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興城。
項濟(jì)的院子裏。
昔日，人流湧動的大土屋，如今已經(jīng)空空如也。
雪坡地裏，成片的大灶，隻剩下孤寂的黑色灶臺了。
最東端的那間屋子，火房裏，此刻竟然依舊炊煙繚繞。
一名身材高大，身覆紅色絨衣的壯漢，手裏飛快的拍打鋼針小耙子，
不遠(yuǎn)處，大甕裏，火光升騰。
“噗！”
“噗！”
……
屋外，一聲聲急促的踏雪之音，令屋內(nèi)的大漢稍稍停頓了一下，但那也隻是稍稍。
他下巴發(fā)顫，喪著臉，麻木的幹著手裏的活計。
“哈哈，丁大哥，你在這裏啊�！�
身高十尺，如同小山一般的鐵牛，樂嗬嗬的找了哥們丁不四。
他身上穿著甲胄，手裏是從北伐大軍輜重車上，摸來的兩扇帶皮豚肉。
他拿起就跑，兩個一高一矮的輔兵拚命嚎叫，怎麼追都追不上。
兩聲悶響，鐵牛將肉放下，笑嘻嘻的對著丁不四說。
“丁大哥，以後就吃不到你的脆皮烤肉了，再給我弄一份唄�！�
“恭喜你了，擔(dān)任十八營的統(tǒng)領(lǐng)，還搞了大活計。”
十八營？統(tǒng)領(lǐng)？大活計？
不帶這樣嘲諷的。
丁不四一瞬間情緒爆發(fā)，就算對方是個大愣子，他也受不了。
他對著鐵牛，雙手?jǐn)傞_，大聲咆哮，“什麼活計？什麼活計！”
“他媽打仗給個送死的官？老子就想幹個火頭營……”
丁肆業(yè)很委屈，他可能是建安軍中，唯一不想進(jìn)取的。
大吼兩聲後，也不說了，
跟鐵牛吵鬧沒意思，畢竟人不能跟傻子計較。
他雙手有一搭沒一搭的忙活手裏的豚肉，心中萬念俱灰。
軍議的時候，他已經(jīng)知道此戰(zhàn)的難度了。
守楚興城那個，說九死一生，不過分吧！
十三營李保，步一營楊延，十八營丁肆業(yè)，三抽一。
偏偏就抽到了他頭上，這特麼上哪說理去？
他答應(yīng)萍兒上元節(jié)就迴去，這會屍骨迴去都是奢望了。
是，萍兒是個風(fēng)月之人，當(dāng)初也是她動了歪心思。
但她對丁肆業(yè)沒話說，家裏倒騰的井井有條，一心一意對他，還有那些過去特殊技能，他老丁是很滿意的。
打十裏坡，打河原，打羅浮山，打哲哲，他真的是打累了。
若是有人要?dú)㈨棟?jì)、周雲(yún)，那丁不四二話不說，拿命幹。
可現(xiàn)在建安軍猛將如雲(yún)，根本不缺他啊。
守五十天？
北伐第一功？
誰特麼愛幹誰幹？咱幹火頭軍一樣是為建安軍效力啊。
“你怎麼了？丁大哥�！辫F牛被丁不四的情緒感染，失落的道。
聽到鐵牛聲音，丁不四猛然一驚。
他想起了，鐵牛可馬上要出征了。
喪著吧，好像不吉利。
“沒什麼，嘿嘿……”丁不四努力控製情緒，笑著說道，“上一甕肉沒弄好，焦了點(diǎn)�！�
“那也是好東西�！辫F牛踏步而走，地板都在震顫，他麻利的弄出大甕裏的肉，確實(shí)烤焦了。
不過沒事，焦點(diǎn)他也喜歡吃，鐵牛熟練的用刀打下手。
一份份板板正正的脆皮五花，成標(biāo)準(zhǔn)的三兩，分成數(shù)份。
此情此景，若是後世，此二人擺攤該是一把好手。
寒風(fēng)唿嘯。
煙霧繚繞。
火房裏兩個漢子，笑嘻嘻的忙活庖廚之事。
某一刻，丁不四拿出一個幹淨(jìng)的長條形陶罐，這是建安軍的製式陶罐，一旦泥封，能保存幾個月。
“去打定襄，悠著點(diǎn)，鐵牛。別老逞強(qiáng)。”
焦鐵可以說，是丁肆業(yè)最好的朋友。
丁不四乃是代王客將，跟武川鎮(zhèn)的李氏將領(lǐng)，天生尿不到一個胡同。
跟孟百川、他大哥、餘建山這些人，也總是有不同的思維跟理念。
隻有和鐵牛，才是正兒八經(jīng)的吃貨組合。
“放心，咱的實(shí)力，杠杠的！別讓我看見楊豪，這會要弄死他。”
鐵牛吃的滿嘴渣子，笑嗬嗬的說。
“你上迴不是沒弄過嗎？”丁不四隨意的道。
“放狗屁！”說到這裏，鐵牛來勁了，眼睛瞇成一條縫，他很憤怒。
“那不是二爺叫我走，我特麼削死那孫子�！�
“好好……你厲害，”丁不四知道鐵牛計較這個，因?yàn)樯洗紊讲荽�，周�?yún)認(rèn)為鐵牛打不過，叫他迴來了，他耿耿於懷。
屋內(nèi)，鐵牛的手法迅速，將這些脆皮肉一塊塊分好。
丁不四也拿來了幾個陶罐，這是給出征的人準(zhǔn)備的，算是他的一番心意。
正當(dāng)鐵牛偷吃的不亦樂乎時，忽然聽見了哭泣哀嚎的聲音。
“定王！你要保重��！”
“定王……你是英雄，大楚子民待君久矣啊！”
“定王……不能替你擋刀，吾憤恨��！”
……
大屋子外麵，雪地裏。
五六個瀟湘劍宗的弟子，一臉如喪考妣的模樣，合力抬著一個奮力掙紮哭泣的黑衣劍客。
一個身姿俊俏，手持細(xì)長劍的瀟湘弟子，低著臉捂住額頭，一副生無可戀的姿態(tài)。
此情此景，丁不四在火房門口，不禁跟鐵�；ヒ曇谎�，不由錯愕。
如此對待大師兄瀟湘子，欺師滅祖乎？
“幾位大俠，為何如此對待瀟湘劍聖呢？”
丁不四走出幾步，嚴(yán)肅的道。
大軍走後，他將是楚興城，最高級別的將官。
俊俏的劍客被問的啞口無言，不知道怎麼說。
押著瀟湘子左手機(jī)靈的九師弟，開口道，“剛剛定王在玄武軍誓師出發(fā)�！�
“要走的時候，我大師兄忽然被北伐豪情感染……”
“他，他跪著死死摟住定王，嚎嚎大哭，叫定王保重身體�！�
……
這！幾萬人呢？如此勁爆？
那可以想象，當(dāng)時的場麵應(yīng)該是很尬的。
後世史料，這該是抹不掉的黑點(diǎn)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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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城。
北風(fēng)。
滿是冰渣的老樹下。
瀟湘劍宗的弟子們，圍著自己的大師兄，害怕他又追上大軍，幹些奇怪的事。
不過他們的擔(dān)心是多餘的，瀟灑子其實(shí)是一個穩(wěn)重的人。
隻是，他依舊在樹下，獨(dú)自抽泣。
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
突厥大軍即將到來，定王項濟(jì)卻要拚死一搏，奪取定襄，收複大楚北疆全部河山。
這無論是軍事，還是從政治上考慮，都是很冒險的行為。
那個敦厚、仁義的七皇子，為了心中的那份信仰，可歌可泣啊。
能為此人效力，能得此人看重，瀟湘子不甚榮幸。
“大師兄，你怎麼哭的如此傷感，你該不是真的……”
“胡說八道什麼，師兄隻是替定王難過。”
“你們不知道，定王的犧牲有多大�！�
……
眾兄弟們麵麵相覷，皆是一臉錯愕與詫異。
定王犧牲大不大，他們不知道。但大師兄的犧牲，倒是可能不小……
瀟湘子在樹下歎息，一直說著一些師兄弟們聽不懂的話。
院子裏的時間飛快，丁統(tǒng)領(lǐng)送來了一些吃食。
瀟湘劍聖已經(jīng)接受了十八營的副將，將會和丁肆業(yè)一起鎮(zhèn)守楚興城。
當(dāng)聽見城外鼓聲的時候，一名雄壯的鐵甲兵卒出現(xiàn)在了院子門口。
五獸將，牛魔。在好友丁肆業(yè)喋喋不休的囑托中，踏雪而去。
隻有一聲越來越遠(yuǎn)的喊叫，在寒冬裏飄揚(yáng)。
“丁大哥，保重�。�！”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