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劍秋沒再說什麼,而同齊盛和於馮虎一起悄悄割斷了手上的繩子,但仍舊握在掌中。婁何將三人一個個地拎起,放置在牆角,等確定也沒什麼人往他們這邊看時,才將手伸進懷裏,取出丹藥向三個劍俠的口中喂。
三人裏麵於馮虎的傷勢最重,在山洞中藏身的時候雙腳就已被截斷了的,如今傷口雖然愈合了,但雙腳還沒生出來,走路緩慢不便,是很難參戰了。
齊盛是斷了一條手臂,這對劍俠來說不算是大事,總還有一戰之力。曾劍秋的狀況最好,身上僅有許多或淺或深的傷口,服下了婁何摸出來的丹藥、運行調息一陣子,傷勢就已好了大半。
此時樓外光芒閃爍,樓體也在微微發顫,周瑞心與餘順貞似乎已陷入激鬥之中,聽著兩人偶爾傳來的對話、看著樓中真形教修士的反應,應該是周瑞心已經漸漸占據了上風。
就在這時,忽然又是一道更加猛烈的光芒迸發——苗義等人在樓上都往前湊了湊,麵露喜色,叫起好來。而樓外的弟子們一片大嘩,也沒有之前那樣平靜了。
周瑞心的本尊還站在樓頂的欄桿上,出遊陰神的聲音則遠遠傳了來:“餘順貞,事已至此,念及同門之情,我再給你一個機會——當著眾多弟子的麵,你隻要承認你所做的惡行、自廢修為,我就饒你一命,還留你在天心派頤養天年!
隔了一會兒,餘順貞慘笑起來:“周瑞心,你把髒水一盆接一盆地往我身上潑,我自然是百口莫辯了?墒乱阎链,你要是真念著什麼同門情誼,那就叫太上宗主、癸陰真君來審我的罪、來罰我!你能把她請出來嗎?!”
周瑞心的陰神冷冷地說:“金宗主靜修,還不至於理會你的這點醃臢事!
餘順貞笑得更大聲了:“是靜修,還是你請不出來?宗門內出了這樣的大事、被外敵強攻,你卻說本宗太上宗主懶得理會?!好!你要叫眾多門人弟子知曉,我也要叫眾多門人弟子知曉,本宗的太上宗主其實——”
又是一片清光一閃、接連幾次震動,餘順貞的聲音傳來,但聽著更加微弱了:“哈哈哈!好!眾目睽睽之下,你怕我把話說完是不是?天心派的弟子聽著!周瑞心給我潑的那些髒水我百口莫辯,但自然有人知道是不是真的,可本宗的太上宗主金子糾,卻是被周瑞心鎮壓了真靈、剝奪了神器!這才是欺師滅祖的大罪!周瑞心,你認不認?!不認的話,就把太上宗主請出來!”
聽不到周瑞心說話了,倒是樓外的光芒更加猛烈地閃耀起來,仿佛是他一心要將餘順貞置於死地。隨後又是幾聲痛唿、慘叫,餘順貞悲唿出聲:“長吉、心興!”
接著就有了更多的人聲,混雜在一處,但婁何和曾劍秋聽得較為分明的是其中的幾個聲音——
“請宗主說明!”
“宗主,暫留餘長老一命也不遲!”
“宗主!將太上宗主請出來吧!謠言不攻自破!”
“……”
但這些聲音剛剛喧鬧起來,取而代之的便是一片慘唿!
周瑞心那清蒙蒙的陰神迴歸本尊,他的身子猛吸一口氣,站在欄桿上居高臨下地往下看,口中厲喝:“我已經說過!為餘順貞求情的,全視為叛逆宗門!剛才這幾個就是下場——天心派弟子聽令了,凡是追隨餘順貞的,殺無赦!”
天心派這是要亂鬥起來了。婁何立即將目光收迴,落在曾劍秋的身上,發現捆綁著他、齊盛、於馮虎三人的繩索已完全落在了地上,三人都已經將劍線接起、繞於腕上,是個蓄勢待發的態勢了。
他立即低聲喝道:“曾!我說過——”
曾劍秋將身形藏在屏風的陰影中,看著他:“你說過要等李無相。婁師兄,我不知道你覺得合適的時機什麼,但現在是我覺得合適的時候!你說,要叫三十六宗知道歸順玄教是什麼下場,是不是?”
“是!”
“那現在周瑞心在跟餘順貞纏鬥,我們幫著餘順貞擊殺周瑞心,不正合你的心意嗎?周瑞心以下餘順貞的修為最高,要是看著他被周瑞心被斬殺了,不是更沒有勝算了嗎?”
婁何搖頭:“還不夠亂!要再亂起來!”
曾劍秋忽然抬起手,抓住婁何的肩膀:“婁師兄,你是從什麼時候起不再把人命看進心裏去的?”
婁何愣了愣。
曾劍秋就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按著你的法子來的話,劍宗跟玄教有什麼區別?你或許覺得我這是一腔意氣、不看什麼大局了,但我覺得要是看得再大一點——咱們的人已被追得往西去了,幽九淵也丟了,天心派卻還有餘順貞這樣的人和其他弟子會為咱們說幾句話——是因為劍宗的勢力有多嚇人,還是因為天底下都知道咱們劍俠是什麼樣的人?”
婁何沉默片刻,又轉臉盯著苗義看了看,把頭轉迴來,歎了口氣:“好!
曾劍秋正要動,婁何將他一把按住:“你不要又拚命,聽著了沒有?你不用管我,見勢不妙你們就撤,我自有辦法!”
曾劍秋抓著他肩膀的手捏了捏:“我信你。”
“好。苗義是煉神的修為,我去對付他。你們三個把樓裏剩下的都殺了,一個活口都不要留——要是外麵有衝進來的不用管,樓裏的,記著,一個活口都不要留!但是!聽好了,但是!不要動苗義!我有法子能控製他的心神,之後一定不要動他!”
曾劍秋、齊盛、於馮虎三人眼中兇光一閃:“好!”
婁何立即站起身,走到苗義身邊,低聲說:“鎮守,借一步說話!
說話的功夫他向樓外看去——天心派的弟子已經戰成了一團,亭臺樓閣之上都是喊殺聲與法術神通所發出的玄光。就在他走到婁何身邊的一瞬間,周瑞心的本尊已身形一展、袍袖鼓脹、再次衝向站在一棟大屋頂端的餘順貞。
苗義沒有轉臉,唿吸略微急促了些,死死盯著外麵:“有話就在這裏說,現在可不是借一步的時候!眾浜尉陀譁惤诵侔崖曇魤旱停骸袄顭o相已經來了,鎮守快跟我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苗義稍隔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猛地轉臉:“在——”
又將後一個字細細地從嗓子眼兒裏擠出來:“哪兒?!”
婁何慢慢朝上一指,說話的聲音仿佛是氣流了:“上麵!
說了這話往後走出兩步,又朝上看了看。苗義不再猶豫、強定心神跟了過來。婁何臉色肅然,不緊不慢地邁著步子往樓梯的方向走,等苗義也跟著他走到樓梯轉角時,婁何停住腳步站下:“鎮守,我有件寶貝,或許能抓住李無相的陰神,抓住了他的陰神,就可以叫周瑞心出手。”
苗義先是一喜,又擔憂地問:“你可有把握?之前怎麼不說?”
婁何歎了口氣:“是因為這東西不好示人。鎮守,你往這裏看——”
他說著,解開了衣帶,將胸襟敞開了。苗義立即凝神湊了過去——
整個人的腦袋和上半身立即被裹!
苗義甚至沒來得及有什麼別的感覺,就已發現自己的整個上半身一僵、一麻,好像裹上了一層極厚的鎧甲!
同樣沒來得及有什麼別的感覺,他就知道,壞了!
每一個真形教修士自入門開始,就要修行“石胎”的功夫。這是慢慢汲取天地之間的山嶽地氣,將其養在自己的肉身之中,逐漸與其性命相合。一般到了煉氣的境界時,這門功夫就算是小成了,遇著必死的情況,便可將自己化為石胎,救下一命。
等到了煉神的時候,則相當於有了第二條命——頭一次用石胎救下了自己的性命之後,倘若接下來又受了必死的一擊,整個人的肉身也還能再化作石胎。隻不過此時這石胎耗損的不再是長久以來養在肉身之中的山嶽地氣了,而就是一個人的氣血精神。
到了此時,這人就隻能再活上兩刻鍾的功夫了,不過這麼兩刻鍾在尋常時候,倒是足以請下五嶽真形大帝的真靈,來最後殊死一搏了。
現在苗義是知道自己剛才死了一次了——他的腦袋發了一瞬間的懵,甚至不知道究竟是誰出的手,是李無相嗎?
但等他體表的石殼崩碎,重新露肉身時,他才意識到剛才對自己下了殺手的,就是他眼前的婁何!
然而他連對方用了什麼手段都不知道!
再受他一擊,自己必死!這個念頭在苗義心中一冒出來,他立即轉身衝上樓梯、喝道:“救——”
樓上的五嶽真形教弟子聞聲轉頭之後所看到的,是無數白色絲絛像一朵猛然綻放的曇一般從苗義的身後暴漲、一下子將他裹了個嚴嚴實實,隨後苗義與這些絲絛一下子消失了!
這些真形教修士的境界不如苗義,但既然是擔負的侍從的職責,反應卻比他快了不知道多少倍,愣都沒愣,七個人立即飛身撲了過去。
但身形剛剛掠過屋中的沙盤,屏風之後三道劍光陡然射至,一剎那的功夫三個真形教的修士的身軀就攜著去勢,重重地摔在木地板上又向前滑行了一段,才將體表的石殼給摔成了碎渣。
另外四個修士立即飛身上前將三人護在身後,但三道劍光又從暗處發出,頃刻間前麵的三人體表又浮現出一層石殼,複又崩碎——兩息的功夫,如果不是有石胎護身,六人殞命!
第七個修士怒喝一聲:“劍俠!”
他舍了餘下的六位同伴,向屏風之後猛衝,一道劍光又至,他看也不看,任由它穿入自己的腦袋。在石胎護體的一瞬間又將雙臂一張、往空中一攪,一下子用手臂纏住了第二條劍線。
此時他身上的石胎也崩碎了,露出肉身,第三道劍光再次穿入後腦,這人倒了下去,死透了。
但他這舍命一搏為身後的同伴爭取了時間,六枚笏板懸在半空、六個修士口中疾聲持咒文,於是整個文心閣的第五層發出轟隆一聲響,猛地沉了下去!
千鈞重擔壓在除他們之外的每一個人身上,另外兩道劍光再從屏風之後射出時,隻飛到一半便歪歪斜斜地一偏,垂落在地。
兩個真形教修士再把手指在笏板上疾點,一片微黃的玄光一閃,那片屏風砰的一聲爆裂開來,露出了後麵的三個劍俠。
他們身後的四個修士抽出腰間佩劍、狠狠地投了過去。齊盛與於馮虎有重傷在身,閃轉騰挪並不方便,但曾劍秋一聲怒吼,血光自劍線蔓延至飛劍之上,登時叫一柄小劍亮得耀眼,幾乎將整層樓都映成了血紅色!
這道血芒暴起,叮當一聲將四柄投射過來的長劍擊成了漫天的鐵屑,又自鐵屑中穿過,將一個修士的腦袋轟成一蓬血,再把劍線一蕩、一扯,將身旁的另外一個的腦袋也割了下來!
可此時劍上的血光也已消散了,餘下的四個真形教修士立即以笏板去格,真將他的劍線擋了下來。後麵的一個則探出手去,一把握住飛劍——
有精氣灌注在內,這飛劍鋒利無匹,一入手立即將掌心的血肉切開了。但那修士索性將飛劍插入自己的掌骨、在骨縫裏死死卡主了,又把身子一轉,叫劍線勒入自己的皮肉、牢牢繃直,忍痛喝道:“去殺!”
剩下的三個修士再將笏板一點,本已經墜到了四層的頂樓再往下陷了半層,曾劍秋、齊盛、於馮虎三人仿佛在一瞬間蒼老了許多——因為臉上、身上的血肉都被這神通巨力壓得下墜、就連下眼瞼都翻露出來,再也無法動彈,而把自己用劍線纏住的那個修士,也因為這猛然下墜的力道重重牽扯了劍線,頃刻間碎成了數段。
他的血濺在那三個修士身上,將他們幾乎都染紅了。這三人從腰間再拔出短匕,一手托著笏板,一手持刀,大步向三個劍俠走去,抬手便往他們的腦袋裏送。
但就在這時候,他們聽著一聲斷喝:“慢著!誤會!他們是自己人!”
三人愣了愣,轉臉去看——他們所侍奉的德陽鎮守苗義用雙臂攀著已碎裂了一半的地板,從塌陷的樓梯裏將上半身撐了起來,神色極為焦急,又喝了一聲:“撤陣!自己人!你們要抗命嗎!?你們壞了宗門的大事!”
再轉臉看向三個劍俠:“曾!自己人!”
六個人,都因為他的這兩句話怔住了。兩息之後,三個真形教修士轉臉去看劍俠,猶豫了一會兒,將掌中托著的笏板放下了。
三道劍光飛射而至,這三人滿臉不解愕然,也倒了下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