牛長盛這下慌了神，趕忙低聲下氣地告饒：“林妹妹，你別哭了，我這不是跟你開個玩笑嘛，真沒別的意思。”


    “開玩笑？” 牛小玲冷笑一聲，臉上滿是不屑，緊接著，動作麻利地脫下外麵的衣服，反手就甩給牛長盛，咬著牙說：“你賠來！” 小日本伸手接過衣服，竟順勢穿在自己身上，還大言不慚地說：“賠就賠，明天晚上，你到雷哥屋後山梁壩地的黃果樹下等我，就怕你不敢來。”


    第二天晚上，出乎所有人意料，牛小玲真的去了。小日本牛長盛早早就候在黃果樹下，左手提著一個袋子，右手拎著一把二胡。牛小玲麵色冰冷，不聲不響地走到牛長盛麵前，伸出纖細白嫩的手，緊繃著臉，簡短地吐出一個字：“拿來！”


    小日本見狀，趕緊放下二胡，雙手畢恭畢敬地遞上袋子，滿臉堆笑，語氣討好地說：“林妹妹，我給你賠了一套，城裏最時興的樣式。今天上午我特意跑了趟金城縣，衣服還是白底紅花，繡著玫瑰圖案，褲子是黛色的，可好看了……”


    “誰稀罕！” 牛小玲眼皮都沒抬，聲音冷冷的，透著拒人千裏的寒意：“我要我原來的。”“嗬嗬，” 牛長盛狡黠地笑了笑，眼裏閃過一絲得意：“原來的也有，就在這袋子裏呢。”


    牛小玲一把奪過袋子，伸手一翻，果然找到了自己那件被煙頭燙出洞的衣服。可讓她大為驚訝的是，原本那個刺眼的洞，如今已被精心補上，還繡上了一朵嬌豔欲滴的血紅色玫瑰花，針線細密，針法精湛，乍一看，簡直天衣無縫，好似這朵玫瑰本就繡在衣服上一般。


    牛小玲取出自己的衣服，隨手將牛長盛買的那套新衣連同袋子一起扔還給他，轉身就要走。小日本這下急了，幾步搶在她前麵，“撲通” 一聲，直挺挺地跪在地上，聲音響亮又帶著幾分深情：“林妹妹，我愛你，就像賈寶玉愛林黛玉那般，情真意切！”


    “你……” 牛小玲被牛長盛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大跳，臉上瞬間泛起紅暈，又驚又羞地說：“你快起來，讓人看見了可怎麼好！” 牛長盛卻一臉認真，斬釘截鐵地說：“我不怕被別人看見，我就怕別人看不見我對你的真心。”


    “你真是個流氓！” 牛小玲又羞又氣，跺了跺腳，丟下這句話，快步離去。小日本灰溜溜地站起身，垂頭喪氣地一屁股坐在黃果樹下，拿起二胡，緩緩拉開一曲 “我願拋棄一切跟你去牧羊”。二胡聲悠揚婉轉，如泣如訴，帶著股子纏綿悱惻的勁兒，飄進牛小玲的耳朵裏。


    牛小玲原本匆匆的腳步，不知不覺慢了下來，那悠揚的樂聲，似有魔力一般，拉扯著她的心弦。牛長盛雖說身材矮小，長相也平平無奇，可他畢竟讀過高中，肚子裏有點墨水，嘴兒還甜，最關鍵的是，他特別懂得女人的心思。就這麼一來二去，兩人悄悄好上了，開啟了一段隱秘又熾熱的戀情。


    牛長盛同牛小玲戀愛的消息，如同一顆重磅炸彈，在太平鎮上空轟然炸響。一時間，太平鎮的男女老少都被驚得目瞪口呆，街頭巷尾議論紛紛。


    在太平鎮延續了幾百年的傳統觀念裏，同姓相戀那可是大逆不道的醜事，按舊社會的族規，這對戀人該被雙雙沉河，以儆效尤。最心急如焚的，自然是牛小玲的父母和哥哥。一家人齊聚一堂，輪番上陣，對牛小玲又是好言相勸，又是嚴厲斥責，軟的硬的手段都使了個遍，試圖讓她迴心轉意。


    可牛小玲性子執拗，油鹽不進，隻是鐵了心說：“整個太平公社，找不出第二個比牛長盛更浪漫的人，我就是喜歡他。為了這份浪漫，我非他不嫁，除非你們殺了我！” 牛小玲以死相逼，家人見她如此決絕，最終心灰意冷，無奈之下，隻能使出最後一招：將她逐出家門。


    這個結果，恰恰是小日本牛長盛求之不得的。他歡天喜地，將牛小玲接迴自己家，堂而皇之地過起了夫妻生活。牛大海實在沒轍，提著好酒好煙，滿臉愁容地找到牛大力，唉聲歎氣，一五一十地訴說著家門不幸，懇請牛大力看在同姓的情分上，幫忙懲治小日本牛長盛。


    幾天後，在太平公社三級擴大幹部會議上，牛大力猛地一拍桌子，怒目圓睜，扯著嗓子吼道：“牛長盛這像話嗎？牛和牛，豬和豬，哪有這般亂來的？兄長和妹妹，這成何體統！都說讀書人懂倫理道德，這牛長盛簡直就是個畜牲，丟盡了牛家先人的臉！”


    牛大力這一吼，如同往熊熊烈火裏澆了桶油，瞬間點燃了眾人的怒火。太平鎮所有牛姓人，無不義憤填膺，紛紛痛罵牛長盛和牛小玲這一對敗壞祖宗功德的 “狗男女”，罵聲此起彼伏，在小鎮上空迴蕩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