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宋使們抵達開京城,進入了高麗國都。這城池有些唐韻,城門很有大唐長安玄武門的風範。宋人到了以後駐足觀看,好似夢迴大唐一般。
在兵部侍郎等高麗官員的陪伴下,徐兢、陳堯臣、種溪、張明遠、費無極等人受到了高麗士卒的列隊歡迎,眾人喜笑顏開,樂此不彼。
宋使一行人參觀了高麗王城神旗隊、錦衣龍虎衛、金吾衛、千牛衛的武力展示。高麗國的將士們手持象旗、海馬旗、鷹隼旗、鳳旗、太白旗,身披青色戰袍,各種儀仗武器都有鎏金裝飾,甲胄整飭,寒光閃閃,戰馬護甲上有精致的麵簾、當胸,馬鞍上鑲嵌著瑪瑙石、烏金錯銀,裝飾著天鵝引吭的圖案,凜然不可進犯。
張明遠見狀,歎為觀止。心想,如今我大宋文人墨客都瞧不起漢唐,都認為髒唐臭漢,沒什麼了不起。可我終南山卻大有不同,師父在時,時常諄諄教導要我們念念不忘夢迴漢唐。如今來到高麗,居然是夢迴大唐,眼見為實,一下子禁不住要熱淚盈眶了,頓時不能自己。好在人群太多,沒有人會特意關注到自己,如若不然可就丟人現眼了。
費無極心想,可見這高麗國遭受遼國和金國的大軍壓力很大,故而他們枕戈待旦,誠惶誠恐,但見那士卒臉上皆有驚恐之狀,雖說昂首挺胸,威風凜凜,但明眼人自然心知肚明,不過是強自鎮定罷了。
子午四人見狀,也覺得高麗軍隊的軍容,氣勢上很大,可底氣不足,有些剛愎自用,自以為是。但在遼國和金國來犯的多年間,高麗國屹立不倒,也是難能可貴。張明遠等人由此,心中頓生敬意,不在話下。
張明遠飽讀詩書,自然知道從商周聖人箕子抵達此處起,到新羅、百濟、高句麗,中原便與此有著不解之緣,一路走來,心中頗多感慨。見到不少唐宋風格的建築物,那宮廷儀仗,那市井格局,皆有中原烙印。
費無極也迴想一路所見所聞,心想開來,我見這高麗國貴族婦女帶著鬥笠麵紗騎馬出行的習俗,很明顯來自我中原唐朝,還有文人酬唱和官員答謝的做法,也和中土大同小異。我大宋文人墨客喜好的茶具和茶葉也被高麗士人視為上品,實乃風雅之極。
子午尋思道:“雖說此處位於曆來粗獷少文的燕地以東,但弦歌聲教不輸於山東齊魯。可見這高麗人也聰明過人,知道孔孟之道的不可或缺。”
普安尋思道:“那日在禮成港,居然見到官府在開科取士,孔孟之道,可見一斑。高麗人果然學我大宋,惟妙惟肖,亦步亦趨。”
餘下冷笑一聲,心中自思道:“這也沒什麼大不了,不過是東施效顰而已,學的雖有模有樣,但還是美中不足,不倫不類。畢竟我中原大唐,那氣度不凡非別國可比擬。如若加以頂禮膜拜還說得過去,如若非要效仿那就有些不自量力了。聽說大唐時候那日本國平安城就效仿長安,可惜眼下去不了,故而不知道怎麼樣,畢竟耳聽為虛,眼見為實。”
武連心想,我早聽說過,雖說高麗也出產豬羊雞鴨,但肉畜都隻給貴族們吃,那尋常百姓家吃的主要是麥子和高粱,飛禽也明令禁止,不可隨意捕殺,海中的魚蝦和貝類,海腥味很重,這偶然吃一次很不錯,總吃可受不了。 四人麵麵相覷,看向遠方,一股海風味道,撲麵而來。
不等宋使登上高麗王宮大門臺階,便有人迎了過來,眾人去看,也是老麵孔。徐兢拱手道:“金富軾大人,又見麵了。幸會幸會。”
陳堯臣環顧四周,微微一笑,拱手道:“好久不見,幸會幸會。上一次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實在是意猶未盡。就想著再來與大人舉杯痛飲,再續前緣。”
張明遠微微一笑,近前拱手道:“金大人,我等還見過麵,如今很多年過去了。”金富軾愣了愣,尷尬一笑。
費無極見金富軾一臉茫然,不知所措,就介紹道:“大人真是貴人多忘事,想當年東京城,大宋國宴,高麗可是妙語連珠,令人難以忘懷。”
金富軾這才猛然驚醒,笑了笑,拱手道:“噢,原來是大宋皇上的好友張明遠和費無極。老夫想起來了,慚愧慚愧,我不是貴人多忘事,實在是上了年紀,記性不好,還望見諒。”張明遠和費無極見禮後,又將子午四人一一介紹。
種溪近前,金富軾道:“種溪,你可是大宋不可多得的人才。你祖輩是鼎鼎大名的大宋種家軍,你又是大畫家。”
種溪道:“大人見笑了,上次前來很是匆忙,不曾與大人詳談,但願此番,歡聚一堂,暢所欲言。”
金富軾道:“你們上次來也匆匆,去也匆匆,老夫也頗為遺憾。”隨即引眾,走進王宮大殿,侍衛舉旗,迎接宋使。
進入王宮大殿,一股唐風迎麵而來,那規製宛如夢迴了大唐長安的皇宮大殿一般。正當眾人喜笑顏開之際,張明遠抬頭一瞧,喜出望外,使個眼色給費無極。
費無極驚道:“這為何很眼熟?”眾人看去,隻見一副匾額懸掛在黃色門迎之上,文曰:能仁之殿,四個綠色大字,乃是瘦金體。
金富軾介紹道:“此乃大宋皇上禦筆匾額。”費無極歎道:“不錯,妙筆生花,妙不可言。”子午四人都讚歎不已。
徐兢引眾參見高麗國王仁宗,他果然高高在上,但顯得急促不安,坐在寶座上,並不舒適,扭著脖子不敢亂動,唯唯諾諾,心中忐忑不安。李資謙使個眼色,他微微欠個身子,示意徐兢等人起身。
李資謙笑道:“爾等出使我大高麗國,有何貴幹?”此言一出,張明遠等人抬頭去看,此人其貌不揚,八字胡須,人高馬大,乃是一介武夫的氣勢,說話間,橫眉怒目。
金富軾道:“他們當然來祭奠先王駕崩,祝賀新王登基大寶。國公如何明知故問,豈不可笑?”
李資謙雖說眼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但對朝中肱骨大臣金富軾還是不敢小看,便笑道:“金大人所言極是,他們此來果然是辭舊迎新,不甘落後。我可聽說大金國勢如破竹,遼國灰飛煙滅,宋朝雖說收取幽州城,但卻是花錢購買,可有此事?”此言一出,高麗群臣震動,仁宗不敢多嘴。
拓俊京便打圓場笑道:“我高麗國公不過開個玩笑,不必如此緊張兮兮。想那宋朝皇帝很有錢,花錢買東西,又不是頭一遭,沒什麼大驚小怪。豈不聞名揚天下的‘澶淵之盟’便是如此。”
聽了這話,徐兢等人更是麵如土色,本想著這廝會打圓場,沒想到他更放肆,變本加厲不在話下。
種溪欲言又止,陳堯臣使個眼色,種溪低下頭去。張明遠和費無極麵麵相覷,愣了愣,畢竟二人並非使臣,隻是隨從,便不好開口說話。子午四人駐足觀望,靜觀其變。
徐兢定了定神色,拱手道:“諸位大人所言極是,我大宋的確富甲一方,別說整個大宋,就是一個東京城便富可敵國。正所謂‘八荒爭湊,萬國鹹通。’諸位以為如何?”
高麗群臣臉色煞白,李資謙瞥了一眼一言不發。陳堯臣見徐兢使個眼色,也隨聲附和道:“這東京城的富可敵國,世人皆知,就不拿出來顯擺了。我大宋商隊抵達高麗國,爾等莫非置若罔聞不成?”
此言一出,金富軾笑道:“所言極是,兩國世代友好,何必如此劍拔弩張,豈不可笑?如今金國勢大,不可與之爭鋒,想必宋朝也心知肚明。”
鄭知常聽了這話,一臉不悅,冷笑道:“金大人此言差矣,女真人雖說勢如破竹,讓契丹人灰飛煙滅,可也不過如此,我高麗莫非膽小如鼠不成?不可長他人威風,滅自己誌氣。”
“二位大人都為國家分憂,何必爭來爭去。”眾人看去,是李文玉,此人張明遠見過,曾在雄州府衙,他對張明遠點了點頭,微微一笑。
“不錯,無論如何,為國為民都是高麗國的忠臣良將,如此看來,不必針鋒相對。”費無極看過去,居然是高光和,這人費無極也見過,就在雄州府衙。
金富軾淡淡的道:“為國為民這話不假,但也要量力而行,不可妄自尊大,以免讓我高麗陷入萬劫不複。”
鄭知常搖搖頭,歎道:“好一個萬劫不複,遼國實乃萬劫不複,那是他不識時務。我高麗國莫非也如遼國不成?金大人這是一派胡言。”
眼看二人爭論不休,隻聽有人清了清嗓子,“你們當著宋使吵來吵去,成何體統?先王駕崩不久,你們如此膽大妄為,驚動先王在天之靈,你們該當何罪?”李資謙大喝一聲,脫口而出,高麗仁宗嚇得縮在拐角,大氣不敢出。
拓俊京見國王如此,便勸道:“國公息怒,國公息怒。我王登基大寶不久,如此驚嚇,恐怕欠妥。”李資謙瞪了一眼高麗仁宗,隨即假模假樣拱手彎腰退了下去。
有人笑道:“諸位,不必如此,我看今日就到此。請宋使去祭奠我先王,意下如何?”眾人看去,原來是高麗大臣金安。
有人勸道:“好了,有朋自遠方來,我們要以禮相待,如若讓宋使以為我們在逢場作戲可就差強人意了。畢竟我高麗也是禮儀之邦。待人接物,有尺有度。”眾人看去,是高麗大臣文公仁。子午四人一怔,沒想到這人居然把自己心裏話說了出來,真夠與眾不同。
正在此時,一聲炸起:“貧僧來遲了,諸位宋使,切莫見怪。”原來是鼎鼎大名的妙清和尚。隻見此人眉清目秀,儀表堂堂,穿著白色袍子,身披金色袈裟,禿頂受戒。
金富軾道:“國師為何姍姍來遲?”李文玉笑道:“國師去燒香拜佛,來遲情有可原。”高光和道:“國師如此忙碌,還記掛朝廷大事,真是用心良苦,勞苦功高。”說話間,瞥了一眼。
李資謙瞪了一眼妙清和尚,冷笑道:“吃齋念佛應該清心寡欲,到朝堂上耍威風,豈不可笑?”
聽了這話,妙清和尚白了一眼李資謙,好似佛祖附體一般,立馬喝道:“莫非爾等要激怒佛祖,惹怒上天不成?如若山崩地裂,海水泛濫,你們要受到詛咒和懲罰。你們狗膽包天,如此與我說話,真是膽大妄為。”說話間,厲聲厲色,橫眉怒目。一副吊死鬼的麵孔,令人心驚肉跳,不寒而栗。
李資謙聽了這話,臉色煞白,隻好退了下去,鄭知常誠惶誠恐道:“聖人所言極是。我等自當言聽計從,不敢冒犯佛法。我佛慈悲為懷保佑我高麗國風調雨順,五穀豐登,國泰民安,天下太平。”金安、文公仁皆臉色煞白,隨聲附和。
張明遠笑了笑,費無極愣了愣,種溪輕輕哼了一聲,子午四人也瞅了一眼妙清和尚,隻見他洋洋得意,神氣十足。
原來高麗國妙清和尚有一個本事,便是可讓佛光普照高麗國,還時常替佛傳話給高麗群臣,不知是真是假,但曆來讓高麗人深信不疑,都不敢輕舉妄動。高麗睿宗在世,封為高麗國師,權傾一時,如今更是高高在上,威風凜凜,不可冒犯。
武連心中暗笑,不過裝神弄鬼。餘下暗笑,不過自欺欺人。子午心下一怔,難知底細。普安搖搖頭,默然不語。張明遠和費無極麵麵相覷,種溪使個眼色,都一聲不吭。徐兢和陳堯臣低下頭去。
不多時,徐兢引眾離開高麗王宮,前往祭拜高麗睿宗靈位。高麗官員一個個還沉浸在悲痛之中,久久不能釋懷。
那高麗睿宗的大妃哭哭啼啼,麵容憔悴,見宋使抵達,愈加悲痛欲絕,原來高麗睿宗時常讓這大妃陪同會見宋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