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相談甚歡”。


    話已挑明，楊培風實無多留的必要，這就與張恆施禮告辭。


    而擺給他的難題，依舊無比巨大。


    張恆雖暫領大將軍之職，但從其如今在楓城悠閑的表現來看，水很深。老人家主動避嫌以示忠心也好，韜光養晦、後發製人也罷，楊培風都不得不審時度勢……


    他現在唯一要考慮的，是如何說服大虞軍隊開拔！


    是“說服”，而非命令。


    他沒權利、也沒資格，隻怕張恆也很難有。


    楊培風決心已下，持虞節，禦風直入大營，尚未落地，四周虛空就已圍住眾多強者。一眼大致掃過，竟不下雙手之數。


    “來者何人？”


    一披甲老將軍厲聲嗬斥道：“擅闖軍營，三息內若不從實招來——死！”


    楊培風執晚輩禮，恭敬作揖道：“扶風楊氏，楊培風，見過諸位前輩。”


    那老將軍臉色微變，再問：“有何憑證？”


    楊培風神色如常道：“今大爭之世，無意義的事，無意義的話，少做少說不如不做不說。”


    盡管自己身份敏感，這些人極大可能沒見過他的畫像，但話又說迴來，確定來人身份之事，怎麼也輪不著他們。


    再者而言，腳下已是中軍大營，若無某些人的首肯，他何德何能飛至此處才被攔下？


    果不其然，此話一出，那老將軍便真的不再為難，躬身還了一禮道：“老朽多有得罪，楊公海涵。”眾人亦紛紛作揖，就此退迴。


    楊培風並未多疑，斂息後降落在地。無人迎接，他自推門而入。


    他一抬眼，便見有個蓄著短須的中年將軍穩坐高位，神色一絲不茍。


    左右另有幾人身著甲胄，麵露威嚴。


    楊培風生起的第一個念頭：“難了！”


    眾皆肅穆、不發一言，似乎誰先開口，誰就要在這場博弈中輸得丟盔棄甲。氣氛詭異。


    楊培風笑了笑，他偏是不信邪的，隨口道：“好高大的凳子。”


    中年將軍蹙眉，侃侃而談道：“終不及扶風楊氏的金麵大。年僅二十一的孩子，劍殺太子少保、屢犯東宮，非但安然無恙，還能受封公爵，統領不歸，持節瓦山。”


    這裏多少人，在疆場中拋頭顱灑熱血，到死興許才能追封個“侯”罷了。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此子，必不長久。


    楊培風哂然一笑，自顧自道：“顏將軍好像覺得這個國家非常的小，這個衛將軍一職非常的低，你殫精竭慮卻不受陛下隆寵，費盡心思而不被百姓愛戴？嗬嗬……”


    清風拂入，搖曳的火光下，中年將軍一張臉緊緊皺著，被始料未及的一席話弄得啞口無言。


    “我聽說曆朝曆代的興衰更替，無非後宮外戚幹政、宦官專權、權臣亂政。陛下年事已高，後宮幾近空置，更不寵信宦官。我在扶風想破了頭皮，熬白了頭發！仍百思不得其解。泱泱大虞，如何就成了如今滿目瘡痍的悲涼場景？甚至方才培風麵見張公受其提點後，仍難以置信。但此時此刻見到諸位將軍，我不得不深思熟慮、不得不信。也恍然大悟了。”


    楊培風有感而發後，長歎了口氣，滿麵頹然。


    屋內寂如枯葉。


    中年將軍緩緩站起身。


    其餘眾人也都凝視而來。


    這一刻，他們從年輕人的身影上瞧出了幾分熟悉。


    不似楊鈞的那股熟悉。


    楊培風接著道：“晚輩德行淺薄，不如諸位將軍殺敵報國卻竊據高位，深得陛下恩寵，惹人疑慮屬世事爾！”


    “但我豈能因一己之私，而廢興國之言？”


    此話一落，在場眾人如挨了一記晴天霹靂，身子微顫。


    一張張老臉，早已羞得通紅。


    中年將軍緩步到楊培風身前，拱手作揖道：“素聞楊公雄辯無雙，今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衛將軍顏亭，有禮了。”


    “右將軍盧秉忠。”


    “後將軍衛懷仁。”


    虞軍十七萬兵馬，駐守楓城附近約五萬，由衛將軍顏亭指揮調度，盧、衛等人輔佐。


    大虞衛將軍，金印紫綬、位同三公，如今帶兵在外，屬於張恆名義上的副手，實際聽命於老皇帝的鐵桿兒親信。什麼不受隆寵的爛話，不存在的。但楊培風絕非順嘴而已。


    與虎謀皮，話不能說太滿、太正。適當給出一些破綻，方才能叫其掉以輕心。


    而對方不給他麵子，很正常啊。他麵子又不大。


    若非沾了自己姓氏的光，就連這個門他都進不得。


    楊培風思慮再三，切入正題道：“陛下命我持節瓦山，意在聲東擊西，我會如約進行。但我與張公交換了一下意見，覺得有些事仍可一試。”


    “譬如……攻下梁國都城！”


    眾將軍麵麵相覷，此天方夜譚的話一出，他們又開始懷疑自己是否看走眼了。


    顏亭賴著性子道：“這個，很難。”


    “我知其不易。”楊培風說著，取出一份詳細標注過的地圖，放在燈火下任由眾人查閱，“你們分兵三路，靜待天時。天時一至，即令大部人馬進犯南泱，那是梁國丞相秦氏根基所在，此舉意在調動梁國守軍南下。而後少部兵馬往西北方向緩慢行軍，最後一部兵馬，大致沿陽穀河、陳州城東進，直取梁都。攻下城池後，條件允許的話，務必誅殺梁帝！汝等可盡取國庫金銀而不得焚毀宮殿，可劫掠富商而不得損害平民以及性命。嚴禁奸汙女子。往後虞梁二國，還有的是交集處，事切莫做絕。”


    虞梁二國鬥了百年之久，但在二十年前，梁國攻入鎬京，也隻是清空府庫金銀，劫了諸多富戶罷了。


    軍人不是強盜。


    即便翻開曆史一查，多的是攻城後奸淫擄掠的存在。


    隻是放眼虞梁二國千絲萬縷的關係，絕對不妥。


    梁國氣數將盡，但絕不意味著虞國能好到哪去……


    此舉，亦是擔心城內有高修未被瓦山吸引走，要不當人。


    “爾等撤軍後，即刻迴師領追兵朝第二部人馬方向匯合。如條件允許，伏擊殲滅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