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峰塔下。
蟬仙如期醒來。
他看著麵前的三人，眼底閃過一抹惋惜。
燕白大限在即。
李仙遊這一世的下凡曆練，同樣快到了圓滿的時候。
以他十年醒一次的頻率來看。
下迴再來，這兩位故人就都不在了。
唯一活下來的還是燕青。
這小子一看就是癡情種，他在情劫中修成龍仙，受限於先天的稟賦，這輩子怕是要止步於一劫的程度了。
在他的情劫徹底消化之前。
這不會是一個合格的同醉之人。
……
這最後一次酒宴。
蟬仙沒有讓人去買酒，而是自己大袖一揮，變化出了酒水來。
隻不過一人隻有一壇子。
李仙遊感受到這離別的氣氛，於是對著蟬仙調侃道。
“仙人，你不是經常說，酒逢知己千杯少。今日喝得不多，莫不是沒把我們當知己。”
蟬仙瞪了他一眼：“你才喝了多少酒，能有本仙明白？這是餞別酒，在精不在多，百年以下的交情，本仙還不願意陪著一起喝呢！”
聽到這話，李仙遊和燕白相視一眼，神情有些恍惚。
原來——
當初錢塘降龍之事，到現在已經過去一百年了麼？
自從蘇醫(yī)師離世以後。
時間好像轉上了發(fā)條一樣，過得飛速。
修緣和尚離去之後，這種感覺好像更甚。
可是境界到了他們這等地步。
歲月的長度有沒有變化，他們心裏是最清楚的。
一天還是一天，一年還是一年。
隻不過，因為心裏裝著的東西變少了，身上肩負的分量減輕了，所以走得速度就更快了。
這一壇小酒，喝得又慢又長。
直至黃昏的光暈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湖水上
眾人沉浸在這短暫的風景裏。
蟬仙率先將酒壇子放下，他起身背對三人，開口道。
“燕姑娘，李小子。”
“有緣再見！”
聞言，燕白微微點頭：“多謝仙人這一路對燕白的庇佑與幫助！”
李仙遊同樣神情鄭重。
“能與蜉蝣兄同飲，實是仙遊平生之幸。”
蟬仙再次迴頭看了他們一眼，隨後抬起腳尖，像是踏在湖麵上。
整個人消失在夜色裏。
不知不覺間。
蟬仙發(fā)現自己來了一處寂靜的林子裏。
他將酒葫蘆抱著，躺在一棵大樹下。
雖然現在不是睡覺的時候，而且他十年隻得三日清醒。
但是蟬仙現在不想喝酒。
他打算再等一個有緣人。
最好，可以是像李靈運那樣的有緣人。
一口氣活上二百年。
這樣還省得蟬仙老是要記人名。
他閉上眼睛，體內的仙力開始蕩漾，這會帶著蟬仙找到符合他條件的人。
……
沒過一會兒。
蟬仙感覺到有人好像在踹自己。
這世上有這種膽子的人可不多。
蟬仙甚至不用睜眼，他都知道那是誰，轉過身去：“我現在不喝酒。”
那人聞言笑了笑，直接來到蟬仙身旁坐下，自顧自地將梨花釀擺在麵前，神情平靜。
“沒事，你不喝我喝。”
李靈運說著，將梨花釀的蓋子揭開。
這些梨花釀也上了年頭，都是他作為雲王的時候，囤積下來的存貨，至今也有上百年的時間了。
一股濃烈的酒香落到蟬仙的鼻子裏。
他想要封閉五感，以示自己的不在意。
可偏偏……這是梨花釀。
最終——
蟬仙選擇了從心，跟著李靈運你一杯，我一杯的喝著。
蟬仙喝得多了，暫時忘卻了燕白和李仙遊的事情。
他的忘性本就強於記性。
蟬仙看向對麵的李靈運，表情顯得有些鬱悶：“你說我這是什麼緣分。這幾千年來，我不知道找多少人一起喝過酒，唯有你是最邪門的。”
“我與你不過喝了兩次酒，就與我一位千年交情的好友決裂，而且一次性睡了一甲子。”
“本來以為一切塵埃落定了。好不容易再度醒來，又找人喝酒，結果遇到你的劫身。”
“現在……我讓仙法找一個能陪我喝酒的人，怎麼還被你壞了好事。”
李靈運不置可否，笑而不語。
但二人心裏都明白。
不為仙人，是根本不可能活過二百歲的。
從一開始。
蟬仙找的就不是人，而是仙。
他剛與龍仙訣別。
人間就隻剩下另外一位劍仙了。
……
漠北的一處山林間。
兩道人影坐在一塊打磨平滑的石頭上。
在他們對麵，瀑布飛流直下，濺起無數的水花，響徹林間。
對燕白和燕青而言。
這就是二人心中最喜歡的“靜”。
不是無聲，而是無瑕。
燕青坐在巖壁上，這迴換成了燕白躺在他的腿上。
燕白盯著燕青這五官與棱角。
其實是很威武帥氣的。
隻不過，那一雙眼睛裏帶著水晶般的悲意，眼眶的邊緣微微發(fā)紅。
誰也想不到。
曾經一度名動大明的黃河龍王，黃河龍王。
竟然還有這麼哀傷的一麵。
燕白沒有規(guī)勸，隻是學著曾經燕青的模樣，開口道：“小青，我要吃水果。”
這短短的七個字。
一瞬間將燕青的注意力給拉了迴來。
他看向燕白。
這張蒼老的臉龐，再沒有了一絲一毫的青春靚麗。
哪怕身為六品。
她在臨終之時也是會變老的。
燕青本來原本想要變成老頭的模樣，好讓自己看起來與燕白能般配些。
可是她不肯，非說這樣自己才能把他記在心裏。
“你要吃什麼，我都帶來給你。”
燕白聞言笑了下：“騙你的。”
她說著，順勢坐了起來，轉而靠在燕青的肩上，這樣手能夠得到臉，才好替他拭去淚水。
“小青，你我仙人殊途，能有一輩子不離不棄的相守，我已經沒有遺憾了。”
“隻是覺得對不住你，沒能一直陪你走下去……”
燕青本來情緒穩(wěn)定了些許，可是聽到後半句，頓時又控製不住自己了。
他摟著燕白，將自己的腦袋抬高，仿佛這樣就能藏住悲傷了。
“你從來都不欠我的，是我太貪心，所以騙了你一輩子。”
燕白聽著燕青的真心流露，不由在想。
這家夥，大概是這世上最愛哭的真龍吧。
如果可以，真想一直這麼陪著他。
燕白心中念頭閃過。
在她體內，一團火紅的宛如鳳鳥一樣的魄體，正在翻飛。
正是李靈運七魄中的最後一個。
雀陰！
最後時刻，燕青聽到了耳畔的低語。
“下輩子，記得再騙我一迴。”
“我這人……很好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