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扁頭與阿長守在李長安靈堂就是不出來,種浩也是傷心難過,守在靈堂,默默流淚,不願離開。大嘴、張明遠、費無極送張叔夜下山去了。臨行時,張叔夜依然神情肅穆。
費無極道:“師叔,你實話實說,師父要對我說什麼秘密?”盯著大嘴。
大嘴麵露難色,心想,要不要說,隨即敷衍道:“這個,實在難以啟齒,怕你傷心難過。”
張叔夜看出了什麼,捋了捋胡須,伸手一指,便勸道:“無極,既然你家師父走了,你還是好好守孝三年,三年以後,再說。”
張明遠對大嘴耳語道:“師叔,到底是什麼?告訴我一個人就好,我保證守口如瓶,絕不透漏半點風聲。”
大嘴對張明遠耳語之際,叮囑道:“青城山費無天就是無極親生父親!但無極的娘卻是費無天勾三搭四的一個小娘子。費無天的結發妻子因此鬱鬱而終。此事萬不可被無極知道,如若不然,無極會羞愧難耐,無地自容,此乃秘密,幸好你們師父沒說出口,這秘密要爛在肚子裏,永遠都不可讓無極知道,你可記下了。”
張明遠詫異萬分,臉色煞白,震驚不已,蹌踉之際,後退一步,差點跌倒在地,嘴裏不覺“啊!”的一聲。
張叔夜問大嘴道:“明遠這是何故?”大嘴對張叔夜耳語道:“青城山費無天是無極的親生父親,但無極的生母卻讓費無天的發妻鬱鬱而終。”
聽了這話,張叔夜也大驚失色,差點把手中的折扇掉在地上,口中叫道:“原來如此。”
張明遠提心吊膽,就怕張叔夜不能守口如瓶,偏偏師叔告訴張叔夜,自己也不能阻止,不覺心急如焚。
費無極狐疑之際,盯著大嘴,問道:“為何不告訴我,你們一個個嘀嘀咕咕說些什麼,師叔你說話啊。”
大嘴對張明遠、張叔夜搖搖頭,示意他們千萬不可說出實情,隨即撒謊道:“師叔是說,你們師父與老毒物黃劍三十六年後一決高下,居然命中注定要有此一劫。故而張大人說,原來如此。”
費無極問張明遠道:“師兄,你看著我的眼睛,是麼?又問張叔夜道:“張大人,是嗎?”二人點了點頭。
“這樣啊!”費無極微微一笑,可馬上轉過身來,大吼道:“你們騙我,有意思麼?”雙手叉腰,哼了一聲。
張明遠神情恍惚道:“為何這樣說?”張叔夜打圓場道:“的確如此,沒騙你。”費無極笑道:“你們可知我費無極有一個本事。”
大嘴、張叔夜、張明遠三人麵麵相覷,一怔,齊聲道:“又開玩笑,是什麼?”
費無極心想,且詐他們一詐,再做計較,隨即冷笑道:“你們說謊的臉,我費無極一看就明白。”
張明遠快崩不住了,急火攻心,抓住費無極的胳膊,搖了搖,頓時眼裏含淚道:“無極,你知道了?”
張叔夜也不願隱瞞了,神情肅穆開來,緩緩歎道:“你知道了,又當如何?”費無極搖搖頭,苦笑道:“你們讓我怎麼辦?”
大嘴緩緩道:“你親生父親,你到底認不認?不過,你認不認,他都是你父親!你娘並非你爹的發妻,你可知道。”大嘴果然是大嘴,果然說漏了嘴,話已出口,並不自責,反而舒暢許多。
費無極頓時萬念俱灰,如五雷轟頂,一瞬間哭笑不得,咬牙切齒之際,恨恨的道:“什麼?我有爹有娘,莫名其妙,我哪裏有什麼親生父母,我父母雙亡,我無父無母!我是個孤兒!你們別胡說八道,當心折了舌頭。”
張叔夜心想,這件事,我還是不要攙和,趕忙下山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雖說費無極與本官出使西夏,也算莫逆之交,可畢竟他也是不惑之年的人了,非小孩子,這般事情,我一個局外人還是不要插嘴的好,想到這裏,馬上喜笑顏開起來:“大嘴也是信口開河,逗你開心。有道是,送君千裏,終有一別。本官告辭,明遠、無極,以後有什麼難事,如若用得著本官,就到東京找我好了。本官素知明遠與皇上是故交,按理說來,本官也幫不上什麼忙。想必有什麼難事,皇上也會有一臂之力,要比本官強百倍。可我們相識一場,也算緣分使然。”
張明遠道:“張大人不必如此。雖說我張明遠與皇上的確同年同月同日生,也算老天爺的恩惠。可家師時常對我教導說,不可人前賣弄。這個我一般真不願提及,還望大人明白,以後不必說這個,以免尷尬不已。大人作為我大宋忠臣良將,我張明遠可以結識,才算是三生有幸。以後到東京,一定到府上看望大人。”頓時笑容滿麵。
大嘴會意之際,緩緩道:“對,無極,師叔總是大嘴巴,你可知道。逗你玩,切莫放在心上。”
費無極道:“素知大嘴師叔愛開玩笑,我想也是玩笑。不過拿這個開玩笑,總是不大好吧!”嘴上不以為然,可心裏或多或少有所懷疑。
張明遠道:“大人一路多加保重。”張叔夜道:“告辭,告辭,節哀順變!”費無極應聲道:“大人保重,多謝您來吊唁家師!”
張叔夜道:“你們要有打算,以後怎麼辦。”拱手一笑。
張明遠、費無極齊聲道:“守孝三年,以後再說。如若以後到了東京,還望大人多多指教,別忘了我們。”
張叔夜叮囑道:“你們也不惑之年了,不可孩子氣,還是要以大局為重。你們家師百歲仙翁,也算不枉此生了,也算老神仙了,是也不是?你們應該感到欣慰!”張叔夜叮囑道。
大嘴道:“他們也不是小孩子,他們的路,他們自己走!”
張明遠道:“師父去世,雖說百歲高齡,乃福壽,可還是於心不忍,還想讓他老人家多活幾年。”搖搖頭,淚光點點。
費無極道:“師父活了一百歲,可是了不得,曆經神宗、哲宗兩朝,眼下又到當今天子這一朝,還願他活到下一個天子,可如今都不能如願。如若有可能,我費無極願將自己的陽壽送給師父十幾年,那也是好的。”不覺歎了口氣,噓唏不已。
張叔夜勸道:“不可胡思亂想,常言道,‘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來,自己去。’”頓時神情肅穆,示意費無極不可胡說。
張明遠掰著手指頭道:“這樣說來,師父還多賺十年不成?”費無極道:“或許乃是天意,但願師父在天有靈,可以安息。”
張叔夜拱手道:“告辭,我該走了。看到你們傷心難過,老夫心裏也不好受。畢竟知道太平先生駕鶴西去這件事,一路上也是傷心難過,在東京我們曾徹夜長談過。先生如同範仲淹大人,我曆曆在目,終生難忘。”一語落地,說的眾人淚流滿麵。
張明遠揮揮手,緩緩道:“多加保重!”費無極道:“一路順風!”也揮揮手。張叔夜迴過頭來,神情肅穆之際,也揮揮手,深情道:“節哀順變。”
大嘴念念有詞,捋了捋胡須,歎道:“多加保重!”片刻,張叔夜與隨從下山去了,直到不見蹤跡,張明遠等人才依依不舍,迴靈堂而去。
“師叔!到底什麼秘密?”費無極穿著孝服在齋堂吃飯時,猛然抬頭看著大嘴,問道。眾人目瞪口呆,不知何故。不過,大嘴與張明遠卻心知肚明。
大嘴裝作若無其事,反問道:“秘密?”張明遠也故作鎮定,反問道:“師弟,此話怎講?”
費無極蹙眉之際,擲地有聲道:“你們要瞞到何時?你們說,我可以承受。我不是小孩子了,我是男人,你們如若不希望我孤苦伶仃,可憐兮兮,就老老實實,說出來,讓我自己判斷,好也不好?”一臉認真,放下碗筷,嚎啕大哭。
張明遠道:“無極,你別這樣,又招惹大家的眼淚。我知道你心裏不好受,傷心難過的不得了,可我們何嚐不是如此。”見狀也淚如泉湧。
扁頭馬上哽咽道:“無極,師哥我都一把年紀了,你還招惹我的眼淚。你太過分了,豈有此理?”拿起帕子不停拭淚。
阿長淚光點點,歎道:“師父走了,大家心裏不好受,男人,心裏難受,哭一哭也無妨。如若莫名其妙掉眼淚,那才奇怪呢,眼下隨意,沒人笑話你。”
大嘴靈機一動,何不先讓這小子吃了飯,再做計較,想到此處,定了定神色,慈眉善目間勸道:“無極,你吃完飯,師叔我就告訴你。”
費無極睜大眼睛,喜道:“真的!那我吃,我好餓啊,這幾日半夜起來睡不著,喝點茶,更是睡不著。”
大嘴擲地有聲道:“那還有假,師叔說到做到!你知道,師叔從不撒謊,是也不是?”使個眼色,示意費無極吃飯。
“好!”費無極張嘴大口大口吃飯,好似恨的不得了,張嘴之際,恨不得咬碎那碗,狗刨似的,飯菜掉在桌子上,哪裏是吃飯,分明是狗吃屎。
阿長見狀,一怔,驚得呆了,叫道:“你!”扁頭笑道:“俺以為,無極乃是狗吃屎!這吃飯不可如此狼吞虎咽,一定要細嚼慢咽,才有滋有味。”隨即做個示範,眾人想笑卻笑不出來,隻是點點頭。
大嘴嘴裏吃著飯,勸道:“慢慢吃,浪費糧食,罪莫大焉?這‘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啊,不可如此。”頓時搖搖頭,細嚼慢咽起來。
張明遠道:“哭笑不得,如之奈何?”費無極馬上放下碗筷,歎道:“我吃完了。”雖說吃了飯,但嘴上沒什麼滋味,心頭苦味十足。
張明遠抬頭一瞧,驚道:“師叔還沒吃完。”費無極盯著大嘴,並不眨眼,笑道:“師叔?”
大嘴道:“明遠不是早已替我迴答你了嗎?”頭也不抬,依然細嚼慢咽,花白胡須,一瞬間,泛起水花,原來扁頭給大嘴盛了一晚熱氣騰騰的魚湯。
大嘴誇讚道:“扁頭,好孩子。”說著豎起大拇指。
費無極道:“我不是壞孩子。我不是故意浪費糧食。”扁頭道:“桌子上的米粒,要不要自己撿起來?俺可是最聽話了。”
費無極道:“我知道。”點點頭,說著撿起米粒,喂到嘴裏,嚼起來,津津有味,原來米粒的香味必須細嚼慢咽,如若狼吞虎咽,不僅沒有味道,反而對身體不好。這可是李長安生前一直教導徒兒的口頭禪,眾人都記在心間。
大嘴吃完飯,擦了擦嘴,喝了一口魚湯,不覺滋味甚美,魚鮮味十足,眨了眨眼睛,馬上笑道:“明遠,我們出去可好?”
費無極馬上問道:“師叔?”阿長故意打斷費無極,歎道:“怎麼了?”費無極依然執著道:“我問師叔,你們別打岔。”
扁頭又故意搗亂,歎道:“我們一起出去,讓無極一個人向師父懺悔好了。”
費無極道:“懺悔?!”撓了撓後腦勺。張明遠氣道:“怎麼,你還不知道自己的過錯?”
扁頭伸手一指,歎道:“你總是口無遮攔,俺見怪不怪。”阿長應聲道:“你總是目無尊長,豈有此理?”
大嘴終於發話了,神情肅穆,歎道:“無極,師叔說了,守孝三年後,師叔就告訴你!這是你們師父的遺願和遺囑。三年後,師叔自然告訴你們,如若逼迫師叔,師叔就下山了,你們自便好了。”全無素日大大咧咧,頗為一本正經。
扁頭抱著大嘴,急道:“師叔!我們不會那般。您可不能下山丟下我們一走了之。沒有了師父,再沒有師叔,我們就生不如死了。”
大嘴用手指頭揪了一下扁頭的嘴巴,歎道:“孩子氣!”扁頭笑道:“隻要師叔在,扁頭俺就孩子氣,長不大。”
阿長扶著大嘴走了出去,笑道:“師叔,我們出去坐一坐。”扁頭看著窗外,眨了眨眼睛,熱淚盈眶道:“今晚月亮真好看,真圓。”
張明遠道:“月亮好大,好圓。”走了出去,仰望夜空,果然月兒圓圓。費無極道:“今晚是中秋佳節。”
大嘴道:“去年中秋佳節,你們師父吃了半塊月團,牙齒不好,嚼不出什麼味道了。還記得八十大壽,你們還記得不?”
張明遠道:“師父居然不想過,也沒給江湖各大門派送帖子。”
費無極道:“師父太過低調。”阿長道:“中秋佳節,月團吃膩了。”
扁頭道:“俺以為還是西州的甜瓜和迴鶻的葡萄,味道好極了。嶺南的荔枝也不錯。”說話間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
張明遠道:“再好吃的東西,如若與人分享,那才有滋有味。一人獨享,恐怕沒什麼意思。”又想起師父,心如刀割,張了張嘴,微微顫抖。
費無極叫道:“師父!我怎麼辦,無極好可憐!”眨了眨眼睛,離開眾人,走到一處,獨自淚流滿麵。
張明遠道:“無極,別這樣。你要聽話,別胡思亂想。”走了過去,伸手輕輕拍了拍他肩膀,安慰再三。
費無極掩麵之際,泣不成聲,喃喃道:“不這樣,能怎樣?你們如今就瞞著我一個人,我孤苦伶仃,還被你們欺負,還是合夥欺負,豈有此理?”
張明遠道:“師父看到你這樣會傷心難過的。不可這樣說,冤枉我們,就大錯特錯了。”極目遠眺,歎了一口氣,默默流淚。
費無極搖搖頭,苦笑道:“你們都欺負我,還說我冤枉人,豈有此理?你們如今知道師父不在了,我費無極找誰去?”
張明遠道:“何出此言?”驚得呆了。費無極伸手一指,冷笑道:“還說沒有?”張明遠驚道:“你且說說看,如何欺負你了?”
費無極隨即擲地有聲,馬上盯著張明遠的眼睛,冷笑一聲,問道:“師父的遺願是什麼?青城山費無天,怎麼迴事?師父臨終前分明話裏有話。莫非與青城山費無天有什麼瓜葛?你們如若知道其中原委,為何就瞞我一個人,豈不欺負我了?”
大嘴道:“不錯,青城山費無天就是你親身父親!你們師父就是要告訴你這個,可惜他來不及了。無極,這下你可心滿意足了?你要不要認他做父親?你家師父早已告訴我了,他說如若自己來不及,就讓師叔我告訴你,青城山掌門人是他的弟子,多年以來,是個江湖秘密。你家師父的遺願是,無極與親身父親相認,然後去青城山,繼承掌門人之位。恐怕費無天也時日無多了。”
費無極道:“何故?”追問開來。大嘴道:“這個師叔就不知道了,你要親自去問費無天。”
張明遠道:“你要問他,就要先認他,你可明白?”費無極哭笑不得道:“我,認他!”
大嘴問道:“怎麼?你有了父親,不高興了?”
費無極道:“我都不惑之年才知道自己不是孤兒,才知道,這世上有親生父母,豈不可笑?他在我小小年紀時候,幹嘛不來看我,為何不給我父愛?對了,我娘呢?”搖搖頭,依然哭笑不得。
大嘴道:“你傻了?你娘那年被終南山毒蛇襲擊,去世了。”
費無極冷笑道:“費無天!躲在青城山,不給我父愛,三十多年,早幹嘛去了!”隨即跑向自己的屋子。
張明遠驚道:“無極,無極!”意欲追趕,生怕他想不開,有所閃失。扁頭過來了,馬上抬手,叫道:“且慢!”
阿長道:“這個動作如何年紀輕輕時也有?”
扁頭一本正經道:“別開玩笑,俺在說正經事。”張明遠道:“師叔?你看無極他。”
大嘴搖搖頭,緩緩歎道:“讓無極一個人想一想,你們不必理他。明日為師去找他,開導開導就好了。”一語落地,眾人麵麵相覷,一言不發。月色真好,終南山依然幽靜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