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喜茶樓。
五十多年的時間,足以讓“鑒茶解憂”的名頭傳遍揚州,並且聚攏了屬於自己的茶客。
跨度最長的,一碗茶已經喝了三代。
最初不過是源於一個年輕人偶然走進了店門。
因為見那女掌櫃生得漂亮,心生愛慕,想要與人拉近關係。
所以本來不喜歡喝茶的他,壯著膽子請掌櫃的給自己推薦了第一碗茶。
沒曾想,這一喝就是數年。
女掌櫃生得越發漂亮,出挑。
年輕人經過沉澱,知道自己配不上她,於是認命的選擇成家立業。
直到成婚生子,仍然保持著喝茶的習慣。
等孩子大點,又讓孩子來喝,並請掌櫃的也替他薦茶。
時光荏苒——
少女模樣的女掌櫃不見,變得愈發成熟而飽滿,一舉一動仿佛都帶著別樣的魅力。
年輕人看著她從窈窕少女走向了風姿婀娜,又從風姿婀娜變成了風韻猶存,直至徐娘半老。
恍惚之間,年輕人不再年輕,他有了孫子。
等到帶著孫子來時。
他望著麵前同樣兩鬢發白的女掌櫃,心中生出了一種空前的滿足感。
自己年少的愛慕沒能得到迴應。
可是,他何其有幸,可以目睹這女子一輩子的芳華。
……
韋思兒今年已經快七十了。
在東家離去的四十多年裏,韋思兒將這茶樓視作是東家的產業。
她想要將其傳承下去。
可是,自己這輩子是有限的,而且不曾成家。
上官姐姐無意繼承。
韋思兒就隻能自己設法,找到一個可以接替她的人。
所以,她打算七十歲就先把經營茶樓的事情暫時放一放。
老客們知道韋思兒的想法,紛紛表示理解。
隻要四喜茶樓還在,每天可以喝得到茶,大家就可以慢慢等待思兒迴來。
茶樓裏,上官未雪與韋思兒,正就如何找人交流著。
上官未雪一貫都是支持韋思兒的。
這次卻例外。
因為,看她這架勢,竟然是打算到外麵去撿一個孩子迴來。
這未免太過草率了。
韋思兒卻不這麼覺得,她解釋道:“我與東家都是從麗春樓外麵撿迴來的,東家選擇了我,這就一種緣分。”
“而今,四喜茶樓家大業大,尋常人我信不過,但我相信東家的眼光。”
上官未雪微微皺眉:“麗春樓早已不複存在了。所以,你是打算到醉仙樓撿人?”
韋思兒點了點頭:“正是。”
上官未雪清楚韋思兒的性子,她與韋喜幾乎是一個模子裏出來的。
隻要下定決心的事情,八匹馬也拉不迴來。
也罷——
這丫頭到底是有了幾分識人的本事。
真要是選錯了人,將來由她出麵來當惡人就是了。
於是,這事情就定下了。
……
三年過後。
到了清平二十八年。
韋思兒七十歲,她將四喜茶樓交給上官未雪,以及這些年培養的茶娘看顧。
自己則前往醉仙樓所在之地。
兩者同在揚州。
可是,四喜茶樓畢竟還沾了幾分風雅。
比下有餘,比上不足。
醉仙樓作為大明盛世的一樁代表,哪怕在韋喜離世之後,依舊得到了蓬勃發展。
甚至——
許多因為天下承平,找不到出路的劍客。
他們帶著自己不就不凡的劍法底子,加入到了劍舞之列。
柴米油鹽麵前,江湖人的矜持早晚得放下。
舍不下臉,那就賺不到錢,就得挨餓。
這兩者結合之下。
倒是將劍舞的發展推向了一個“雅俗共賞”的新高度。
韋思兒跟著韋喜多年。
可是,她直到韋喜死的時候,才知道他就是那位天下聞名的醉仙樓主。
所以她就更沒可能見到韋喜的劍舞了。
如今到了醉仙樓,肯定要先看一看。
西河劍器……東湖劍器。
韋思兒看著臺前起落的人影,心中開始想象。
東家還年輕的時候,就在醉仙樓裏,揮舞手中長劍,來去自如。
不知道,那是怎麼樣的一幅圖景。
她兩眼微微瞇起,像是沉浸在某種意境裏麵。
等到再迴過神的時候。
周圍的一眾看客已經陸續散去。
韋思兒看著空蕩蕩的座椅,正準備轉身離開,忽然聽到一個小孩兒的聲音。
“大俠,請我為徒吧。”
“我的天賦很好的,我一定可以學會劍舞的!”
“誒,大俠,別走啊您!”
“你不再看看,我有沒有機會成為大俠。”
隻聽這話,就知道這孩子絕對很纏人。
韋思兒不由笑了起來。
她轉過身,在途經轉角時,腳底下忽然一個踉蹌,好在一股及時的力道抵住了她。
“婆婆,腳沒事吧?”
一道稍微熟悉的聲音傳來。
韋思兒低著頭,就看到一個頭發蓬亂的小孩兒,正一臉擔憂地看著他。
那雙眼睛烏溜溜的轉動,極其富有靈氣。
不知怎麼的,韋思兒油然生出了一種親切感。
她沒記錯的話。
這就是先前想要拜師當大俠的那位吧。
她笑著道:“多謝你了,大俠。”
江水流沒想到,自己第一次做好事,竟然就被人這麼誇了,一時間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低著頭,全然沒有了先前的大嗓門,羞怯道:“區區小事,愧不敢當。”
這前後的反差,引起了韋思兒的興趣。
她心想,若是這孩子的家裏人同意,不如帶他迴四喜茶樓?
江水流同樣在想,他這一句“大俠”可不能讓人白叫,一定要將人護送迴去才好。
他是第一次被人這樣認可。
江水流不想讓人失望。
“婆婆接下來打算去哪兒,我送你。”
“這劍舞看久了,我這老婆子的肚子也餓了,打算尋一處吃飯的地方。你先前幫了我,我請你一頓飯吃。”
“這哪裏使得……”
……
韋思兒有著一套看人讀心的本事,江水流心裏想什麼,她都能先一步看出來,並且準備好話術。
於是,江水流就稀裏糊塗的答應下來,被韋思兒帶到四喜茶樓旁的“神仙居”飽餐了一頓,這裏也是韋喜留給她的產業。
二人邊吃邊說。
韋思兒通過與江水流的對話,知道了他的來曆。
這孩子的際遇也坎坷。
他是棄兒,小時候被一戶劉姓人家收養,可是沒過一年劉家有了孩子,又把他遺棄了。
一個水姓的酒鬼撿到了他,想著讓他長大了去給掙銀子,於是再次收養。
但是沒兩年。
他的養父離世,家中財物都被用來還債和下葬。
江水流於是一個人出來流浪。
這揚州紙醉金迷,遇到了太平之世,官府有餘力接濟吃不飽飯的人。
江水流靠著吃官府發的番薯,活到了這個歲數。
他也知道了,在揚州最賺錢的門生,就是舞劍。
於是,江水流心生了學藝的想法。
學藝首先要有名字。
他分不清“劉”與“流”,但是認得“水”,於是自命為“水流”。
老乞丐告訴他,一個人還得有姓。
他想要學劍,不妨姓江和姓海。
因為,“河”與“湖”,已經被昔日的醉仙樓主給占了。
他最終選了一個“江”字。
江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