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藏野寫真社,張泰川詳細的記錄了衛燃需要衝印的數量和尺寸之後送上了小票,甚至還主動留下了他的地址,表示到時候如果有時間可以幫忙送過去雲雲。
告別了這位熱情的“川口親善”,衛燃離開武藏野寫真社之後並沒有急著迴去,反而就在這附近逛了起來。
他自然不會搞什麼“重返殺人現場”的無聊橋段,這個時代並非後世,國人愛湊熱鬧的天性在“惹禍上身”的威懾下,避而遠之才是正常反應——尤其涉及鬼子和幫派的熱鬧。
和昨天一樣,衛燃以一連串高的讓他這個後世人都咋舌的價格采購了各種用的上用不上的物資,然後才坐上一輛黃包車,返迴了需要他時刻守著的照相館。
隻不過,這迴來的時候,那棟六層建築已經大門緊閉,門口的鬼子也都已經撤走了。
壓下心頭的好奇,衛燃不由的開始琢磨起了另一件事,林喬安托六子送來的送來的紙條裏有一句“對方不可信”,那麼他說的不可信,是指武藏野寫真社不可信,還是在那裏工作的張泰川不可信?
雖然考慮到迴歸任務裏要求自己無條件信任林喬安和張泰川,但出於謹慎,他還是決定等晚上去聽戲的時候好好問問,這並非懷疑,也許是哪裏出了差錯。
迴到照相館,衛燃顧不得休息便開門營業,沒辦法,門口已經有人在等著了。
來人他並不認識,但工作卻和昨天他幹的差不多,都是去附近的舞場拍照,而且還表示這活兒是“穆老板介紹的”。
“初來乍到”的衛老板自然不能拂了穆老板的麵子,二話不說便拿上了相機,跟著來人走向了相距不遠的一家舞場。
這所謂的舞場,自然是跳舞的地方,他拍的,也是這家“一元五跳”的三流舞場裏的舞女。
雖然是家三流舞場,但這裏麵也是有些“頭牌”的,而他要拍的,便是這十幾號頭牌——來自波蘭的舞女,或者不如說,來自波蘭的年輕疣汰舞女。
“老哥,這些洋鬼子舞女都是從哪來的?”
趁著拍攝的片刻閑暇,衛燃一邊給相機更換膠卷,一邊朝著負責招唿自己的那位經理好奇的低聲問道。
“這些”
那位說話帶著濃重口音,以至於讓衛燃根本分不清他到底姓徐還是姓於的經理用滿是嘲諷的語氣說道,“要不老話怎麼講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鬼.汰菌打進來之前,這些洋人在這十裏洋場可是人上人的天仙,她們可是不惜的來咱們這些小舞場。”
“後來呢?”衛燃放慢了換膠卷的速度好奇的問道。
“後來鬼子來了,他們和咱們沒個區別。”
這位經理說著,粗暴的拽過來一個長相漂亮,看著也就十七八歲的金發舞女塞給了衛燃,“這丫頭跟著她爹娘先是從德國逃到了波蘭,後來德國人打過去了,他們一家又逃到了咱們申城。
當初她爹開了個洋行,專門做洋酒和大煙生意,當時可看不起咱們。
去年鬼子打進來的時候,那老黃毛舍命不舍財,跟著他那一倉庫的洋酒和大煙被鬼子的炮彈給炸了個精光。
沒得辦法,就隻能委屈他這黃毛閨女來咱們這跳舞還債了。”
“這得跳多少年?”
衛燃勾著這年輕姑娘的下巴一邊打量一邊問道,這小姑娘看著確實還行,但也隻是還行,唯一還算吸引人的,也就隻剩下裏眼睛裏藏的不太好的那股傲氣。
但他知道,這傲氣用不了多久就會被打磨的幹幹淨淨。
“跳唄”
那位經理滿不在乎的說道,“要是有人贖身算她命大,要是沒人贖身,哼哼,跳到死也是她。怎麼?衛老板打算買迴去玩玩?
都是穆老板的朋友,老哥給你算個交情價,等玩夠了,隻要不傷不殘再賣迴來。”
“我可算了”
衛燃果斷拒絕,一邊貪婪的摸著這洋妞兒的臉蛋一邊遺憾的說道,“我那照相館能不能養活我自己都還兩說呢,要不是老哥照顧,我今天可都沒開張,哪養得起這麼一隻金絲雀。”
“衛老板年少有為,肯定有發達的一天,到時候不要忘了老哥呀。”
“借您吉言”衛燃忙不迭的說道,“咱們繼續拍?”
“拍!繼續拍!”
這性情老哥說著,已經一把扯掉了那個金發洋妞上半身穿的皮草,“穿這麼多你特娘的孵蛋呢?把肉兒都給老子露出來!”
“老哥是懂藝術的”
衛燃真誠的誇讚了一番,舉起相機朝著這些漂亮的寄生蟲一次次的按下了快門兒。
用剩下的半個上午拍完了照片並且約定好了需要的尺寸和數量,衛燃婉拒了對方的留飯,那位經理也敞亮的幫他打包了一食盒豐盛的飯菜,並且差夥計幫忙拎著給他直接送到了照相館。
刻意沒有吃午餐,衛燃立刻坐上黃包車,又一次將剛剛拍好的兩個膠卷送到了武藏野寫真社。
隻不過,這一次招待他的卻並非張泰川,而是一位聽口音就能聽出來的地道鬼子僑民。
“東羿照相館?”
接待衛燃的鬼子想了想,重複確定道,“是麗華戲社斜對麵的那一家嗎?”
“沒錯”衛燃簡短的迴應道。
“你是華夏人?”這個僑民問道。
“沒錯”衛燃依舊給出了迴應。
“請稍等一下”
這名店員不鹹不淡的說完,幹脆連鞠躬都省了,轉身便走進了一間辦公室。
不久之後,一個穿著和服的中年鬼子手裏端著一支一口香走了出來。
“你滴.”
“先生,我會日語,我們不如用日語交流。”衛燃換上鬼子話說道。
“你的日語說的非常好”這個中年鬼子讚歎道。
“謝謝您的誇讚”
衛燃帶著微笑說道,“我在招核生活過很長一段時間,也去過很多地方。”
“和我來吧”
這個中年鬼子帶著衛燃一邊往另一間辦公室走一邊問道,“你都去過什麼地方?”
“東京”衛燃微笑著答道,“名古屋、大阪還有神戶。”
“你去過的地方比我去過的還多”
這個中年鬼子說著,熱情的給衛燃倒了一杯茶,同時問道,“那些城市給你的印象怎麼樣?”
“夜景非常漂亮”
衛燃以無比誠摯的語氣說道,“那些城市的夜景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有生之年,我一定要去再看一次。”
顯而易見,衛燃那朝聖般的神態讓這個中年鬼子非常受用,他在一陣哈哈大笑之後,帶著自豪與驕傲說道,“你去過的那些城市都是我們大曰本弟蟈最繁華的幾座城市。”
“那些城市確實非常熱鬧,非常非常熱鬧,那裏的人也像火焰一樣熱情。”
衛燃的語氣依舊無比的真摯,他甚至可以發誓他說的都是實話。
“你說的沒錯!”
這個中年鬼子愉悅的說道,“我大盒兒民族就是像火焰一樣熱情。”
“確實”
衛燃說道,“如果有機會,我一定還會去招核看看的。”
“哦?”
這中年鬼子似乎很願意繼續這個話題,“如果還有機會,你打算去哪?”
“如果我還年輕”
衛燃微笑著說道,“如果我還年輕的像個小男孩兒,我一定要去廣島看看。”
“廣島?為什麼是那裏?”這個中年鬼子不解的問道。
“我喜歡建築,尤其是日式建築。”
衛燃微笑著迴應道,“但是我聽說,在廣島有一座由捷克人設計的新巴洛克式建築,我希望我在年輕的時候有機會去看看。”
“為什麼是年輕的時候?”
這個中年鬼子明顯被衛燃的話題給吸引住了,他似乎並不急著談他留下衛燃的目的。
“等我老了,我可沒有力氣去各個城市旅行了。”
衛燃一本正經的答道,“也許到時候我已經變成一個擁有三層啤酒肚,像英國的丘吉爾先生那樣的大胖子,那時候我或許更願意去長崎。”
“為什麼是長崎?”這個中年鬼子問道。
“那裏是我第二次去招核的時候下船的地方”
衛燃微笑著答道,“我在那裏遇到了我深愛的一位漂亮女士,她姓邱,我一直期待能在招核再遇到她,我願意用餘生在那裏等她。”
“聽起來很讓人傷感”中年鬼子感慨道,似乎也想起了誰。
“聊了這麼多,忘了請教先生的尊姓大名。”衛燃歉意的結束了前麵的話題。
“我姓武藏”
這個中年鬼子笑著做出了自我介紹,“來自武藏野的武藏。”
“你給老子整火箭隊呢?我特碼還小次郎呢!”
衛燃暗罵了一句,對方這姓氏八成二十是特麼隨口編的。
即便如此,他還是端起茶抿了一口,微笑著問道,“不知武藏先生.”
“我和東羿照相館的上一位老板是老朋友了”
武藏先生說道,“我隻是想問問他去了什麼地方,他在我我這裏還有很多衝洗好的照片沒有取走。”
“這”
衛燃滿是茫然的說道,“實不相瞞,東羿照相館是我一個多月前托付經紀幫我買下的,我隻是隱約知道前房主似乎急著迴山城還是什麼地方才出手那間鋪子的。”
“原來是這樣”
這位武藏先生沉吟片刻正要說些什麼,衛燃卻搶先一步開口說道,“如果武藏先生找您的那位朋友有什麼重要的事情,不如我幫你打聽打聽他的下落吧。”
“這樣也好”
武藏先生歎息道,“實不相瞞,東羿照相館的前一位店主已經有很久沒有迴來了,我一直在找他,我們在戰爭開始之前就是朋友了,而且已經合作了很長時間了。”
“真是讓人感動的友誼”衛燃拍著胸脯說道,“我會幫您好好問問的。”
“那就拜托衛先生了”
武藏先生主動說道,“如果以後衛先生打算繼續經營照相館,我們可以繼續合作,我會給您一個公道的價格,而且會優先幫你衝洗照片的。而且以後不用您專程往返,隻要找個下人送過來就好。”
“這再好不過了”
衛燃連忙致謝,同時卻也在猜測這位武藏先生的用意。
以他敏感的嗅覺,他幾乎可以確定,這位不知道為什麼隱姓埋名的武藏先生絕非津門的植田先生那樣的間諜,他似乎就隻是個普通人。
壓下心頭的諸多疑惑,衛燃陪著這位武藏先生在攝影方麵繼續聊了半個多小時,他這才“意猶未盡”的告辭,搭乘著黃包車離開了武藏野寫真社。
重新迴到自己的東羿照相館,衛燃也懶得營業了,索性關了店門,上樓將剛剛舞場給他打包的飯菜擺在爐臺上熱了熱,又翻出昨晚沒喝完的半瓶白酒給自己倒了一大杯,並且將剩下的都倒進了隨身酒壺裏。
隻不過,他這還沒開吃,一樓的門板卻被拍的啪啪作響,緊接著還傳來了林喬安的唿喊,“衛老板,迴來沒有?”
“迴來了!”
衛燃打開窗子應了一聲,“穆老板稍等,我這就下樓!”
“我準備了好酒好菜!”
林喬安指了指手裏拎著的食盒,聲音洪亮的說道,“來你這兒尋個清靜。”
“您來的正是時候!”
衛燃說完,故意拿上一雙筷子跑下樓,打開上鎖的店門,熱情的招唿著“穆老板”進來,隨後又鎖了木門。
“見著了?”
林喬安拎著食盒一邊往樓上走一邊低聲問道。
“見著了”
衛燃說道,“上午撞見了做兼職的秦利川先生,下午見著了武藏先生,你說的不可信,是哪個不可信?”
“當然是那個武藏先生”
林喬安笑道,“難不成還能是你二叔?”
“也是”衛燃笑了笑,“他真的姓武藏?這人很特別?”
“假的,他姓星野,真名叫星野一郎,算是個在鬼子那邊小有名氣的攝影師,據說他曾經給鬼子的皇室拍過照。”
林喬安說著,已經將手裏拎著的食盒放在了窗邊的桌子上,隨後拉開了窗簾,讓外麵明媚的陽光照進了房間裏。
衛燃也不急著追問,隻是將剛剛熱好的飯菜從爐臺挪到了桌子上,隨後給對方也倒了一杯酒。
見有現成的飯菜,林喬安也沒打開他帶來的食盒,隻是端起杯子和衛燃碰了碰,這才靠著窗臺故意側坐著,以一個近乎背對著窗子的姿勢,一邊往嘴裏夾菜一邊繼續做出了解釋。
“這位星野一郎自己本身就有一些鬼子的貴族旁係血統。這讓他在申城的僑民裏很受歡迎也很有威望。”
“所以這個東羿照相館其實是為了接近他才開的?”衛燃同樣攔腰斜挎的背靠著窗臺,舉著酒杯湊到嘴邊低聲問道。
“沒錯”
林喬安答道,“我們通過他能接觸很多人,你二叔就是以此為跳板才去鬼子的報社做譯員的,昨天你們弄死的那些其實也是通過這位星野一郎認識的。”
“所以這家照相館的前任店主呢?”衛燃問道。
“前任店主是個女人”
林喬安解釋道,“專門用來勾引那個星野一郎的,也是你二叔名義上的遠房表姐。”
“那位星野一郎把前任店主當做了繆斯?”衛燃一邊幫對方重新把杯子倒滿一邊問道。
“看來你還真的懂攝影”
林喬安詫異看了眼衛燃,隨後端著杯子和衛燃碰了碰說道,“沒錯,本來一切都挺好,千不該萬不該,那個夾不住褲襠的蠢娘們兒對那個老鬼子動情了。”
“人去哪了?”衛燃灌下杯子裏的酒,夾了一口菜送進嘴裏問道。
“送迴大馬了,以後說不定用的上,她本來就是我特意從大馬找來的一個高級舞女,打著尋親的名義來的申城。”
“我二叔就是她要尋的親?”
“沒錯”
林喬安說道,“這些旁枝末節的你知道就好,以後的日子長著呢,你盡量想辦法和對方成為朋友,有他做擋箭牌,在這租界裏行事總歸要方便一些。”
“我可不是第一次和鬼子的攝影師打交道了”
衛燃含糊不清的嘟囔了一句,上次他可是在那條捕鯨船上和鬼子的攝影師好好的“友好交流”了一番。
“還有件事”
林喬安說著,主動拿起酒瓶子給衛燃倒了杯酒,“我聽正歧說,昨晚上玩了個盡興?”
“還行”衛燃人畜無害的笑了笑。
“既然這樣,分配個你喜歡幹的活兒。”林喬安舉著杯子說道。
“殺鬼子?”
“也殺漢奸”
林喬安說完,倆人的杯子也再次碰在了一起。
“怎麼殺?”衛燃問道。
“以後每天白天我都會給你安排個照相的活兒,拍完你就親自送去和星野一郎搭搭關係,晚上就去我那戲樓喝酒。”
林喬安說道,“喝醉了就動手,你和正歧搭夥。”
“今晚開始?”衛燃問道。
“沒錯,今晚開始。”林喬安說完,仰頭將杯子裏的酒一飲而盡。
“這活爹可算心疼我一迴.”
衛燃一邊嘟囔,一邊將杯子裏的酒灌進了嘴裏,這杯酒喝的格外舒坦。
接下來的這個下午,倆人在窗邊你一杯我一杯的喝著,等到外麵路燈亮起來,酒氣熏天的二人也轉移戰場,跑到對麵戲樓的包廂一邊聽戲,一邊繼續小酌著。
然而,都沒等衛燃喝醉被送迴去,一個意外的消息卻被送進了戲樓。
“你剛剛說什麼?”剛剛一直在喝糖水兒的林喬安愣了一下。
“昨晚咱們動手的那棟樓”
張正歧壓低了聲音,幾乎腮幫子貼著桌子低聲說道,“剛剛發生了火災,一樓到六樓都著了,現在鬼子正組織人救火呢。”
“倒是特娘的會找補”
林喬安哼了一聲,這顯然是那位漢奸和鬼子達成了交易,畢竟,死在火災裏那隻能是個不幸的意外,和影響關係的仇殺可是兩碼事。
“既然他們那麼會找補,就讓它們多找補找補。”衛燃低聲說道。
“是要讓它們多找補找補”林喬安喃喃自語道,“我倒要看看這些狗日的怎麼找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