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武元年四月初九,
春夏交際,陽光正好。
洛陽城東趙王府,今日甲兵無數,門庭大開。
過往的洛陽商賈行人發現,趙王府擺滿了桌席,內中兵卒人聲鼎沸,
不少人舉止粗魯,喝酒劃拳,麵紅耳赤了還打架。
不少人奇形怪狀,有斷手的,還有斷腿的,甲胄也是五花八門。
有紅底黑甲的,有黃底黑甲,還有白底黑甲的,還有穿著大楚製式甲胄的。
總之是形形色色,各種大楚兵馬都有。
黑色大殿的前方五十步,今日定襄樓歇業一天,廚子們都來了。
明空一大早就在忙活,食材是一車車的拉來的,
今個趙王宴開百席,明空作為管家,一定要給哥哥在老兄弟麵前長臉。
幾十個灶臺火光升騰,各種定襄樓的菜式被大廚們麻溜的倒騰出來。
身著黑色布衣的夥計們川流不息,將一道道美食端上長桌。
刀光劍影,血與火的拚殺,近兩年未見的弟兄們不禁喜笑顏開。
文人老友聚會,那是春花秋詞。
沙場弟兄再重逢,那就是玩死裏損。
這些北疆退役的火頭兵,此刻正被弟兄們圍著譏笑,
兩年不見,一個個胖的跟頭豬似得,這要再打仗,都扛不動大鍋了。
不少兵卒也自行加入了端菜的行列,他們都是農家子弟,沒那麼多規矩。
最尾頭有個大灶臺,一位高如門板的漢子笑嗬嗬的包燒麥皮,
他手很快,別人包一個,此人能搞定三四個。
這是糯米配合一些肉餡,加上嫩麵粉皮做的燒麥。
還有一種是同樣的餡,但用的是濕麵粉包裹,隨後用油炸出來。
此類飯團食物,最近在北疆戰場深受弟兄們喜歡,
隨著條件越來越富裕,大夥也不再把胡餅當聖物了。
大量新的製式軍糧出現,其中此物就最受歡迎。
因為它補充飯食的同時,還能補充大量的油水。
最主要的是,執行一兩天短期軍事任務,此物方便攜帶,味道也不錯。
門板漢子身旁是個精壯的大漢,此人也是笑瞇瞇的,在給鐵牛打下手。
昔日丁肆業是師父,但牛魔有一顆純粹的烹飪道心,
這貨在定襄樓一年多,不知不覺已經超過了丁肆業。
“師父,蒜料少點,多了影響味道,哈哈……”
“哦,你這都能掌握,本將覺得沒什麼關係呢。”
“嘿嘿,我在定襄樓叫小明空偷偷幫我記,那個方法好咱都知道……”
望著笑嘻嘻的牛魔,丁肆業恍然大悟。
原來這貨是被周雲那精明的妹妹給忽悠了,一直給定襄樓開發新菜啊。
趙王府,校場雖大,但北疆歸來的子弟太多了,
大夥擠在跨院校場,很多人連坐的地方都沒有。
但北人粗獷,這都不是事,他們站的站,坐的坐。
一時間,吹牛打屁,人聲鼎沸。
丁肆業的刀工很好,這是一扇羊肉餡,他手起刀落,羊肉翻滾的恰到好處。
砧板上那一聲聲啪啪的節奏,甚為美妙。
此刻,丁肆業懸著的心,終於落下了。
北疆商貿繁榮,十八營在孟津渡北城等了兩天才過黃河。
前段時間,他偶然聽聞大哥竟然背叛了皇帝跟趙王,
這絕不可能!丁肆業勃然大怒,跟嚼舌根子的混蛋大打出手。
直到大夥低著頭,訴說了一切,他才不得不信,
那一刻,丁不四心如死灰。
大哥,你怎麼能背叛疆場過命的兄弟呢!
今早,他跟鐵牛捆著大哥去了趙王府中堂,
主公見了之後,二話不說,狠狠地連踹十幾腳。
丁憾山跪伏在地,任憑項濟猛踹,哭成了淚人,不停得給大夥認錯。
哎!都是一個鍋勺裏殺出來的,
丁憾山是投靠了聖昌皇帝,但從結果來看。
一切都在趙王的掌控中,他沒造成實質性的大危害。
這些老弟兄,都是刀子嘴豆腐心。
這個勸一句那個說一句,兵司衙門丁至孝丁老秀才也開口求情,
看在北疆戎馬的份上,項濟想給丁不三一個職位,但這事他一個說了不算。
最終趙王點頭後,大夥才開始商議,此人如何處理。
丁憾山背棄北疆一次,一起打仗肯定不行的。
北疆軍人的信仰是不拋棄,不放棄。
兄弟們誰也不會把後背,交給這樣的叛變小人。
最終兜兜轉轉,項濟開口了,曆山大營在訓練兵馬,
丁憾山練兵還算個好手,就去曆山當個教頭吧。
官職也定了,從六品府安將軍,
雖然是個低階雜將,但這也算是北疆集團接納了丁不三。
否則,在洛陽裏,丁憾山頂著一個叛徒的身份,那他子孫後代都要完蛋。
趙王府,黑色大殿中堂。
自從明空翻修之後,這座大堂基本成了擺設。
除了迎接太後那一次,項濟跟宗人府那幫東西根本用不到。
今日,大堂中擺滿了坐椅,主位上是兩張黑檀木太師椅。
下首擺了七八張主椅,每張主椅後麵還有十幾條檀木凳,
定襄的這幫家夥打仗不含糊,吹起牛來,那也是一點臉皮都不要,
“咱李保也不多話,這次陰山,十三營正麵剛天狼衛,算不算猛?”
“狗屎,那天狼衛不是咱們十四營、十五營削殘的,能逃去你的防區。”
“要我說還得北衛營厲害,王將軍那一營,啥也不用幹,軍功照拿,哈哈……”
……
當然,也不是所有的將官都是如此隨意,有些人還是很謹慎的。
十一營餘建山隻是偶爾笑笑,他一般不多說話,怕得罪人。
十五營身後有一群身材雄健的將官,他們眼眸冷厲,武者氣息強悍,一看就是世家子弟。
他們也比這些土包子嚴謹很多,隻是看著,但不說話。
這些是最近投靠武川鎮的家族,漁陽郡孫氏中的少年武者,
孫家過去是個中等將門,沒落後躲進了雁門郡的大山裏,
北疆武川鎮抗擊突厥聞名天下,他們保家衛國,舉族來投。
周雲仔細看了看,其中高手不少,八品的很多,九品的也有幾位。
根據瞎子和暗衛的情報,最近一年來投靠北疆的宗族不下十幾個。
其中不乏人丁過千,族中人才輩出的豪強。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
天下能人異士不少,寒門將門也不少。
但昔日山林中的邊鎮武川,周雲即使再禮賢下士,
可想要擴張勢力,卻是千難萬難。
如今北疆武川鎮如日中天,趙地日漸鼎盛,想要投靠之人,自然多如過江之鯽。
自古男人們聊天,尤其還是戰功赫赫的武人,
那甭管開頭聊的是什麼,最後不用想,肯定是天下局勢。
隨著爭論越來越激烈,大夥索性攤開輿圖,一個個統領吵了起來。
縱觀幾千華夏戰爭史,有一個奇怪的現象。
隻要皇帝跟權臣不亂指揮,一般情況下,底層的將官都知道怎麼打。
士卒們長期活躍在戰場,他們自然知曉如何排兵布陣,並且一定會絞盡腦汁的去奪取勝利。
因為這個事很好理解,打輸了他們可能就會死在戰場。
這是命啊,誰不認真?
李保最近支棱起來了,他是老一輩,本身就輩分高。
十三營艱苦訓練兩年了,他們埋頭苦幹,數次出塞,都展現了鐵軍風範。
隨著十三營戰力越來越強,他李保的聲音也越來越大了。
“陛下,趙王,要咱來說,啥玩意先西後東?不得勁啊!那個傻子提出來的?”
“西邊吳元昊?最多就加個吐蕃?那都是些啥廢物,都不夠大夥分戰功的!!”
十三營李保於大殿中央,大笑著嘲諷西邊的敵人。
中堂裏,幾十個北疆將官也是毫不客氣,起哄吹牛,好不熱鬧。
主位上,周雲同項濟笑容滿麵,喝了口小酒,啼笑皆非。
大夥士氣高昂不假,但掉以輕心可不行。
“咚-咚……”
趙王輕輕的敲了兩下側桌,中堂裏頃刻間鴉雀無聲。
周雲掃視眾將官,皆是甲胄精良,目光炯炯,求戰心切之輩。
他看了王武,看了餘建山,看了劉黑豹,最終目光定在李保身上。
“保爺,你覺得,建安軍該如何?”
聞言,李保咂摸了一下,環顧四周,稍稍有點慌,牛皮似乎吹過頭了。
但輸人不輸陣,李保一臉輕蔑,對著大夥大聲的說,
“要幹,就特麼幹偽宋!”
“咱們這一路迴來,都是聽到什麼五什麼將,什麼天公的?”
“他們也就是打打蕭世安跟徐州兵那種廢物。羅浮山,官軍什麼貨色?那也配叫精銳……”
李保此言一出,中堂裏,大夥又起哄了,不少人甚至開始分任務了。
你玄公將軍陳達開,他天公將軍儲進良,
啥?收拾不了?
收拾不了,滾迴北疆去,別在中原丟人……
嘰嘰喳喳,一陣喧囂之後,眾人的目光才集中到了丁至孝身上。
因為隨著牛皮越吹越響,兵司大衙官要拿出幕僚們的預案了。
丁老秀才手中是一份楚冊,那裏麵有關於楚軍東伐宋國的情報分析。
“目前來說,咱們北疆來了五萬人,如果算上禁軍、虎衛軍、玄武軍,還有能抽調的郡兵,陽城侯兵馬,大楚應該接近十八萬左右。”
“偽宋的主力有十一方,還有些二線部隊,最多也就是十四五萬的精銳吧。”
隨著兵司衙官的話語落下,李保忽然發愣了,
他於大堂中央癲狂踱步,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驚悚道。
“弟兄們,這仗可不好打呀!”
“保爺自拿刀起,第一次碰到兵馬比咱們少的,這不熟悉啊!哈哈哈……”
嘲諷、鄙夷、看不起宋國,整個大殿裏都是北疆軍人的狂傲。
馬邑、定襄實行精兵簡政,他們在戰場之上,
敵人比他們多一倍都算少的了,那次不是兩三倍。
就這麼富裕的仗,他們一時間還真不知道怎麼適應。
當然了,兵馬的實際戰力不能隻看人數。
太平道國十一方精銳有七八萬,陳達開跟寧澤手裏還有幾方能打的。
算起來,河南宋國兵馬雖然少,但主力軍在十萬左右。
而大楚真正能戰的精銳,也就是北疆五營跟玄武軍,實際上主力兵馬五萬人不到。
何況在陽城一線作戰,等於是宋國的門口,糧道上,大楚是劣勢方。
可這些不影響北疆軍人的驕傲,他們根本不把總兵力低於他們的敵人放在眼裏。
主位上,周雲跟項濟不禁一愣,互視一眼後,
周雲仔細思索一會,隨即果斷揮手,不耐煩的道。
“傳令兵,去叫左丞相商師成來,還有戶部、兵部、工部全來,宗人府的六祖公也請來。”
“保爺,等會朝廷重臣來了,你也參與,記得聲音大點。”
青山寨賊寇李保甲胄拍的砰砰響,環顧眾兄弟,惡狠狠的道,
“主公,盡管叫他們來,等會老子給北人長長臉。”
……
……