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且走且談,便不再陌生。張明遠看著眼前的峽穀,歎為觀止,不禁問道:“此處如此蔚為壯觀,不知叫做什麼名字?還望賜教。”
明哲介紹道:“這是金龍峽,居於天峰嶺和翠屏峰之間,峽穀幽深,峭壁側立。石夾青天,最窄處不足三丈。這裏是古往今來的絕塞天險。據說北魏時,那窮兵黷武的道武帝發兵數萬人,在此處劈山鑿道,作為進退中原的門戶。就是到了我大宋太宗皇帝時,此處也是兵家必爭之地。想當年,楊業父子在這裏以雁門關之險而據守,抵抗遼國蕭太後的大兵入侵。金龍峽內,懸崖中腰有古棧道盤繞,名為‘雲閣’。我等時常到此處修身養性,坐道觀天,常常三日,廢寢忘食。”聽了這話,張明遠點點頭微微一笑,不覺舉目四望,果然蔚為壯觀。
費無極道:“廢寢忘食,坐道觀天,你們何必苦煞自己。”搖搖頭笑出聲來,看著眼前的鬆樹,又問道:“這鬆樹與我終南山不老鬆如何大相徑庭了?”
明哲道:“我恆山鬆,風格別致,形狀奇特。其中,有四株形狀奇特的唐代古鬆,人稱‘四大夫’。這四株古鬆,根部懸於石外,緊抓巖石,傲然挺立,氣勢不凡,別具風格。實乃我大宋忠君愛國之士。”隨手一指,張明遠、費無極望去,不遠處,果然有四棵鬆樹,在山巖間矗立。形態古怪,好似四個男子。
費無極看著山洞口,忽見桃花朵朵,不由瞠目結舌,喜出望外。張明遠道:“如此風景秀麗,果然妙不可言。”
惠鬆介紹道:“這桃花洞古已有之,位於真武大殿後的恆宗峰上。洞口坐北朝南,高有丈餘,寬近八尺,入深約十五丈。此處集中我恆山桃花群,曆百年而茁壯常新,清明前後桃花盛開,紅若香珠,燦若彩霞,點綴山穀,飄搖春意。實乃奇景!不過今年頗為古怪和奇特,已是八月秋高氣爽,居然還有桃花。”
一語落地,費無極瞠目結舌道:“看看你,頭頭是道,出口成章,說的詩意盎然,實在令人喜歡。我也知道有唐詩為證,正道是‘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白樂天所說的桃花在四月暮春之際,也說得過去,畢竟那山寺居高臨下,與地麵氣候不同。可你這恆山桃花洞卻秋高氣爽也桃花綻放,豈不是人間仙境,令人驚訝萬分了?”
張明遠道:“看了這桃花,我便覺得人生頗多感慨。”費無極問道:“師兄總是頗多感慨,不知又要感慨什麼,但說無妨。”張明遠低下頭,沉默不語。
惠鬆道:“明遠兄但說無妨,我等也好切磋一二。”明哲道:“觸景生情也在所難免,眼下想必明遠兄看到桃花,可能想起自己的故鄉也未可知。”
道空仰天長歎道:“桃花是司空見慣,不足為奇。不過許多人背井離鄉都會看到桃花,桃花盛開便是一年之始。多少遊子也割不斷故鄉情深。”不覺熱淚盈眶。
張明遠道:“如此說來,我倒也很想終南山了。此番走南闖北,路途遙遠,好不容易,才算知道,人在江湖,走來走去,可是一件苦差事。”費無極點了點頭,歎道:“我也一樣。”
明哲道:“明遠兄,你還沒說你感慨什麼,但說無妨。”張明遠道:“恭敬不如從命,我便說說看,還望諸位不要笑話才好。”費無極拍了拍張明遠的後背,催促道:“別賣關子,快說。”
張明遠道:“人生在世,歲月更替,四季枯榮,時光輪迴,好似這桃花,花開花落,皆一念之間。桃花落了,便入泥,來年桃花又盛開。隻是不知今年的桃花與去年的桃花是不是同一朵,就難以知曉了。據說人有投胎轉世之說,桃花又當如何?”
聽了這觸景生情,費無極感同身受,心中頗多曆曆往事,不覺噓唏不已道:“唐詩裏對桃花說的多如牛毛,不勞你說。我便知道許多。李太白說‘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崔護說‘人麵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劉禹錫說‘山上層層桃李花,雲間煙火是人家。’”眾人聽了,都對費無極驚歎不已。
明哲笑道:“別說大唐,大唐的桃花都爛大街了。我大宋蘇學士也有不錯的詩句,正道是‘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
惠鬆看向張明遠、費無極等人,神秘兮兮之際,樂道:“關於這李太白和汪倫的故事,的確和桃花潭大有淵源,不知諸位想聽麼?”
張明遠饒有興致的追問道:“但說無妨,還望賜教?”一個個聚精會神,都看向惠鬆。那明哲和道空也是如此。
惠鬆道:“李太白這人最愛遊山玩水,當時已是大名鼎鼎,名揚天下。有個青年叫做汪倫,他對李太白很是仰慕想結識一番,可惜人微言輕,自然不好見到鼎鼎大名的李太白。汪倫有一次終於等到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他聽說李太白要到汪倫家鄉遊玩。汪倫以為機不可失,失不再來,便鬥膽寫信相邀,說有十裏桃花和萬家酒店。沒想到李太白居然答應下來。等李太白坐船興衝衝到了以後才發現上當受騙了,頓時心灰意冷。原來一株桃花也也沒有,隻有一家孤零零的小茅屋,外邊一個杏黃旗,上麵寫著‘萬家酒店’四個黑色大字。汪倫就拉著李太白的手說‘十裏桃花是我們這裏潭水名稱。萬家酒店是這家酒店的店主姓萬。’李太白聽了這話愣了愣,破涕一笑。李太白坐船離開之際,汪倫與村民在岸邊一起用腳打著節拍,唱歌。李太白不禁心潮澎湃,思緒萬千,便寫下了那首名詩《贈汪倫》 ,如此汪倫便活在了李太白的詩中,名揚天下。”此言一出,眾人意猶未盡,驚歎不已。
明哲笑道:“古之友情比比皆是,猶如鮑叔牙和鍾子期之高山流水覓知音的故事,便是源遠流長,名垂千古。君子之交,淡如水。通透便是喜樂無比。可又有人說,泛泛之交淡如水,知己二三足以慰風塵。人生自古無不如此,畢竟人心隔肚皮,朋友也罷,故交也好。還是親生父母才會對你掏心掏肺。”
道空點了點頭,笑道:“所言極是,除了父母,想必世上不會對你好了。畢竟人生在世,有許多無可奈何,這世人之所以勾心鬥角,無非是為了名利罷了。”
惠鬆反駁道:“也不見得如此,這故交也是有的。師父與終南山太平先生便是如此,他們的交情可不簡單。”
張明遠、費無極聽了這話頓時愣了愣,饒有興致之際,異口同聲的追問道:“何出此言,但說無妨。”
明哲道:“明遠、無極,你二人去西夏的事情,你們師父早告訴我家師父了。還有,你們去西夏之際,我們也去了終南山,還是我家師父帶領我們去的。此番你們師父雖沒帶你們來,可你們自己前來也不錯。畢竟你們師父年紀大了,長途跋涉恐怕不合時宜。我家師父比你們師父年齡小一點,長途跋涉不在話下。”
道空道:“去了終南山,我們才知道你們居然跟著張叔夜去了西夏。我們跟著家師去過遼國上京臨潢府,那一次拜訪那鮮演大師,也算長途跋涉。家師比我們的精氣神好太多,我們自愧不如。”
張明遠問道:“原來你們拜訪了我們終南山,不知你們何時迴來?”費無極驚道:“你們覺得終南山如何,與你們恆山,可有一比?”
惠鬆笑了笑,歎道:“都是山,大同小異罷了,你們真是孩子氣。為何世人總愛比來比去。遼國與大宋比來比去。西夏與大宋比來比去。遼國與西夏比來比去。無非大與小,強與弱,富與窮,好與壞罷了。”眾人都笑。
明哲道:“去你們終南山時,就是你們離開京兆府去往蕭關的時候,我們便下終南山迴來了。我們沒進長安城,本來想去種師道老將軍的府邸與你們見個麵,可是你們師父說你們去蕭關了,我們隻好迴來了。”
道空尋思道:“種師道府邸,我很想去,想看看鼎鼎大名的種家軍到底是何模樣,偏偏師父不去了。我又不知道在何處,隻好歸來。”想到這裏,笑道:“如若還有機會,我們還想去終南山拜訪。”
費無極笑道:“機會很多,禮尚往來,下次你們去終南山,我等定會以禮相待。我們有菜園子,瓜呀果呀菜呀的,摘下來,招待你們。”
道空笑道:“為何沒肉,東坡肉也不錯,東坡魚,更上一層樓。再不濟,也要有東坡豆腐,是也不是?招待人不能摳摳搜搜,要熱情大方。”眾人捧腹大笑。
張明遠點了點頭,笑道:“不錯,你們恆山派在我大宋東北,我終南派在我大宋西北。皆是大宋邊關重鎮,皆固守大好河山,自然同為一家人,親如兄弟。”
惠鬆道:“你終南山麵對西夏黨項人,我恆山麵對遼國契丹人,也算緣分使然。眼下宋夏議和,你終南山便可清淨了。而我恆山怕是要‘山雨欲來風滿樓’了。”聽了這話,張明遠神情肅穆,緊鎖眉頭,黯然神傷之際,頓時驚道:“此話怎講?但說無妨。”
費無極也好奇之際,用手指頭輕輕劃動自己的下巴,笑道:“怕是惠鬆兄危言聳聽罷了。這‘澶淵之盟’後,宋遼兩國親如兄弟,雄州榷場熱鬧非凡。哪裏會有什麼危機四伏?就算女真人犯上作亂對付契丹人,那也是人家的家務事。我大宋何必多管閑事,想必遼國眼下自顧不暇,何況會叨擾我大宋。杞人憂天恐怕是個天大的笑話。”
惠鬆瞪了一眼費無極,似笑非笑,一言不發。明哲見狀,笑道:“未雨綢繆還是免不了,你看遼國天祚帝,曾幾何時也瞧不起完顏阿骨打,結果如何,如今乃是談虎色變,草木皆兵。”
張明遠道:“不錯,眼下天祚帝的確草木皆兵,談虎色變。”又使個眼色給費無極,費無極笑道:“可他放虎歸山,也怨不得別人。”
惠鬆道:“女真人反抗契丹人,是遼國家務事。由此我想起秦始皇來,陳勝吳廣在大澤鄉犯上作亂,也是秦朝家務事。就是不知誰是家長了。”
道空道:“家長當然是秦始皇,不過人家說‘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這句話也不無道理。”費無極本欲反駁,張明遠又使個眼色,費無極便低頭不語。
張明遠抬頭又見一片雲海茫茫,恆山鬱鬱蔥蔥,佛若人間仙境。道空道:“恆山雲海,變幻無窮。出雲洞在後土夫人廟的不遠處山腰,晴日明朗,洞口寂靜,陰雨來臨,洞口便遊出縷縷白雲。”不覺指了指前方。費無極隨之望去果然雲卷雲舒,非同一般。
費無極道:“這寺廟建的好生奇怪,如何就高懸於此了。莫非玄空道長略施法術不成?”指著遠處的廟宇出神,張明遠放眼望去,果然與眾不同。此言一出,惠鬆、明哲、道空哈哈大笑。
明哲道:“這懸空寺,原叫‘玄空閣’,乃北魏時拓跋人所建。北魏天興元年建都平城,北魏天師道長寇謙之仙逝前留下遺訓:要建一座空中寺院,以達‘上延霄客,下絕囂浮。’之後天師弟子們多方努力,精心謀劃,懸空寺於北魏太和十五年建成。唐開元二十三年,大詩人李太白遊覽懸空寺後,在巖壁上書寫了‘壯觀’二字。”費無極放眼望去,果然有‘壯觀’二字。
張明遠笑道:“李太白有句詩叫做‘登高壯觀天地間,大江茫茫去不返。’想必此二字‘壯觀’便出自這句詩了。”
費無極搖搖頭,苦笑道:“可惜李太白的這句詩乃是寫廬山,與眼前的恆山,沒什麼關聯。”
明哲笑道:“這又何妨,讀唐詩,不必逐字逐句推敲,把握意境便是恰到好處。”費無極緊鎖眉頭,笑而不語。
惠鬆見費無極一臉不悅,便插話道:“這北魏道人也是厲害,硬生生忽悠著拓跋人出錢出力把道壇從平城,南移至此。那工匠確有些本事,根據我道家,‘不聞雞鳴犬吠之聲’的逍遙境界建了這天下莫可能及,無出其右的‘玄空閣’。不瞞二位,家師道號玄空,也是與這‘玄空閣’大有關聯。玄者,玄而又玄,乃道家之妙。空者,空空如也,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乃佛門之悟。我恆山派如今是三教合一,天下莫可能及。”張明遠點點頭,算是了然不惑。
道空道:“我恆山派懸空寺處於深山峽穀之間,全身懸於石崖之中,石崖護佑,故而免受雨水衝淋。如若山下洪水泛濫,也免於被淹。如此巧奪天工,世所罕見,想必後世也會驚歎不已,稱之為天下奇觀。”
費無極環顧四周,歎道:“果然想的周到。”張明遠仰天長歎道:“實乃天下第一。”
道空道:“這四周大山如此高聳,玄空閣自然不會被風吹日曬。目下有些不願去大同府的佛門弟子,又不願受契丹人欺淩的都南下五臺山和中原嵩山去了,聽說還有去峨眉山的,留下這佛家禪房,讓我道家弟子享用。如若不是有些契丹人為非作歹,焉能如此。天祚帝是尊崇佛法,可他手下難免陽奉陰違,從中作梗。在天祚帝跟前,他們說和尚們不願接受遼國的管轄便逃之夭夭了。在和尚麵前,又說天祚帝有旨意,必須接受大遼法令,受朝廷掌控。和尚們當然不願意,便想南歸大宋了,臨行之時,和尚們淚光點點,好生了得。都為名門正派,都為大宋子民,如何不感同身受,淚流滿麵。”一語落地,惠鬆、明哲,一個個也熱淚盈眶。張明遠、費無極不覺也淚光點點。
張明遠心想,這下好了,和尚走了,道士就忍辱負重了,隨即歎道:“原來北方如此,怪不得,韓昌黎言道,‘燕趙古稱多慷慨悲歌之士!’想當年,荊軻刺秦王的故事,何其悲壯!‘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瀟灑之極,豪邁不已,世所罕見。如今的大同府早已在契丹人掌控之中,以幽雲十六州為依托,契丹更是囂張,更是虎視眈眈,更是有恃無恐。”不由握了握拳頭,咯吱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