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遠(yuǎn)客


    福祿巷尾，“楊家酒肆”正對著的賭坊，依門而立的年輕老板正細(xì)細(xì)打量著一個人，滿臉笑意。


    好多天了，對方卯時開門營業(yè)，然後搭張椅子一躺就是半日，除了會應(yīng)付客人幾句外，幾乎從不主動開口。


    怪人吶！


    “門神？”


    年輕老板忍俊不禁，暗自嘀咕了一句。


    這個時候，忽然有位神態(tài)慵懶的黑裙女子慢吞吞走來，踮起腳與他附耳呢喃道：“小主人今天似乎興致不錯。”


    年輕老板笑意更濃，“他來的時候我就看清了，身上銀子不少，可惜也不照顧咱的買賣。”


    黑裙女子偏過頭，說：“我去喚他。”


    年輕老板遲疑道：“可這……會不會太過唐突？我剛賣了酒鋪給他，還不到一月又贏迴來。不太合適。”


    兩人說話聲並不大，但落在楊培風(fēng)耳中卻清晰的很。


    他瞇著眼，輕輕喚道：“小宏。”


    少年聞聲而來，“老板，你吩咐？”


    楊培風(fēng)抬手指向街對，“這賭坊開了多久？”


    少年不假思索道：“好些年了哦，鎮(zhèn)子裏唯一的賭坊，多少人輸?shù)脙A家蕩產(chǎn)，包括這酒鋪的前店主也是。老板對此地不熟，可千萬小心，別著了道。”


    楊培風(fēng)問：“有說法？”


    少年理所當(dāng)然道：“十賭九詐，這還需多想啊。”


    楊培風(fēng)點了點頭，最後一問，“那對男女見過沒？”


    少年思忖片刻後，略帶尷尬地?fù)u頭道：“眼生。我不常來這邊。”


    楊培風(fēng)揮了揮手，“行了，你去忙吧。”


    那位男子就是賣他酒鋪的人，三十左右，穿一襲黑衣，麵容秀美脫俗。有修行過的痕跡，隻是以他的眼力，看不透。


    反而是那位女子，五官輪廓分明，極具英氣。


    這麼小的一個鎮(zhèn)子，竟這般藏龍臥虎。


    了不得。


    許久沒摸過賭桌，楊培風(fēng)倒也不急，躺在椅子上一覺睡醒後來了精神，上樓去了。


    黑裙女子笑道：“被你瞧得不好意思？”


    年輕老板道：“取銀子去了。看樣子是個賭徒。”


    何止是取銀子？


    楊培風(fēng)先是翻了黃曆，然後更衣沐浴、焚香作法，單看其滿臉虔誠的模樣，怕是不贏他個盆滿缽滿，決不罷休。


    然而，他剛揣了大把銀子出門，迎麵就撞來一行人，不由得讓他停下腳步，並微微蹙眉。


    賭不成了。


    絕非巧合，對方奔著他來的。


    楊培風(fēng)站得筆直，朝不遠(yuǎn)處的白發(fā)老者微微欠身。


    “老師，久違了。”


    盧欽，字子幹，大虞中書令。


    盧欽微笑道：“很忙？”


    楊培風(fēng)羞赧迴道：“忙裏偷閑嘛。”


    老人頷首，“那就請楊公借一步說話。”


    “老師請。”楊培風(fēng)恭敬伸手，給老人讓出身位。


    除了盧欽以外，他眼前還有六位年輕男女，隻是一個都沒見過。


    老人站在牌匾下，抬頭望著“楊家酒肆”四個大字，不禁長歎息道：“天生的劍客，偏偏不務(wù)正業(yè)，喝什麼酒，打什麼牌？”


    楊培風(fēng)賠笑道：“老師教訓(xùn)的是。”


    一行人前後走入店中。


    那邊，黑裙女子盈盈笑道：“看樣子不該小主人賺錢呢。沒勁，我迴了。”


    年輕老板意味深長道：“命裏有時終須有。天下好多事，求不來的。”


    ……


    楊培風(fēng)領(lǐng)他們徑往二樓廂房，獨給盧欽拿了個座、斟了杯酒，不經(jīng)意道：“能在異國他鄉(xiāng)偶遇恩師，實乃幸事，學(xué)生招待不周，還望恕罪。”


    盧欽邊指著楊培風(fēng)落座，邊轉(zhuǎn)頭向隨行者哈哈大笑道：“早就對你們說過嘛，他即便姓了楊，但骨子裏仍和陸老爺是一種人。”


    “咱也不必揣著明白裝糊塗，實話說了，是老朽舔著臉向吳循討要到你去向的。他畢竟是大虞宗室，事關(guān)重大。”


    有人向楊培風(fēng)作揖，“聞名不如見麵，久仰。”


    他們衣著樸素，不似大虞朝堂的人。但能做盧欽隨從，又很難說出身普通。


    楊培風(fēng)默默收迴視線，未作理會，轉(zhuǎn)而對盧欽道：“學(xué)生這些年長了些見識，血氣方剛的少年則罷，反而越是上了年齡的人，越會借著年邁裝糊塗。當(dāng)然了，不乏真老糊塗了的。”


    “大膽！”


    他話音剛落，一名青年勃然色變，怒斥道：“盧師星夜趕來為活你命，你這不識好歹的東西安敢無禮？含沙射影，說得什麼混賬話。”


    楊培風(fēng)抬了抬眼，“敢問尊駕……哪位？”


    有人拉了拉青年胳膊，再聽一位女子賠禮道：“楊公息怒。”


    楊培風(fēng)哂笑道：“我怒了麼？”


    他輕輕歎了口氣，接著道：“陸畋視我如仇寇，該不會是有人從中挑撥？求老師為學(xué)生開惑。”


    盧欽直言不諱道：“是有這迴事。當(dāng)年他叫我為陸氏推演。卦象最終，是說陸氏血脈能出一個君臨天下的人物。但卻並不姓陸。”


    楊培風(fēng)恍然大悟，“如此就不奇怪。”


    以他對盧欽的了解，對方不會為了針對自己從而與陸畋說謊。對陸畋而言，那個符合一切條件的人，唯有他楊培風(fēng)。


    陸畋無法容忍一個外姓繼承家業(yè)，所以才有了後麵的刺殺。


    “想明白了？”盧欽道。


    楊培風(fēng)聞之不禁恍惚了一瞬，仿佛又迴到當(dāng)年的東籬書院。


    很多次，盧欽都這麼對他講。


    想明白了？


    好像他天生就有顆玲瓏心，一點就透。


    見年輕人默不作聲，盧欽又慢悠悠說道：“你仍為大虞安南公，可老朽卻是被一擼到底的閑散人了。當(dāng)然，也不能全怪秉忠那小子，畢竟一朝天子，一朝臣……”


    楊培風(fēng)聽出弦外之音，脫口而出：“盧秉忠將軍？”


    盧欽淺抿了一口酒，潤過喉嚨，方才緩緩道出實情：“不知你與顏亭說了什麼，使他幾人反目。盧秉忠與衛(wèi)懷仁在迴師途中生了二心，妄圖劫掠樂嘉。”


    “匹夫！”楊培風(fēng)拍案而起，大驚失色道：“梁氏雖視人命如草芥，但那梁氏主卻胸懷大誌乃一世梟雄。容他偏安一隅不介入虞梁戰(zhàn)爭最好，招惹他作甚？”


    沒有第二個結(jié)果，樂嘉一役隻要出現(xiàn)，大虞必定元氣大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