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仙人,也會有不想直麵的東西。
李從彧同樣心照不宣。
早在十年前,二十年前,甚至三十年前。
他就已經習慣了,把每一天當成生命的最後一天,不要辜負漫長苦旅帶來的靜好歲月。
自己可以等到師父迴來,已經比師兄要幸運了,沒有什麼好遺憾的。
李挽的失去引得劍池上下一片哀傷
當代劍主石寵,也按照劍池的慣例,將象征劍主之位的太平劍傳到他的大徒弟手裏。
江湖人稱“君子劍”的嶽翎。
而後,石寵帶著妻子蕭娥,一同到虎狼山莊去給李挽守靈去。
時至今日。
太平劍的太平,已經失去了原本的意義。
因為這不再是亂世。
可萬事萬物都具有兩麵性。
既然能從不太平步入太平,那麼早晚也會由太平迴到不太平。
興許不是現在。
不過,太平劍的名字得以保留。
嶽翎接任了劍主的位置,如今儼然成了新一代的劍池話事人。
他的那些師叔們,對此也沒有異議。
畢竟——
石寵在傳位之前,先是問過了自己那些師弟和師妹們。
得到的結果,無人想要過一把劍主的癮兒。
於是就落到了嶽翎的身上。
嶽翎本人對劍主的位置還是很感興趣的。
當然了。
小師叔祖的話,算是意外的收獲。
他口中的師叔祖,正是玉致的徒弟“李無憂”。
李無憂與嶽翎已故的師祖“李挽”同輩,是李挽最小的師妹。
老劍主石寵都得喊她一句小師姑。
這丫頭正好也到了學劍的年紀。
李靈運有意讓她與劍池後輩打成一片,於是將傳授劍法的事情交給了石寵與蕭娥。
如今石寵帶著妻子去了虎狼山莊。
所以,嶽翎在繼承了劍主之位的同時,還順便把這位小師叔祖一並給接手了過來。
她與嶽翎的女兒“嶽秀”年齡相仿。
可是兩人輩分差得太大。
為了省去稱唿的麻煩,直接讓她們倆各論各的。
教一個是教,教兩個也是教。
兩個小姑娘白日跟著嶽翎學習劍法,等得空了就到李靈運和李從彧的小院子來。
也算是替這裏增添了生機。
……
虎狼山莊,連理枝下。
韋喜與上官未雪站在此處。
他手裏捧著一把劍,這是李挽生前留下的佩劍。
李挽彌留之際,請師弟替自己將劍埋在連理枝的底下,好讓自己死後也能常伴爹娘。
這種沉甸甸的囑托。
韋喜一貫是不喜歡的,可是師兄除他之外,也沒有其他可以托付的人了。
因為師父和師娘,他們也會念舊。
韋喜與上官未雪二人,就這麼蹲在樹下,在避開樹木根係的地方,刨了一個比佩劍稍微大些的土坑。
他小心翼翼將劍給放了進去。
隻是這般,就累得他喘氣連連。
畢竟——
韋喜這輩子除了年少時,基本就沒怎麼吃苦。
等到開設了醉仙樓之後。
他成了江南之地最富裕的人之一,所以平時也享受慣了,到老了就有點發福。
說得好聽點,這叫富態。
上官未雪撇了撇嘴:“叫你平時少吃點,多舞劍。就你現在這樣,再過一兩年就舞不動劍了。”
韋喜好脾氣道:“你是知道我的,我這人不喜歡將就,一輩子都投身在這劍舞上。”
“對啊,”上官未雪的表情有些敷衍:“你總說不想到老了晚節不保,所以已經許久不曾提劍了。那我倒要問問看,你打算何時重新將劍舞拾起來。”
“你總不能……一輩子都不再舞劍了吧。”
聽到這話,韋喜目光閃爍了一下。
他低著頭將土給蓋上。
這時,忽然有一陣鳥雀的鳴叫聲從頭頂傳來。
韋喜抬頭一看,發現是那對比翼鳥。
隻不過,雌鳥的腹部略鼓,看這樣子好像是懷上了。
它雀躍的歡叫,而雄鳥則小心翼翼將它護在裏麵,生怕雌鳥一不小心就掉下去了。
韋喜打量了許久,直至兩隻比翼鳥不見。
興許是準備迎接新成員了。
他轉過頭,看向與自己一起發愣的上官未雪,開口道:“上官姑娘,我打算封劍了。”
上官未雪的神情不見喜怒。
她早在先前韋喜沉默的時候,心裏就已經有了答案。
要說憤怒不至於。
畢竟,他們這一人一劍,已經並肩揮舞了一甲子有餘了。
韋喜又不是神仙。
他一生未娶,將最好的年華全部花在這上麵。
哪怕是上官未雪這等自認苛刻的,也並無可以指責的地方。
她的語氣放緩:“既然已經下定決定,那麼餘生就對自己好點。”
“你呢,可是會離我而去?”
韋喜看著上官未雪,即便知道這是仙劍,不是仙女。
可他畢竟也是從血氣方剛過來的。
一輩子壓抑著本性。
如今,隻是想要求一個答案。
上官未雪轉過身去,聲音又恢複了平靜。
“你我緣起於劍,如今既然封劍了,也就到了緣散的時候。”
“願你,餘生安好。”
韋喜聞言,滿是褶皺的臉上閃過一抹遺憾。
“你這樣子,倒是讓我有些想要重新撿迴劍舞了。”
上官未雪的腳步停住。
她轉過身,眼底仿佛還有幾分期待。
但是不等她開口。
韋喜自己就收迴了這話,兩隻眼睛烏溜溜的轉:“騙你的。你還不了解我,你何時見我出爾反爾過。”
“說的也是。”
上官未雪臉上露出了一個不自然的笑容,她背過身去,朝著韋喜招了招手。
“那麼,等你壽終的時候,我再來送你一程。”
韋喜迴以笑容:“那你可有得等。”
隨後,上官未雪化作一抹金光離去。
韋喜留在原地。
他笑著笑著,突然就哭了。
……
沒過多久。
醉仙樓主“封劍”的事情就傳開了。
沒有什麼最後的道別。
可是當天,醉仙樓前聚滿了一群年過五十的老客們。
他們不少人已經很久不來醉仙樓了。
今日再來一次,權當是紀念自己曾經的過往。
當年東湖劍器的一劍,劈開了大明的盛世。
六十餘載風風雨雨。
今日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