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到賀蘭山下已是日落時分,一輪紅日緩緩落入山穀。照得眾人,紅光滿麵。張明遠早已微微蘇醒,見光束刺眼,便用手遮攔,還眨了眨眼睛。西夏質子軍小心翼翼抬著兩幅白色擔架,把西夏晉王李察哥和張明遠放在了一個石砌的高臺上,那高臺用漢白玉砌成的欄桿,精美絕倫。
那石壁刻有太陽神圖案,唯妙唯俏,莊嚴神聖。高臺四周是四麵牙旗,北麵是綠旗,南麵是黃旗,西邊是藍旗,東邊乃紅旗。乾順沐浴更衣,等到月亮升起,讓西夏黨項大法師口念咒語,又讓幾個彪形大漢拿著白色木棍手舞足蹈,幾個穿著紅衣的童男和穿著綠衣的童女拿著藍色鈴鐺跑來跑去,傳出悅耳的鈴鐺聲。
不多時,乾順穿著白衣赤足緩緩登上高臺,拿著一麵寶鏡上前,隻見那寶鏡頗為獨特,實乃西域精品。銀色邊框,美輪美奐。月光照在寶鏡上,閃閃發光。乾順就把寶鏡照在西夏晉王察哥和張明遠身上了,如此從頭到腳,反複三次,乾順雙手捧著,收了寶鏡,慢慢走下高臺,命人把二人抬入大帳。
那士卒走下高臺後,西夏大法師唿道:“夏王,我已告知賀蘭神山。”乾順道:“這就好,大法師辛苦了。”那人頭也不迴,帶著隨從,乘坐牛車漸行漸遠。費無極問那人為何離去,乾順卻一聲不吭。乾順對眾人叮囑道:“今夜一過,明早他們就好了。今晚我們可以在這賀蘭山下安營紮寨,睡個好覺。”此言一出,眾人才算放下心來。
費無極迴想方才乾順的寶鏡倍感神秘莫測,沒曾料想,西夏乾順會有如此寶物,而且玄幻之際,好生了得。種浩也倍感神秘莫測,種溪更是驚訝萬分。嵬名安惠道:“此乃我大白高國國寶,不可輕動。”示意眾人遠離,隻可遠觀不可靠近。乾順將寶鏡交給嵬名安惠,嵬名安惠讓人放在木盒,小心翼翼的抱走了。
乾順引眾正要離開高臺處,費無極卻目不轉睛盯著那高臺牙旗出神,種溪見狀,問道:“夏王,高臺是白色,上麵的四麵牙旗,為何是四種顏色,是何道理?”種浩道:“恐怕很有說法。”費無極道:“還望夏王教我。”乾順麵露難色,愣了愣,笑而不語。張叔夜道:“你們都是孩子氣,總沒完沒了的問。”嵬名安惠笑道:“這又何妨,他們對我大白高國如此感興趣,乃我黨項人的榮幸。”隨即笑了笑。
乾順捋了捋胡須,介紹道:“寡人說說看也無妨,爾等便了然不惑。興慶府以北,麵向茫茫草原,自然是綠旗。以南麵向金色大漠,便是黃旗。以東日出日落,鴻運當頭,自然是紅旗。”嵬名安惠道:“西邊為何是藍旗?費無極,說說看。你如此機警過人,想必心知肚明。”費無極道:“賀蘭山,賀蘭山,自然是藍色。”眾人都笑。
賀蘭山,月光如水。看了張明遠幾眼後,張叔夜帶著費無極和種浩、種溪出了大帳,在一堆篝火邊坐了下來,張叔夜歎道:“果然非同凡響,此山雄渾蒼涼,大氣磅礴,不過地處塞北又增幾分神秘。我當年出使遼國,去過燕山,如今再看西夏賀蘭山,便知道,一座山好似一個人。賀蘭山如此雄壯,不可小覷。西夏黨項人開疆擴土,也是名揚天下了。”
西夏禮官焦彥堅聽了這話,心滿意足,喜笑顏開。但心下暗暗笑道,我素知張叔夜為蔡京、童貫所排擠。等張叔夜迴到東京,我便派人去東京散布謠言說,張叔夜出使西夏,誇讚西夏不可小覷。如此反間計,即便不可讓張叔夜被革職查辦,也讓張叔夜顏麵掃地,被蔡京、童貫抓住把柄,興師問罪。想到這裏,笑出聲來。種溪見狀,不知何故,也笑出聲來,算是禮貌應付一番罷了。
費無極拿著石子射向遠處小河,笑道:“此處幽靜之極,比我終南山也寂寞難耐。終南山的幽靜,如若與賀蘭山相提並論,怕是要甘拜下風,五體投地了。”種溪跟在後麵,也學著費無極拿著石子去玩。二人對視而笑,好不快活。
種浩道:“自古以來,凡是名山大川,皆幽靜,寂寞。深山老林,本無人打擾。可常言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想要人跡罕至,怕是並不容易。”種溪樂道:“哥哥,我且問你,如若靠大漠,又當如何?”種浩見種溪像跟屁蟲一般圍著費無極打轉轉,便醋意十足之際,冷冷的道:“問你無極哥哥好了。你不是最愛問你無極哥哥麼?”
費無極聽了這話,心下自然明白其中本意,便笑道:“浩兄莫非吃醋了,素日種溪常無極哥哥叫個沒完沒了,不叫你哥哥,你便不大開心。做哥哥的要禮讓弟弟才是,不可小肚雞腸。孔融讓梨的故事莫非都忘記了,豈不差強人意?”
“少來教訓我,和我搶爹搶娘不說,又和我搶弟弟,別得了便宜還賣乖。我可不會小肚雞腸,你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種溪悶悶不樂,半開玩笑之際,迴懟道。費無極樂個不住,種溪見狀也笑出聲來。
張叔夜道:“賀蘭山夜色撩人,名不虛傳。如此美景,世所罕見。”不覺環顧四周,但見峰巒起伏,月光如水,如輕紗覆蓋。嵬名安惠道:“我大夏神山便是這賀蘭山,我大夏神石便是這賀蘭石。”
焦彥堅道:“如若天災人禍,來賀蘭山虔誠跪拜,便可消災避禍。如若想祈福心想事成也可來賀蘭山頂禮膜拜。”說話間神氣十足,得意洋洋,挑了挑眉毛。
費無極心裏笑開了花,不覺尋思:簡直胡說八道,什麼神山,神石,皆是自欺欺人。素聞黨項人最愛巫師巫婆。這些部落大酋長,都號稱賀蘭山賜給他們力量。我大宋神山多了去了。比方泰山,被封為天子聖山,也隻有皇上才可以封禪。
種浩尋思,黨項人曆來神秘兮兮,他們皆是遊牧民族,有圖騰有信仰,並不奇怪。種溪尋思,賀蘭山月色真美,可入畫。明日天亮了,也可入畫。賀蘭山如此雄壯,如若不入畫,便可惜了。
眾人又說笑幾句,種浩、種溪不時插嘴,費無極還在擔驚受怕張明遠,故而沒什麼好心緒聽張叔夜等人誇誇其談,低下頭,目光呆滯,看著遠處草叢,出了神。
“賀蘭山月色雖美,可暮春之際,常有月暈出現,山下夜雨時有發生,你們還是進帳說話,不要成了落湯雞。”此言一出,張叔夜、費無極、種浩、種溪、嵬名安惠、焦彥堅看時,原來是乾順走出了大帳。乾順仰望夜空,不覺心煩意亂,難免為察哥和張明遠擔憂,一則,自己的親兄弟如若有閃失,豈不失去一個臂膀。二則張明遠乃宋徽宗派來的宋朝使節護衛,如若有危險,也不好向宋朝交代。乾順看著遠處小河嘩嘩作響,轉過身去,又迴到帳裏去了。嵬名安惠、焦彥堅見狀也跟了進去,隻有張叔夜和費無極、種浩、種溪在篝火旁說話。
“明遠定會逢兇化吉,我看他好了許多。”張叔夜道。費無極道:“師兄曆來替別人擔驚受怕,牽腸掛肚。如今輪到別人替他擔驚受怕,牽腸掛肚了。”種浩道:“這便是風水輪流轉。”
種溪道:“明遠哥哥居然有這般好身手,我此番才見識到。我看明遠哥哥不過護體神功罷了,為何身受重傷,昏迷不醒?”張叔夜道:“武學,本官不懂。這帶兵打仗和能言善辯,本官才略知一二。幫不上明遠的忙,本官慚愧。”
費無極道:“大人不必如此,人生在世,哪裏會有全才。隻要有一技之長便羨煞旁人了。”種浩道:“我大宋太祖皇帝便是文武雙全,他帶兵打仗沒的說,就是武藝也是出類拔萃。”種溪道:“我也佩服太祖皇帝。”
張叔夜道:“太祖這樣的人物,千百年才出幾個。太祖武藝超群,又能征慣戰,便讓後代子孫重文輕武。如今大宋國內倒是歌舞升平,可幽雲十六州,時至今日,不在我掌握之中,豈不是莫大的遺憾?”
種浩道:“賀蘭山如今都不在我掌握,何況幽雲十六州?”費無極對種浩耳語,道:“當心隔牆有耳,畢竟眼下在西夏。”種浩不以為然歎道:“這有什麼,實話實說,沒什麼大不了。”種溪道:“哥哥在京兆府時,總說西夏頗為神秘兮兮,此番前來,沒見什麼神秘莫測之事。我以為不過如此。”
張叔夜低聲細語,道:“遼國與我大宋有‘澶淵之盟’,算是兄弟之國,如今太平友好了許多年。惟有西夏,雖說‘慶曆和議’後,算是偃旗息鼓了一段時日。可惜好景不長,還望此番議和後,化幹戈為玉帛,還西北黎民百姓一段太平歲月才好。”
費無極道:“大人良苦用心,晚輩佩服。”種浩問道:“張大人可知範仲淹麼?”種溪插嘴,道:“你這問的倒也奇怪,如此名人,天下何人不知?”費無極道:“那不見得,有些人,怕是隻聞其事,不聞其人。”
張叔夜道:“曆史上許多隱姓埋名者,大有人在。許多知其名,聞其事,卻不知其從何而來,又意欲何往,算是一個大大的迷局,後人無從知曉。比如鬼穀子、老子,還有秦始皇時期的徐福。”
費無極道:“我家師父說過,老子是龍一樣的神人,孔夫子也甘拜下風。”種浩道:“我聽說西夏也拜孔夫子,不知是真是假。”
種溪道:“那就當麵問一問,好了。”費無極道:“中原曆朝曆代的皇帝,皆拜孔夫子,以為正統。”張叔夜點了點頭,看向遠處,但見山巒起伏,月色撩人。
一個時辰後,隻見烏雲密布,月色暗淡,月暈突現。不多時,隻聽電閃雷鳴,狂風突起,噠噠聲響襲來,果然有雨滴打在張叔夜和費無極、種浩、種溪臉上,好生奇怪。
聽到雨聲,西夏禮官焦彥堅掀開帳幕,探出頭來,道:“我主料事如神,張侍郎,你們四人,這下可相信了?”張叔夜歎道:“不得不信。”“果然如此。”費無極立馬跳起身來,抖落身上幾滴雨。
“果然料事如神。”種浩摸了摸自己的臉頰,笑道。“這雨,說下就下,都不和我打個招唿,不像話。賀蘭山也不說管一管。”種溪拍了拍衣衫,看向高大的賀蘭山。聽了這話,張叔夜、費無極、種浩忍俊不禁。四人趕忙掀起帳幕,走進大帳,隻聽得帳外雨聲越來越大,打在帳篷上,吧嗒吧嗒,聲聲入耳。
乾順在上,張叔夜與嵬名安惠一左一右。費無極、種浩、種溪、景仁忠、景仁禮、焦彥堅等六人圍著火盆坐著,質子軍護衛在大帳裏麵,四周之內。外麵雨注,篝火一瞬間就被澆滅,隻有些許青煙寥寥無幾,不見蹤跡。草色青青,一條小河嘩嘩流淌。
“夏王,今日護送我等的是西夏什麼軍隊,看上去皆是身強體壯,威風凜凜。”種溪迴想起陪同乾順抵達賀蘭山,一路上的西夏士卒,便問道。
西夏禮官焦彥堅瞪了一眼種溪,嗬斥道:“大膽,放肆。你中原人出使,為何不懂禮數。什麼該問,什麼不該問,莫非張叔夜大人沒教過你,一個乳臭未幹的毛頭小子,居然口出狂言,豈不無禮過甚?”此言一出,眾人大驚失色,尷尬無比。
乾順見張叔夜麵露難色,便給焦彥堅使個眼色,示意他不可造次,焦彥堅頓時低下頭,默然不語。乾順笑道:“諸位勿驚,稍安勿躁。我大夏禮官快人快語,爾等不必放在心上。寡人便告訴你們,也無妨。此乃質子軍,由黨項各部豪族子弟組成,護衛寡人。他們皆身強體壯,騎射嫻熟,武藝超群。可以一當十,攻無不克,戰無不勝。”
西夏禮官焦彥堅看向乾順,尋思,如若讓宋使得知西夏京城防衛軍隊的實情,便是泄露機密,夏王如何不知,為何要告訴張叔夜等人。想到這裏心神不寧。嵬名安惠和景仁忠、景仁禮也麵麵相覷,看向乾順。
乾順用眼角餘光看得分明,心中尋思,你們所慮實乃多餘。宋使知道又能如何?莫非還能派人刺殺寡人不成,還是說可以收買質子軍,謀害寡人?我興慶府守衛有三重,除了質子軍、皇帝衛隊,還有興慶府京師衛戍軍。寡人豈能讓宋使全知盡知,今日派質子軍護送察哥和張明遠,便是讓真正的質子軍隱蔽,此番前來的不過是女扮男裝的麻魁軍。宋使連女扮男裝都分不清,豈能辨識寡人策略。想到這裏,使個眼色,示意他們不必擔憂。他們見乾順若無其事,也隻好默然不語,靜觀其變。焦彥堅和乾順耳語幾句,退了出去,不知有什麼貓膩。費無極和種溪見他遠去,都嘀咕起來。
乾順心下也對察哥傷勢頗為擔憂,又見眾人心神不寧,須得安慰眾人一番,便道:“煩心事不必胡思亂想,諸位請喝酒,這賀蘭雪雖說有毒,也是摻雜了天山雪蓮、祁連山毒蜘蛛、昆侖山毒蠍子,如此煉成的雪水才有毒。察哥此番也是走火入魔,不然何至於此。寡人勸他不要歪門邪道,偏偏不聽,這下可好,害人害己。”不由歎了口氣,緊皺眉頭。
張叔夜馬上追問道:“如何會走火入魔,傷到張明遠。”費無極道:“夏王,這‘月上賀蘭’難道與賀蘭雪有關?”種浩歎道:“察哥王子的武功頗為玄幻,令人神情恍惚。”種溪驚道:“我今日才知察哥王子不隻會帶兵打仗,武藝高強更是名不虛傳。”
嵬名安惠捋了捋胡須,動了動眼角,疑惑道:“莫非晉王殿下用了有毒的賀蘭雪發內力?”景仁禮道:“還是舞文弄墨妥善,不似這般習武,又是毒又是氣,又是光又是煙,到頭來離不開人的皮囊。肉身如何百毒不侵,豈不可笑?”
景仁忠道:“詩詞歌賦雖絞盡腦汁,但不似舞槍弄棒,打打殺殺,這般血流成河,還淚流滿麵。最怕中毒,這身體垮了,如之奈何?”
嵬名安惠道:“文武雙全才好,如若隻是讀書,當金戈鐵馬而來,又當如何?須知文武之道,一張一弛。文武雙全,才可保家衛國。”
乾順道:“三位愛卿所言極是,寡人發誓不會習武,尤其與毒有關,倒是舞文弄墨、兵書戰策、國政大略,才是正道。察哥不聽勸阻,如何不這般自討苦吃。不過帶兵打仗也要身手不凡才是。察哥從小就喜歡舞槍弄棒,做哥哥的自愧不如。還記得小時候,我們到賀蘭山去打獵,察哥總是身先士卒,帶頭爬山,登高望遠。寡人卻萬萬不及,爬到半山腰便氣喘籲籲,實在爬不動了,我這弟弟還笑話我,說我真沒用。如今長大成人,他一迴想起來隻是咧嘴傻笑。如今我大夏實乃夾縫中求生存,寡人總攬全局,察哥統帥大軍,寡人的江山社稷便高枕無憂了。眼下看到庶弟這般比武受傷,心中何嚐不牽腸掛肚,擔驚受怕,畢竟是一娘同胞,骨肉親情,難舍難分。”頓時神情肅穆,眨了眨眼睛,眼裏含淚。
嵬名安惠勸道:“陛下不必如此,晉王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定會逢兇化吉,平安無事。”景仁忠道:“賀蘭山定會保佑,陛下不必擔驚受怕。”
景仁禮道:“陛下早已用寶鏡替他二人療傷,還有什麼不放心的?”乾順點了點頭,歎道:“話雖如此,可畢竟此番他們皆是高手對決,不可掉以輕心。寡人自來主張凡事要謹小慎微,運籌帷幄,方可決勝千裏。”
張叔夜道:“夏王果然非同凡響,不愧為青春俊傑,一代英主。三國時,曹孟德所雲,‘生子當如孫仲謀。’豈不令人欽佩。”費無極道:“孫仲謀的確難能可貴,雖說生下來就坐享其成,可也是奇才,沒斷送江東基業,反而與群雄爭霸,成鼎立之勢,也是不簡單。”
乾順尋思,這孫仲謀哪裏比得上寡人,他隻能守江山,寡人以後,要既坐江山,又打天下。讓我大夏如日中天!雖說寡人喜歡漢人文化,可也不能總聽他們吹捧漢人皇帝,如若這般,我黨項顏麵何在?還是轉移話頭,說些與我大夏相關之事,豈不美哉,想到此處,馬上道:“且說說這賀蘭雪,不知諸位意下如何?”“恭敬不如從命。”張叔夜、費無極、種浩、種溪點點頭,麵麵相覷,馬上明白了乾順之意,都笑了笑。
乾順道:“賀蘭雪自然飄落,融化為雪水,不僅味道好極,用來煮酒也算天下一絕。諸位宋使遠道而來,我大夏當以禮相待,寡人當盡地主之誼。讓爾等大飽眼福,也大飽口福。”隨即笑容滿麵,環顧四周。
費無極饒有興致之際,追問道:“如何絕法,還望夏王點撥一二。”種溪隨聲附和,道:“西夏神秘,也隻是聽說,眼下便一睹為快,算是微幅不淺了。”種浩笑道:“世人總把自己不知之人之事之地,安上一個神秘。其實這本不神秘,隻是不曾知曉罷了。如若敬而遠之,自然頗為神秘。”
張叔夜道:“所言極是,不知者不怪,可如若有機會相識相知,卻裝聾作啞,裝傻充愣,那神秘也便無可厚非。此番出使西夏,頗多感慨,我中原在興慶府,算是處處皆有影子了。”
乾順雖說心中不悅,但聽張叔夜所言所語,也絕非信口開河,實乃句句屬實。由此尋思開來,寡人本就喜愛中原文化,興慶府如今皆有中原大宋東京城的影子,並不奇怪。不過他們既來之,則安之。不可讓他們總是論及中原,便忽略我大夏。想到這裏,笑道:“賀蘭雪煮酒,酒香撲鼻,世所罕見。你們在中原自然不曾見識,惟有到我大夏,方可一睹為快。”正在此時,焦彥堅走了進來,坐下來。
種溪用手指頭掏了下自己的耳朵,笑道:“什麼?莫不是聽錯了。如此神奇,的確世所罕見。夏王好不爽快,何不取些賀蘭雪來煮酒,讓我等多吃幾杯。”乾順道:“寡人這裏便有,何必再去擾亂賀蘭山的清淨。”費無極笑出聲來:“莫非賀蘭山乃人,還怕打擾?”張叔夜拽了拽費無極和種溪的衣袖,對他二人耳語道:“切莫嬉笑,乾順乃國主,不可嘻嘻哈哈。”
種浩湊近一聽,不以為然,擺擺手道:“不必如此,我等皆是年紀輕輕,何必婆婆媽媽。”費無極道:“賀蘭雪等不及了,不可辜負賀蘭雪的一片真情。”乾順道:“費無極所言極是,快去拿賀蘭雪。”使個眼色給焦彥堅。
此言一出,焦彥堅拍了拍手,頃刻,士卒抬來一個木頭箱子,打開一看,隻一個白色瓷罐,胎白瓷潤,晶瑩剔透。乾順口中念念有詞,不知說些什麼。而後瓷罐口自然慢慢打開,裏麵但見白色雪花。
費無極納悶道:“雪花會化,夏王如何把雪花裝起來不化,如此蹊蹺,如此神秘莫測,還望夏王說個明白,讓在下了然不惑。”焦彥堅瞪了一眼費無極。乾順蹙眉之際,搖搖頭,微微一笑道:“爾等到此,見什麼都要刨根問底。好在寡人最愛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說說也無妨。這瓷罐乃我黨項祖傳寶物,來自吐蕃鬆潘高原神山,至於如何會保存雪花,寡人實在不知其中奧妙。千萬不可用手觸摸瓷罐,否則手會被凍爛。”
種溪剛要去摸,趕忙停下,馬上心有餘悸。費無極和種浩麵麵相覷,也拉住種溪的胳膊。張叔夜示意種溪不可輕舉妄動,以免惹禍上身。
隻見乾順雙眼緊閉,口中又是念念有詞,頃刻瓷罐渾身冒出白煙,雪花如棉飛出,落在煮酒碗裏,瓷罐口又自動飛起慢慢蓋住。眾人看的癡迷,沒曾料想,乾順的寶物實在神秘莫測。
乾順環顧四周,眉開眼笑之際讚道:“賀蘭雪煮酒,好酒!”張叔夜喜道:“好生奇怪,本官算是領教了西夏神秘。”片刻,酒香四溢,侍衛給大家倒酒,乾順舉杯,眾人痛飲。
張叔夜道:“味道好極,世所罕見。”費無極道:“像葡萄酒一般,香甜可口。”種浩讚不絕口,種溪不住的抿嘴。嵬名安惠道:“壺中酒本來就是葡萄酒,隻是用賀蘭雪煮,味道自然更上一層樓。”景仁忠道:“如若不是大宋使節前來,我等恐怕沒有這等口福。”景仁禮笑道:“陛下這般抬愛宋使,令人羨慕嫉妒了。”
焦彥堅道:“賀蘭山下的葡萄園,釀造葡萄酒,也是名不虛傳,隻不過乃我大夏國皇室所獨享,並不對外。不似迴鶻天山下的葡萄酒,被波斯駝隊傳到列國,故而名揚天下。”
乾順道:“有道是,‘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宋使前來,當以禮相待,以誠相待。此番比武讓張明遠受傷,乃寡人之過。好了,時候不早了,諸位請早些去歇息。明早寡人與你們一同迴我大夏王宮。”嵬名安惠、景仁忠、景仁禮馬上作揖。
張叔夜也欣慰之至,喜笑顏開道:“夏王這般說話,令人佩服。我等此番出使西夏,便要走一走,看一看,領略西夏風土人情,還望夏王行個方便才好。”
費無極歎道:“夏王不必如此自責,此乃突發之事,我等也是有所怠慢,始料不及,還望夏王見諒。”種浩道:“沒來興慶府之前,我以為荒無人煙,不毛之地。”種溪道:“到了興慶府以後,才算大開眼界,此處雖說深居塞上,卻也勝似江南。興慶府居然有許多湖泊,好似我大宋蘇杭那太湖、西湖。”隨即笑出聲來,一杯酒下了肚。
乾順尋思道:“此番比武,兩敗俱傷,如若傳到大宋和大遼,還以為我大夏意欲刀光劍影,窮兵黷武。好在有驚無險,相安無事,並無大礙。張叔夜等人此番出使我大夏,想必也有不少不可告人的秘密。寡人素聞張叔夜曾出使大遼,還畫了圖本,掌握不少大遼山川地形。張叔夜此人最是聰明過人,最愛投機取巧。寡人也素聞蔡京、童貫與張叔夜不和,可惜張叔夜不能投靠我大夏,為我所用。眼下意欲讓他們四處去走一走,看一看,又怕張叔夜等人偷窺我大夏山川地形,不讓他們四處走動,又顯得寡人小家子氣。好在張叔夜等人出蕭關後,寡人早讓李良輔早作準備,一路上早已安排妥當,不讓張叔夜等人四處亂走。他們在西平府乘坐羊皮筏子之事,焦彥堅早已提前安排,必無差錯。張叔夜等人此番前來,諒他也翻不起什麼風浪,一切皆在我掌握之中。”想到這裏隨即笑道:“張侍郎明日想去哪裏,盡管說來,讓禮官去安排。”隨即用手指向焦彥堅,給他使個眼色。西夏禮官焦彥堅點了點頭,笑而不語。
張叔夜心想,這話真惡心,乾順避而不見許多時日,好不容易見到,如何變得如此熱情好客,其中必有緣由,笑了笑,歎道:“明日再說,多謝夏王費心。”
費無極見張叔夜給自己使眼色,心想,乾順也是老狐貍,不知葫蘆裏賣的什麼藥,且試探一二,再做計較,便道:“夏王如此客套,豈不受寵若驚。晚輩初來乍道,對西夏之神秘,算是有所領教。不過走馬觀花怕是難以知道其中奧秘。西夏黑水城聽說頗為神秘,如若有幸前往,便是不虛此行。聽說那裏的胡楊林可是一大奇觀。世人皆知,胡楊樹可是生而千年不死,死後千年不倒,倒後千年不腐。畢竟西域對我宋朝中原人來說,如今怕是如饑似渴了,我們反而不如波斯人的駱駝。駱駝都可暢通無阻,我們卻隻能讀一讀漢唐的詩文,真是可惜可歎,波斯人便羨煞旁人。”
乾順尋思道:“黑水鎮燕軍司實乃我大白高國邊防重鎮,不可為外人所知。沒曾料想還是讓這臭小子知道了。且要以禮相待,但又不能讓他們去。”不覺犯了難,搖搖頭,笑了笑。
嵬名安惠尋思道:“黑水城如此重地,宋朝人如何得知?如若讓他們去了,他們再與遼國勾結,我大白高國豈不危機四伏,絕不可讓他們前往。”乾順與嵬名安惠麵麵相覷,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隨即一同看向焦彥堅,西夏禮官焦彥堅會意之際,傲氣十足,隨即歎道:“黑水城北居延海邊的胡楊林的確蔚為壯觀,那裏幹旱少雨,寸草不生,實乃不毛之地,唯獨胡楊頂天立地。我大白高國何嚐不是如此,好比胡楊林。但如今春寒料峭,通往黑水城的大漠風沙肆虐,此時不宜出行。”歎了口氣。
乾順道:“黑水城與居延海相依為命,有了胡楊林,駝隊便可暢通無阻。但眼下風沙太大,為了爾等安危,寡人以為不去也罷。”費無極一臉失望,也無可奈何。種浩道:“我聽說沙洲有個莫高窟,裏麵有大唐留下來的琵琶升天的壁畫,如若可以前往一觀便是不虛此行,三生有幸。”
西夏禮官焦彥堅歎道:“眼下黃頭迴紇和西州迴鶻有許多盜賊,時常偷襲沙洲,並不太平,聽說波斯駝隊有許多人被砍頭、挖眼、割舌,還有斷手斷腳,你們還是在興慶府的好。”張叔夜等人點了點頭。
費無極見眾人尷尬無比,一臉不悅,便打圓場道:“莫高窟我也聽說過,還有洛陽龍門石窟。不過莫高窟的琵琶升天的確名揚天下。”種溪樂道:“那是反彈琵琶,而後飛天。我想如若不反彈琵琶,恐怕難以飛天。如若飛到半空中,琵琶掉了,那人也會掉下來,摔個四腳朝天,狗刨於地了。”眾人哈哈大笑,樂此不彼。
乾順尋思道:“方才雖說擺出許多道理讓張叔夜等人自知困難重重,便不會試圖前往黑水城、甘州、涼州、沙洲。但不能讓他們知難而退,倒顯得我大夏國小家子氣了。寡人早已通過我大白高國設在大宋東京開封府的館驛探知了一些訊息,眼下宋徽宗的畫科要在下個月開啟。這李泰和李平的底細,寡人也早已完全掌握,他們明明都是種師道的兒子,卻用假名字,蒙混過關。寡人本可說破他們的陰謀詭計,但萬萬不可,畢竟如今與宋朝議和實乃當務之急。不可因小失大,不可自取其禍。既然種浩、種溪這兩個臭小子裝傻充愣,那寡人由著他們好了,種師道這老家夥可不好惹。劉法雖死,可宋朝西軍並未全軍覆沒,如今橫山被童貫西軍掌控,我大白高國如坐針氈。那宋朝陝西轉運使、知延州陶節夫,在十五年前,攻占了我石堡砦,可惜了我大夏國許多窖藏糧食。如此金窟堝被宋朝奪走,實乃奇恥大辱。寡人難以忘懷,又能如何。眼下要想不讓張叔夜等人到我大白高國四處亂走,恐怕惟有宋徽宗的畫科了。”想到這裏,笑道:“聽說東京畫科下個月要舉辦,素聞張叔夜大人也愛好作畫詩文,想必張大人瞧不上那些趕考畫科之人。方才也是我等隨口一說,寡人有言在先,你們既然遠道而來,何不在我大夏走一走,看一看。寡人將派禮官焦彥堅一路陪同,你們明日出發,先去黑水城,再去沙洲看莫高窟,沿著祁連山,逛一逛甘州和涼州,便可迴興慶府了,寡人掐指一算,用不了許多時日,正好半個多月而已。”一語落地,一杯酒下了肚。
種溪一怔,費無極和種浩也麵麵相覷,張叔夜愣了愣,心神不寧。原來朝廷昨晚已派人前來催促,讓張叔夜盡快趕迴東京複命。種溪也想迴東京,為趕考畫科早作準備。張叔夜等人便不再想著走遍西夏,乾順與焦彥堅對視而笑。
乾順道:“賀蘭山下時有蜈蚣出沒,夜晚要格外謹小慎微。”眾人都問,如何防範。乾順拿出紅香,叮囑睡覺前點燃即可,一個個點了點頭。片刻,眾人盡皆吃了些酒肉,喝了點茶,又閑聊了幾句,盡皆拿著紅香退出乾順大帳,又探望了察哥和張明遠後,一個個迴到自己帳中歇息去了。
首次住帳篷的費無極不大習慣,看著眼前的羊皮毯子發起呆來。張叔夜歎道:“無極,終南山上睡慣了土炕,目下到這裏恐怕不大習慣,是也不是?”費無極道:“這倒也沒什麼,隻是這山下安營紮寨,又遠離終南山,很想師父了。師兄又這般模樣,不知明日如何,心中頗為擔憂。”一語落地,不禁微微一笑。
種浩坐了下來,道:“終南山上有土炕,京兆府也有。”伸手比劃開來。“還是床比較好。”種溪躺在墊子上,雙手抱頭道。張叔夜道:“可見無極與明遠情深意重。放心好了,明遠明日一定好了。”大手一揮,斬釘截鐵。“借大人吉言,但願如此。”費無極擲地有聲道。
“我與明遠哥哥也情深意重的。”種溪道。種浩道:“大人沒問你,別打岔。”種溪瞪了一眼,做個鬼臉,兇巴巴道:“要你管,就知道欺負我,迴到京兆府,告訴爹娘去。”四人都笑。張叔夜道:“吉人自有天相,明遠如此英雄俊傑,自當逢兇化吉。你們四人此番前來,經風雨,見世麵,也算不虛此行。”
費無極、種浩、種溪異口同聲道:“還是大人勞苦功高,我等才無後顧之憂。”張叔夜道:“如若明遠並無大礙,那便實為萬幸。你們都快睡,蓋好毯子,切莫著涼。還有,點燃紅香,當心蜈蚣。”叮囑再三,歎了口氣。
吹滅蠟燭後,張叔夜與費無極、種浩、種溪又說了幾句話,不覺太困,又將幾株紅香點燃,以此防止蜈蚣襲擊,四人漸入美夢。外麵業已雨停,賀蘭山下,依然草色青青,頓覺空氣清新,夜色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